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暧昧
第1章︰暧昧
謝安閑簡直是慌不擇路地狂奔回酒店房間,他鎖上門,靠在玄關牆壁上,上氣不接下氣,腦海中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在囹圄之地拍打四周高牆,活脫脫一幅現代主義大作。
他反反複複回憶着沈訣說那句話時的表情,稍微一點壞笑的譏诮,很陌生,可是又十分吸引人。還沒容謝安閑多咀嚼幾次,他竟然忘記了所有的細枝末節,只剩下沈訣的聲音,低沉又綿軟,帶點C城口音說:
“昨天晚上,你親了我一下來着。”
就算謝安閑清晰地知道自己酒品不好,他喝醉了有時會說很多很多心裏話,有時又大吵大嚷哭訴小時候被謝嘉樹各種折騰,可他沒想到難得一次安靜居然引發了更可怕的畫面。
謝安閑頭腦一片空白,片刻後牽腸挂肚地想,“你倒是說清楚我親了你哪裏啊!”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沈訣對他後續的所有體貼又是怎麽回事,他并不是那種被親一下就純情得不得了非要以身相許的人。謝安閑冥思苦想,無法說服自己,只得悲慘地從被推翻的一個個可能性裏把自己拽出來,先工作要緊。
晚間助手送他去飯局,對方正是光華傳媒的總裁秦屹。
秦屹這人,算得上一個圈內的傳奇人物了。他二十多歲時在某個名不見經傳的藝人經紀公司打下手,後來做了三年經紀人,一手捧紅了後來在國內娛樂圈很是叱咤風雲一陣的某個天後級歌手,旋即脫離小公司,和天後一起成立了工作室。
工作室運轉得順風順水,秦屹的權限也越來越大,旋即認識了當時一個攝影師并和她閃婚——說是攝影師其實有點屈才,對方算得上國際知名的視覺藝術家。而後靠着老婆大人的關系,工作室慢慢地成了光華傳媒的前身。
真正轉行是在八年前,秦屹通過那陣大火的選秀節目,同電視臺合作,簽了好幾個新人,推了個男團。彼時國內這方面人才稀缺,雖說那男團後來運作得并不怎麽樣,不到兩年就解散了,光華卻正是立住了腳跟。
秦屹野心大,膽子也不小。光華傳媒靠着如此這般的經營手段,雷厲風行地收割了國內歌壇許多有才有顏的新秀,如今光是唱片和巡演已經滿足不了他了。
于是放任唐韶齊成立電影工作室,再和謝安閑談起了合作。
他們聊得很愉快,理念也比較默契。一個有錢,一個有資源,幾乎是一拍即合地決定接下來搞個大動作。
飯局本是一定要有酒,謝安閑前一天喝傷了胃,秦屹家有河東獅,兩個人便各自推拒一番,心平氣和地喝起了茶。
結束後秦屹匆匆忙忙地回去了,謝安閑和前來作陪的唐韶齊長籲短嘆:“一直以來久仰大名,秦總果然是個人才。”
唐韶齊:“老板娘才是人才。”
謝安閑點頭稱是,他準備跑路,唐韶齊卻突然問:“聽說今天你和沈訣去游樂園了啊?”
他心裏咯噔,僵硬地說:“是啊,我過生日,他說陪我去玩。”末了自己覺得有鬼,此地無銀地補充:“喝醉了,他剛好認識我,就把我領回酒店去來着……碰巧遇到而已。嗯,他不是一直對朋友都挺好的嘛。”
唐韶齊“喲”了一聲:“誰跟你說的這話?沈訣哎,我認識他這麽久,以前念書時他室友喝多了從來沒這待遇,都是大發慈悲把他拖回去往陽臺一扔,任其自生自滅——哎,他對你這麽好,是不是另有所圖。小謝總要當心啊。”
信息量太大,謝安閑随口轉移話題:“知道了,謝謝唐導關心……對了,我之前似乎看到沈家弟弟也拍過電影,他現在算是出道了嗎?”
“不清楚,”唐韶齊輕輕皺了下眉,“現在正在X影念書,年前跳了一級,如今修二年級的課程——我也是聽公司的人說的,怎麽,小謝總很喜歡他?”
謝安閑笑了笑:“談不上,我之前有幸在電影節看過他那部《秋山的夢》,印象很深刻。如果以後有機會能夠合作也不錯的,當然啦,我看人沒有你們專業的那麽毒,只是感覺這種年輕人應該挺符合光華的捕捉要求吧?”
唐韶齊哈哈大笑,心道難怪和秦總如此沆瀣一氣。
之後謝安閑又不輕不重地問了幾句唐韶齊工作室最近的打算,讓他有需要聯系自己。景悅的子公司如今尚在起步階段,第一部電影的投資更多為了人脈積累,他不慌不忙,規劃看似漫無目的,謝安閑卻盡在掌握。
臨別時,唐韶齊問:“謝總什麽時候回京城?在那之前要不要私人名義聚一次?”
突然想起落在沈訣那兒的一套衣服,謝安閑擺手:“聚會還是算了吧,你看我一條單身狗,去了每次都招蜂引蝶,回頭大哥知道是會批評教育的。”
唐韶齊信以為真,深表同情,從此在他心裏烙下“謝安閑是個規矩做人踏實做事的新時代五好四美有為青年”的标簽。
隔天中午,謝安閑還是沒勞動沈訣,自行去他下榻的酒店把衣服取了回來,接着便老老實實地準備飛去京城。
“親了一下”這事兩個人到底都沒提,心照不宣地任由它不尴不尬地停留在記憶裏。謝安閑離開時沒來由地盯了一會兒沈訣的薄唇,腦補到底是什麽觸感,憤恨自己喝醉了酒,什麽都不記得,簡直莫大損失。
沈訣問他:“我臉上有東西嗎?”
連忙搖頭如撥浪鼓:“沒有。”末了想起唐韶齊的調侃,謝安閑不知哪來的膽子,反問沈訣:“你弟弟現在還好嗎?”
謝安閑本意是想借沈訣搭上線,此後的合作機會便更近一些,他這種外行都能看出沈謠身上沒來得及開發的商業價值,更遑論別人。哪知甫一提起,沈訣突然的臉色就變了,謝安閑被他須臾的陰沉駭到,以為自己提到了禁忌。
謝安閑:“呃,我記得你們倆……挺親近……”
沈訣:“很久沒聯系了,他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怎麽,想追他?”
這句話一出口,兩個人都閉嘴了,沉默迅速蔓延。良久,謝安閑才皺眉,以一種半是埋怨半是急切的語氣說:“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他自以為表忠心,聽到沈訣耳朵裏卻是另一種情緒,感覺謝安閑像一只炸毛的小動物,忍不住想多逗他一會兒,故意板起臉道:“這樣啊。”
眼看謝安閑的表情從怒發沖冠到失落的疑惑,好似陷入了無窮盡的糾結裏,沈訣這才發覺是不是有點過了。他見謝安閑躲閃開目光,唇邊總是挂着的一點笑意消失了,眉間皺起一條很淺的褶,想安慰,又不知從何開始。
只得僵硬地伸手,胡亂地在謝安閑腦袋上揉了兩下,放輕了聲音:“我開玩笑的,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
謝安閑想說點什麽,半天都開不得口,在他摸頭的力度中迅速地把無名火遣散,最終有氣無力地挑了挑唇角。
氣氛已經平靜,沈訣安然道:“我真的很久沒和他聊過天了。”
“我是想說,現在我可能偶爾會知道一些有才華的導演預備拍的新作品,你弟弟不是也在學表演了麽……你又不常在國內,或許我可以幫一下忙……”
帶點委屈的解釋聽在沈訣耳朵裏一陣難耐的酥麻,他點頭:“嗯,稍後我幫你問問。”
謝安閑始終記挂此前對方那句皮笑肉不笑的調侃之言,自嘲道:“沈老師啊,在你眼裏我就那麽容易移情別戀麽?”
沈訣裝傻:“什麽?”
謝安閑大逆不道地伸手在他臉上戳了一下:“顧左右而言他。”
這話其實說得很明确了,可他們之間總隔着點什麽,頗有些你情我願然而并不樂意迅速交付真心的意思。謝安閑被他精湛的演技險些騙過,那個動作用盡了他一整天的勇氣,稍縱即逝,做完掉頭走人。
沈訣在他身後目送,等到謝安閑離開後,才優哉游哉地關上了房門。
稍後自是各回各家了。謝安閑要回到京城去和大哥交接,沈訣又去了一趟沈謠學校,除了關心失戀兒童,還肩負着替謝川導演游說的任務——謝川要拍一個古裝片,想問沈謠有沒有出演的意思,結果不出意外被打出門外。
他在宿舍走廊上憂心忡忡地跟沈謠學長交代良多,随後目光游移到另一個新室友身上,愣了片刻,想起這好像是今年剛得了最佳男主角的那個小同學。
然而這些都不關他事,雖說聽到沈謠最近和某人走得略近讓沈訣有些擔心,他到底還是自我說服了——
我擔什麽心,我還沒對象呢。
若非沈謠是他弟弟,就這個性格,哪天死了沈訣也懶得收屍。
又在上海逗留了一段時間,沈訣接受了幾個簡單的訪談節目,生平第一次在國內說起這些年的經歷。
他少時的自律、學生時代一度對未來迷茫,受到小叔的影響走上表演這條路,之後美國獨自打拼,其實沒有想象中辛苦。談吐優雅得體,節目播出後很是吸了一些粉,沈訣此前太過神秘,真實的自己光是放出一小部分,就足夠了。
沈訣不參加真人秀,也懶得上綜藝去做傻裏傻氣的游戲。其餘時間都在酒店裏潛心研究餘下來的劇本,直到返回新西蘭。
北半球的夏天,南半球卻是涼爽得很。沈訣在《雪原法則》裏扮演的東方世界大祭司,終于迎來了第二部劇情線中的重頭戲。
爬雪山過草地,有那麽幾個瞬間,他拖着破爛的戲服,錯覺這是二萬五千裏長征。
閑暇時間,還有休憩的時候,沈訣破天荒地感到了孤獨。這種感覺在此前和他幾乎是絕緣的,他總能給自己找很多事做,眼下發呆的時間竟然越來越多。
謝安閑偶爾會跟他發點微信,但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很忙。
原本沈訣想,就這樣也挺好的,有他在互聯網上相互調侃,偶爾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無聊的時光就會過得飛快。這念頭一直維持到謝安閑某天給他發了一句話。
那會兒他們聊到深夜,談及最近國內有好幾個導演在籌措新電影,包括共同朋友唐韶齊。沈訣有些困,回答得便敷衍了些,一向秒回的謝安閑隔了五分鐘的空白,小心翼翼地問他:
“你是不是有時候覺得我挺煩的啊?”
眼皮沉重的沈訣猛然一個激靈,徹底地醒了過來,他說:“我從來沒有這樣覺得,和你聊天挺開心,挺有意思的。”
于是謝安閑就不回話了,他默默地發來一句晚安,再無後文。
沈訣反複揣摩這兩句簡單對話,半晌感覺到結束得頗為遺憾,突兀地發現他已經很久不曾因為誰覺得生活充滿期待了。
他了無生趣的職業生涯和業餘生活中,從來都是自娛自樂,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謝安閑這個人,已經無孔不入地滲透了進來。
從早安晚安到一日三餐,還有兩個人事無巨細、越拉越長的對話框。
作者有話要說: 嗷!醬油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