第53章 慶成郡主
饒是明心是個波瀾不驚的,也被謝墀這句話震得身子顫了顫,明心道:“可是王爺非嫡非長,就是皇上想立,只怕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啊!”
謝墀拈須,搖頭道:“這卻不一定,如今皇子裏頭,年及束發的只有六位,大皇子和太子就不用說了,五皇子是個不成的,七皇子的生母韓昭儀失寵已久,且韓家在金陵還算大族,放在京城就不行了,九皇子英親王生母早逝,剩下的那些皇子,一則年紀尚幼,二則他們生母的位份多是些婕妤、美人之流,竟沒有一個得居妃位的都沒有。”
小皇子們生母的位份低微,多半還是拜蔣貴妃所賜,蔣貴妃這些年在後宮沒少打擊高位嫔妃,先前那些高位嫔妃,死得死廢得廢,能夠逃脫蔣貴妃魔掌且生出兒子來的,都是些才色家世平庸之輩。
明心沉吟道:“論生母尊貴,除了大皇子,就是王爺了,可是還有一個人,叔父沒想到。”
謝墀淡笑道:“你是說皇貴妃?”
明心的聲音四平八穩:“皇貴妃不過三十餘歲,倘若生下皇子,即是身份最貴重的,更何況皇貴妃如今統馭六宮,父皇随時有可能扶立她為皇後。”
謝墀輕輕搖頭,笑道:“侄女兒不要擔心,且不說皇貴妃生下的皇子仍屬庶出,就說她攝六事也一年有餘了,皇上為何遲遲不扶立她為後?依我看,只要皇上還寵愛蔣貴妃,就不可能扶立她為皇後。”他走到窗邊,看着天際逐漸淡一片幻彩流金的晚霞緩緩地移了過來,一層杏子黃,一層丁香紫,一層楊妃紅,照得山巒枝葉間滿滿得似要滴落一地的浮紫流丹,謝墀道,“況且,天家立諸,向來有立長立賢之說,皇長子雖得長子已利,但論賢,我想咱們恪親王的能耐,就連皇上心中也是有數的。”
明心憂慮道:“長幼之別,一眼便看得出來,可賢愚之分……恐怕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謝墀道:“那就需要一個能在皇上面前說理的人,來為恪親王說話,蔣貴妃再得寵,終究是嫔妃,她還不敢明目張膽地幹政,如果皇上信任的股肱之臣主張立恪親王為太子的話,此事必成!”
明心從紅檀木團刻壽字的圈椅上,緩緩站了起來,道:“如今父皇最信任的朝臣莫過于嚴首輔,可是……”看着謝墀眼中詭谲的笑意,她似有所悟,“叔父的意思是……”
謝墀點頭。
明心猶疑道:“可是……老九能同意嗎?”
“你們給我讓開!不然我叫侍衛來把你們全抓走!”一個穿櫻子紅點金垂花錦緞宮裝,帶着累絲攢珠赤金項圈兒的小姑娘,頤指氣使地對蕊心吼道。
蕊心認得她是皇五子荊郡王的庶長女豐成郡君,生母是荊郡王的一個侍妾,在內院頗受寵愛,荊郡王成親之時,為她請封縣主,但皇帝認為豐成的生母只是郡王侍妾,所以只封了她一個郡君,不過這也足夠豐成郡君在荊郡王府到處抖了。
她今年還不滿七歲,又才得了冊封,哪能夠不四處顯擺顯擺呢?于是宮禁剛解,她就打起郡君的儀仗,帶着一堆仆從,到行宮附近的鄉村裏逛。
今日解禁,跟豐成郡君有同樣想法的人很多,慶成郡主這些日子閑得發黴,苦求明心帶她出去玩,明心一肚子心事,哪有這個心思?正好蕊心去跟她說話,就叫蕊心帶慶成郡主出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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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間小徑上,狹路相逢。
豐成郡君到底是皇室,蕊心和氣笑道:“若是臣女出行,自當是臣女讓郡君,可是郡君請看——”蕊心向後指了指慶成郡主的儀仗,“今兒臣女是陪郡主出門,既然不巧遇上了,還要勞煩郡君避讓一二,臣女這裏替郡主謝過了。”
慶成郡主雖然只有五歲,但身份擺在那兒,總沒有郡主給郡君讓道兒的理兒。
誰知豐成郡君完全不這麽想,架子捏得十足,道:“你少在這裏狐假虎威,知道你是陪慶成出門的,不然,本郡君早叫人你掌你的嘴了,竟敢跟我哆嗦!趕快回去告訴慶成,叫她讓道!”
蕊心愣了一下,豐成作郡君的時間不長,派頭倒不小,不過更有派頭的馬上就出現了,“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掌我姨母的嘴?”
慶成郡主一襲嫩綠對襟團壽繡襖,鵝黃的掐牙背心,如三春時節新發的嫩柳,慢慢地踱了過來,她年貌雖小,自幼在明心身邊耳濡目染,氣度雍容高華。
豐成郡君冷不丁看見慶成,倏然皺皺眉毛,很快又氣勢十足地嚷道:“是我!她擋了我的路,我就要掌她的嘴!”
慶成郡主低眉沉沉一笑,那模樣像極了明心,一字一頓道:“你不敢!”
豐成郡君一瞪眼珠子,“為什麽不敢?”
慶成郡主冷笑道:“擋你路的人是我,你是郡君我是郡主,該讓路的人是你!這事不需要我來教姐姐吧!”
若按年齡,慶成比豐成小兩歲,應該尊她一聲“姐姐”,可是體面都是留給懂事理的人的,既然豐成郡君想在慶成面前耀武揚威,那慶成就要給她一個下馬威。
豐成郡君被噎了個倒,往日若在荊郡王府裏,誰得罪了她,她早就叫侍從上來打人了,可偏偏今天面對的是慶成郡主,恪親王父女的封號比他老爹和她都要高。
豐成從小都不肯吃一點兒虧的,當下一撇嘴,道:“有什麽了不起的?我看你這郡主之位還能坐多久,太子已經倒了,康親王伯父即了位,早晚把你們全家投進诏獄!”
蕊心和她的小夥伴都驚呆了,她真為豐成郡君的智商捉急!這話要傳出去,估計蔣貴妃就得頭一個教訓她。
豐成郡君被荊郡王寵慣了,郡王府的人誰也不敢惹她,她身邊的嬷嬷侍女,沒有一個敢開口勸豐成的。
慶成郡主撲哧一笑,問道:“姐姐這話我還是頭一回聽說,姐姐是聽誰說的呀!”慶成玉雪可愛的小臉上露出一副虛心讨教的表情,來引誘慶成郡主說實話。
蕊心暗笑,這個小機靈鬼,恐怕長大了比明心還靈透。
豐成郡君還以為慶成被她吓住了,得意地脫口道:“是我娘說的!”
慶成到底是年紀小,一時沒轉過彎兒來,小小地皺了下眉頭,蕊主知道她一定在奇怪,荊郡王妃才過門沒多久,怎麽會跟庶女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蕊心就提醒慶成道:“她說的‘娘’大約是她的生母。”
慶成一下子明白了,對豐成笑道:“不會吧,我看郡王妃是個再和氣不過的了,怎麽會說出把我們投進诏獄這樣的話呢?”
豐成急道:“你怎麽聽不懂話呢?我說的娘是我的姨娘!”
蕊心算是開了眼界了,公侯世家也有嫡庶不分的,但大家都知道這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表面上還是要捂着的,哪像這丫頭,還要解釋解釋,生怕旁人不知道荊郡王府裏嫡庶不分啊!
慶成佯作恍然大悟,笑道:“哦?原來如此!那姐姐可不必當真,您貴為郡君,怎麽能相信一個奴才的話呢!”
豐成這回是真急了,立時就想撲到慶成身上打架,幸而旁邊的嬷嬷攔住她,蕊心忙把慶成護在身後,豐成被嬷嬷拽住,仍舊舞着雙手,罵道:“小賤人,你娘才是奴才呢!”
慶成笑得咯咯的,說道,“姐姐封了郡君,竟貴人多忘事起來了!我娘可是恪親王明媒正娶的嫡妃呢,呵呵……”
豐成還在嬷嬷的懷裏又踢又打,嚷嚷着“小賤人,看我打不爛你!”
慶成卻越鬥越找着感覺了,笑道:“我勸姐姐日後改一改口吧,千萬別再管姨娘叫‘娘’了,五伯母知道了,一定會不高興的!”
豐成郡君還在那裏亂罵,蕊心眼看着戰勢處于膠着狀态,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這時,忽然一個嚴厲的女聲傳來:“誰在這裏喧嘩?”
蕊心一轉身,就看見皇貴妃帶着含山公主也從這條路上走過來,說話的是她的鳳儀女官邢姑姑。剛才雙方激戰正憨,竟沒一個人看見皇貴妃來了。
邢姑姑回身,扶了身着五翟淩雲平金貴妃宮裝,戴紫金鳳冠皇貴妃,踩着腳下松軟的泥土,緩步走了過來,皇貴妃掃視了一下慶成郡主和豐成郡君,然後目光停在豐成郡君的身上,肅聲道:“缡兒,你身為郡君,理應行止端莊,言語溫柔,怎麽能站在這裏,像個鄉野村婦似的叫罵?”
豐成郡君的嬷嬷上前一步,道:“娘娘有所不知……”
“放肆!”邢姑姑斥道,“娘娘在跟豐成郡君說話,你竟敢來插嘴,難道豐成郡君方才說了什麽,娘娘會沒聽見嗎?再敢多言,立即打二十板子!”
嬷嬷立即縮了回去,豐成郡君委屈道:“娘娘偏心!是慶成郡主先污辱我娘,我才罵她的!”
皇貴妃淡淡道:“穎兒若敢不敬郡王妃,我自會罰她,可是剛才本宮聽起來,好像是你嫡庶不分,竟稱一個侍妾為母,穎兒好心提醒你一下,你卻罵她!”
豐成怔住了,她的生母寵冠王府,荊郡王又多年沒娶嫡妃,從她出生起,她就一直養在生母身邊,一直叫“娘”,長史女官都是荊郡王的屬下,誰強拗着叫她改口?涼國公家的小姐也才嫁進來不久,威勢未立,也不曾管教于她,再說,誰知道新進門的荊郡王妃是不是故意放任豐成郡君無法無天的,只等着她在外頭惹了足夠大的事,再來抓她的把柄!
皇貴妃道:“邢姑姑把郡君送到她母親那裏,把剛才的事告訴荊郡王妃——穎兒,你跟我同坐一輛車出游,可好?”
慶成福下小小的身子,施了一禮,笑道:“謝娘娘垂愛,能與娘娘同車出游,穎兒不勝榮幸!”
慶成郡主小小年紀卻禮數周全,皇貴妃也微微颔首。
蕊心很欣慰,從皇貴妃剛才的态度來看,即使太子一派現在有了麻煩,她也并未向蔣貴妃一派妥協。
荊郡王府的花邊新聞從行宮一路回到京城,如連續劇般陸陸續續地播出來,荊郡王妃訓斥了豐成郡君,罰她抄《女誡》十遍——畢竟是荊郡王的掌上明珠,郡王妃要留些情面的,不過對侍妾,郡王妃就沒有必要留什麽情面了,豐成郡君的姨娘一回京城就被郡王妃趕到了莊子上。
再寵冠後宅的侍妾也是侍妾,荊郡王與王妃新婚燕爾,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呢,更不要說王妃的姐姐還是嚴首輔的兒媳。其實郡王妃內心很感謝皇貴妃,給了她這麽一個可以明正言順整治侍妾的機會。
一時間荊郡王府夫唱婦随,母慈子孝,一派樣和。作者有話要說:慶成郡主青出于藍,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