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花燭夜
蕊心感覺到沈雲飛就坐在她身邊,不知為什麽她的心忽然就踏實下來了,盡管身處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裏。
喜娘向他們撒着紅棗花生之類的東西,這棗大概是精心挑選出來的,砸到身上的時候,感覺個兒特別得大,還散發着幽幽的甜香,蕊心的胃頓時抽了兩抽,一天沒吃飯了,坑爹啊!她現在恨不得抱個琵琶肘子,埋頭大吃一頓。
蕊心的手抓住一顆大個兒的紅棗,隔着略帶朦胧效果的紅蓋頭,看到屋裏仍然有幢幢的人影,手立刻松開了,新娘子要是在這個時候啃紅棗,明天就得成為京城趣聞。她咽了口唾沫,胃裏随即發出“咕”的一聲,旁人離得遠,但沈雲飛肯定聽見了,伸出手來,拍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蕊心卻感覺到他的身子在顫——這家夥,肯定在笑話他呢!
蕊心賭氣地把手抽出來,這時候,喜娘拿過秤來,叫雲飛揭蓋頭了——還是原來那個人,不過換上了大紅妝緞富貴綿長的喜服,整個人看起來都是煥然一新的。
沈雲飛看她可能也是同樣的感覺,眉眼彎彎地打量她幾個來回,唇角綻放出一種滿足的笑容。
沈雲飛是長子,所以屋裏只有幾位長輩嬸子和隔房的堂嫂來坐了坐,沈家早分了家,她們在這裏也是端着規矩,還有幾位年輕姑娘,應該是沈雲飛的姐妹們,蕊心只認得一個沈雲姜,她坐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中間,只是對蕊心微笑着,姑娘們都沒出閣,臉皮嫩,所以屋裏人雖多,竟沒有一個跟新夫婦開玩笑的。
吃過子孫餃子,飲了交杯酒,衆人坐了一回,有一位嬸子對雲飛笑道:“侄兒該出去敬酒了。”
于是一行人魚貫而出。
剛才一個在金絲藤紅漆竹簾外頭探頭探腦的婆子,見衆人都走了,才掀簾子進來,福了一福,笑道:“奴婢是夫人跟前伺侯的桑嬷嬷,奉夫人之命,領着大爺屋裏的人來拜見大奶奶。”
原來是程氏跟前的人。
公侯府裏的規矩,在長輩跟前伺侯的人,比年輕的主子還有體面,就如楊氏跟前的崔嬷嬷,許氏和蕊心去給楊氏請安時,楊氏會賜崔嬷嬷一個小杌子坐,卻會讓許氏和蕊心站着。
蕊心就欠了欠身,稍稍還了一禮,客客氣氣道:“有勞嬷嬷了!”一面仔細打量這位桑嬷嬷,只見她高高的顴骨,大大的眼睛,面皮白淨,只是松垮下垂的厲害。
桑嬷嬷鄭重道:“大爺跟前伺侯的人,多是跟着出門的小厮,原先有一位乳母敬嬷嬷,兩年前告老還家去了,侍侯的丫頭只有這兩個二等小丫頭,”說着,招了招手,兩個穿青綢掐牙背心,蓮白色曲水褶裙的丫頭給蕊心磕頭,“這一個叫沉香,這一個叫檀香,她們都是管着惠風館的陳設灑掃的,大爺的衣裳和貼身物件,只交給小厮們管。”
這話暗示的很明确,沉香和檀香都不是貼身丫頭,就更不是通房了。其實根本不用桑嬷嬷說,沈雲飛早就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表白過好幾回了,他是多麽的純潔無瑕!
蕊心點頭微笑道:“明白了。”她話不多,在還不了解侯府的水有多深之前,蕊心打算少說少錯,且說話多了,難免失了威嚴。
一面想着幸虧自己帶了青鸾等四個來,以後屋裏也不愁沒有伺侯的人,另一邊青鸾不等蕊心打眼色,就拿出三個蘇繡的荷包,裝着五兩銀子的賞給桑嬷嬷,裝着一兩銀子的賞給沉香和檀香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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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嫁妝的一部分,侯府的四位姑娘每個人都準備了一百個蘇繡荷包,裏面裝着一兩,二兩,五兩不等的銀子,就預備着到了夫家賞人用的。
沒辦法,新領導上任,總要給下屬施點恩惠,不然誰肯立刻就對你忠心效力。
青鸾道:“咱們幾個初來乍到,往後還要兩位妹妹與咱們同心同德,伺侯好大爺和大奶奶。”青鸾端着派頭十足的微笑,蕊心暗贊,她要是在孟冰那個時代,一定是個出色的部門主管。
青鸾說的話就是蕊心想說的,但蕊心不出聲,只叫貼身大丫鬟去說,無形之中憑添了幾分主子威嚴,桑嬷嬷也是浸淫侯府幾十年的人了,一看這架勢,不由半含酸意道:“大奶奶j□j出來的人,果然好口齒。”
蕊心微笑不語,青鸾走到桑嬷嬷面前,福身道:“嬷嬷謬贊,好口齒不敢當,不過奴婢粗笨,凡事要勤謹些,才能勉強讓主子順心适意。”
桑嬷嬷垂一垂眼皮,慵懶道:“大奶奶熬了一天也累了,奴婢就先告退,明兒一早,奴婢會來喚您起來拜見侯爺夫人和家中長輩的。”桑嬷嬷的“長輩”兩個字說的格外重,說完,告辭走了。
看來蕊心所料不錯,沈雲飛的屋裏果然沒有管事嬷嬷。她早就從雲飛的只言片語中了解到,程氏一直想往沈雲飛的屋裏塞通房,一方面是出于慈母之心,一方面也是覺得兒子自幼在外頭長大,不與她親近,想借此在沈雲飛那裏刷刷存在感。但程氏越是這樣做,沈雲飛就越是跟她對着幹。
後來程氏改了策略,不再往沈雲飛院子裏塞年輕女孩子,改塞中老年婦女,這些管事嬷嬷們來到惠風館,一天到晚的跟雲飛絮叨程氏如何不容易,如何該孝敬母親,這些老女人正值更年期,每個人都多少有點傾倒心理垃圾的傾向,雲飛不出幾天就崩潰了,把她們原封不動地送還程氏。
這些念頭在蕊心腦子裏只晃了一晃,強烈的饑餓感立刻向她襲來,還沒等她吩咐下去,只見檀香和沉香已經架着個柚木團鳳紋的圓案,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蕊心人還沒走過去,碩大而饑餓的胃已經瘋狂地撲過去了,案上擺了四樣點心,翡翠芹香蝦餃,珍珠酒釀湯圓,桂花綠豆糕,風沙涼瓜果,粥也有兩種,一甜一鹹,一種是冰糖燕窩粥,一種是皮蛋瘦肉粥,更令蕊心驚喜的是,案上還有滿滿一缽散發着醬香的绛紅色琵琶肘子。
檀香道:“這些是剛才大爺臨出去時,吩咐奴婢們去小廚房裏拿的。”
蕊心覺得太溫暖了,這些東西都是她愛吃的呀!
珍珠酒釀湯圓,桂花綠豆糕是那天在法源寺叫素齋時要的,蕊心還說過桂花綠豆糕裏不能擱太多糖,否則便失了桂花的香味,蕊心用象牙筷挾起一個來,嘗一嘗,果然只放了一點點糖。
檀香替蕊心盛了一碗冰糖燕窩粥,低頭道:“這冰糖燕窩粥熬的時候,大爺沒叫加牛乳。”京城的廚子在熬冰糖燕窩粥時,流行加一點牛乳提香,但蕊心最不喜歡牛乳的味道。
蕊心将鳳冠一摘,來不及卸妝,就一頭紮進這一桌美食中,酣暢淋漓地饕餮起來。
吃到八分飽的時候,青鸾提醒道:“姑娘少吃點兒……”
蕊心看看青鸾意味深長的眼神,又戀戀不舍地看看一桌精美的食物,終于理智戰勝情感,點點頭,說:“倒碗茶來。”
沉香道:“有新沏的君山銀針和香片,姑娘要哪一種?”
當然要香片了,蕊心喜歡香片的味道。
吃飽喝足了,蕊心才清晰地感覺到這一身披挂是何等沉重。幸虧青鸾早就安排好了,枇杷和槟榔一人端着一只碩大的黃銅盆,裏面盛滿熱水,一人拿着玫瑰香胰子,雞蛋,花露等物,早準備好了,櫻桃則去箱籠裏找寝衣。
古代的化妝品雖說源自天然,但是技術短板也很明顯,香脂塗在臉上,十分的油膩,蕊心因為化的是新娘妝,塗得厚,一天下來已經快硬在臉上了,再加上糊得厚厚的胭脂,紅紅的兩團,她突然很懷念前世用過的卸妝油,只用一點兒,多麽濃豔的妝也能立刻卸掉。
用了幾臉盆水,總算洗出了嫩白的皮膚,青鸾又替她把滿頭珠翠摘下來,頭發通好,就見櫻桃拿着兩件寝衣過來了,一件乳黃織粉銀絲交領素羅寝衣,一件月白羽紗流雲暗紋寝衣,那羽紗的極輕極薄,半透明的,蕊心立刻邪惡地聯想到自己白白嫩嫩的身體在裏面若隐若現的情景,想想都令人血脈贲張。
蕊心悄悄往四周掃了一圈,見檀香和沉香都在忙着收拾飯桌,屋裏都是她的心腹,便若無其事地指了指那件羽紗寝衣,道:“就這件吧!”幾個丫鬟還罷了,李嬷嬷臉上卻掠過一絲暧昧神情。
蕊心假裝沒看見,轉過臉去喝茶。管她別人怎麽想呢,她的新婚之夜只有一次,此時不打扮的妖嬈妩媚,更待何時!
換好寝衣,蕊心有點打盹,剛才吃得太多太猛,有點食困,沈雲飛在外頭敬酒,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便叫青鸾伏侍安歇。
紫檀暗刻百年好合的鑲青白玉的寬榻上,早已經鋪好了被褥,青鸾掀開大紅寶珠羅帳,就看見兩只湘繡鴛鴦枕,卻只有一幅大紅缂絲撒合歡花的百子被——不知道沈雲飛會不會踢被子,會不會打鼾,蕊心想。
這樣想着,已經鑽到被子裏去了。
芳菲搖落的四月的夜晚,還有些寒浸浸的,那條被子顯然是才縫好的,從沒有拿到太陽底下曬過,蕊心鑽進去,打了個寒噤。
剛才明明已經快盹着了,這樣一涼,反而又清醒了,蕊心上下古今的想着,一時反來複去的想她穿過來的這些绮年似水的日子,一時又為終于嫁給最疼她的人而感到欣慰。
不知過了多久,帳子被人輕輕撩開,随即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蕊心不覺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