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追求

第1章︰追求

“什麽是愛?誠如你讓我看到的,它讓江河倒流,星辰墜毀,樹木枯萎,它讓萬物分崩離析。倘若這就是你愛的後果,那麽我寧可不要——請收回你的愛,在當中,我看不到任何希望,它讓你我都痛苦不堪。”

這是沈訣在《雪原法則》裏的一段臺詞,他第一次瀕死,收到來自術士的攻擊。女術士愛慕大祭司一百多年,最終在透頂的絕望中因愛生恨,欲殺之而後快。

他的戲拍了兩個月,新西蘭的冬天即将過去。雪原的長途跋涉結束,即将迎來第二部裏戲份的殺青。九月,沈訣在劇組度過了他的三十歲生日。

而立之年,父親戰友的孩子大都結婚生子。沈訣難以避免地被家裏不輕不重地催了兩句,他着實惱火,只好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事業上,借以堵住七大姑八大姨的嘴。

如此這般的浪費青春,又到了一個南半球的盛夏。

對戲的女演員正是當初開機儀式上一起走紅毯的Vivian,她是澳大利亞人,提名過金球獎,獲得了兩次柏林影後,從端莊大方的女神到兇殘暗黑的惡魔都駕輕就熟。她和沈訣這一段當做輔助線的感情戲,着實引起了西方媒體的期待。

畢竟黃種人和白種人演情侶,在經典模式的好萊塢大片中還是非常罕見。

不過似乎崇尚權威是全世界的通病,沈訣半年前憑借一部英語影片拿了金棕榈影帝之後,迅速的被西方世界接受,他頂着一張英俊的亞裔臉講英語的樣子,甚至曝光率大過他說母語的各種采訪。

這一段戲沈訣拍了兩次,他把臺詞講得斷斷續續,Olson的要求高,同時還要顧及Vivian的感受。如果提前完成要求,這一天的戲份就拍完了。

沈訣卡在“分崩離析”一句上,接着便哽住了,腦海中幾句話來回地轉,他就是說不出口。

什麽叫“愛”?

過于神聖的字眼,沈訣看過繼母和父親相敬如賓琴瑟和鳴,接着便是中學時同班同學悄無聲息的牽手,到後面演變成時代發展過快、青年人一言不合就黏到一處醉生夢死的快餐式戀情。他甚至找不到一個稱心的定義。

演員多少會入戲,沈訣飾演過許多角色。出道時的羁旅少年,到後來亦正亦邪的毒販、焦慮過頭正義感十足的辯護律師和一舉俘獲組委會的心的苦難大提琴手,他會因為別人的流浪在午夜失眠,因為角色的痛苦反複神傷。

然而他至今沒有陷入過感情的漩渦,所有的導演無一例外地不滿意沈訣的感情戲,他們的評價很相似,說他“欠缺真情”。

沈訣當耳邊風聽了,他又沒多豐富的戀愛經驗,怎麽能代入太深?

大祭司的臺詞也一樣,這個總是看透一切的角色惟獨不懂女術士的深情,一手導致了最後自己險些毀滅的結局。

沈訣埋頭重新看了遍劇本,心想,“他是真的不懂,還是因為他壓根沒有愛的能力?”

兜兜轉轉,又回到最初的問題。沈訣煩躁地把劇本扔到一邊,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跟被壓榨幹淨了一樣,沒有一點再發揮的餘地了。

最終他可憐巴巴地擠了點眼淚出來,勉強騙過了Olson監視器後的目光。

結束一天的拍攝,Vivian換好衣服,預備與同劇組的男友約會。她剛走出化妝間,高大的亞裔男人擋在面前,急切地說:“Viv,我想問你個問題。”

她睜大了一雙碧藍的眼,旋即調侃道:“Shane,我是有男友的。”

沈訣搖頭:“不是這個,我是想問你……戀愛是什麽感覺?我覺得自己找不到,因為并沒有經歷過,我連喜歡的次數都很少。”

對方好似很意外他會這麽說,或者是意外他這一張皮囊下過于簡單的內心,緘默了許久,才正色道:“該怎麽形容……總之不是劇本裏那樣,什麽‘分崩離析、樹木枯萎’,它是一種很美好的情感,會讓你打心眼裏對明天充滿期待。”

沈訣:“期待什麽?”

Vivian輕輕一笑:“期待會不會見到心裏想的人呀。Shane你放過我吧,快去找個喜歡的人試一試——你這麽帥,不會沒有人喜歡你的。”

他被最後一句半是玩笑的誇獎逗得嘴角上揚,禮貌地側身讓開。在Vivian離開之後,卻陷入了深思,“喜歡”這個說法,真是太深奧了。

剛才的白人女演員說起的所謂“期待明天”,聽上去就像《飄》裏面的臺詞。

沈訣下了戲,換回自己的衣服。助理小黃給他訂了晚餐送回酒店房間,這天工作不太順心也沒胃口,沈訣草草地吃了幾口,倍感無聊。

謝安閑前幾天說到在忙一個事,于是有一陣子他們都不再聯系。自從正兒八經地任了景悅子公司的總經理之後,謝安閑仿佛變成了一個陀螺,整天骨碌碌地滾來滾去,奮鬥在燃燒自己照亮前途的康莊大道上。

年輕人有點事業是好事,沈訣遺憾地想,接着便震驚于自己這種遺憾了。

謝安閑簡直……簡直快要成為他晨昏定省去想念的一個人了。沈訣參透這一點,如臨大敵,雞皮疙瘩一陣起,卻又在恐怖裏品出了一丁點甜蜜。

這感覺倒是新奇。

一個詞瞬間電光火石地出現在沈訣的記憶中,他仿佛被過分芬芳的花海吞沒了,重回青春期般用力地躁動了須臾。

是“喜歡”的話,所有的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到了半夜,沈訣終于累了。他戒煙戒酒、戒驕戒躁地拍了兩個月戲,如今實在是繃到一個臨界點,物極必反了。

沈訣偷溜下樓,他住的酒店還是當年那一個,旁邊的酒吧還開着,從裏面漏出幾絲悠揚的音樂來。正是最熱鬧的時候,沈訣挑了個位置要了杯酒,他坐下的五分鐘內,先後兩個人上來搭讪,都被拒絕。

沈訣不慌不忙地把那杯酒喝完,心頭一點點饞蟲得到了滿足。他托腮打量四周,幾乎是順理成章地記起某個晚上謝安閑安靜地坐在窗邊,盯着桌子的一角發呆。

小舞臺上的駐唱歌手換了首不那麽激烈的曲子,聽歌詞講的是一個久別重逢的故事。沈訣難得有心情多聽幾句,歌唱到一半,手機稍微震動,略微分出目光去看,竟然是謝安閑發來的消息,可真是日有所思了。

他問:“你在哪呢?”

已經熟稔到能夠省去稱呼的程度,沈訣好脾氣地回:“上次遇到你那個酒吧。”他當謝安閑在國內忙完工作無聊,沒事又來戳那麽幾下。

謝安閑:“啊,那我去找你。”

暗自發笑,就着音樂輕快的鼓點敲字:“好啊你來。”

駐唱歌手換了一首“yesterday once more”,沈訣心不在焉地聽了半截,正要端起酒杯,肩膀突然被誰拍了拍。他以為是同劇組來消遣的人,面色如常地轉過臉去,卻對上了笑眼彎彎的謝安閑。

倒真有點“朝思暮想”的味道了。

謝安閑在他對面坐下,熟練地打了個響指要了杯檸檬蘇打,半是調侃地端過沈訣的杯子把他最後一口威士忌喝了,不打自招道:“我在片場蹲了你一天,看你回酒店有點累了,就沒去打招呼,想着明天再出現,結果你出來喝酒了。”

“你來做什麽?”

“放松啊。”謝安閑把杯子推到一邊,托腮看他,“上次來這邊的時候還是第一次見到你,時間過得好快。”

沈訣點點頭,他沉郁一天的心情在謝安閑出現時驟然變得晴空萬裏。這種愉悅迅速地傳遞到對面的人那兒,合着舒緩悠揚的情歌,氣氛說不出的暧昧。

他們旁若無人地聊了會兒天,在微信上共同話題就特別多,如今面對面更是有的談。之前重逢,始終沒有好好交談的機會。謝安閑提起沈訣那部得獎的戲,問他是不是真的會拉大提琴,沈訣笑道:“都是為了角色去練的……後來學了,覺得自己喜歡,那段時間經常用這個派遣壞心情。”

片刻緘默,謝安閑專注看他的時候,眼睛特別亮:“我能問個問題嗎?”

沈訣:“你問。”

謝安閑:“之前你是不是失戀了,有段時間……就是去年,看到國內國外兩邊飛的時候,整天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後來得了金獅獎,得了戛納最佳男演員,也沒見你有多激動,我就在想,大概是失戀了。”

沈訣:“沒有,因為別的事有點兒難受而已。”

他是南方人,兒化音顯得別扭而可愛。謝安閑糾正了他一下,接着正色,恰好是一首歌結束的時間,酒吧裏交談沸反盈天,他怕沈訣聽不見,站起來湊近了些。

“那你現在還是單身嗎?我繼續追求你,應該不算插足吧。”

沈訣一愣,他沒想到謝安閑舊事重提。

沈訣這個人,對感情認真得有些過頭了,他凡事非要前思後想個通透,簡直過于婆婆媽媽,優柔寡斷。即使如此,也常常自以為是地安排了所有,弄巧成拙,實在是很不會處理這些虛無的感性思維,唐韶齊以前調侃他情商低,并不是子虛烏有。

此前對沈謠是如此,還有謝安閑那件事——他總當謝安閑是朋友,對方一再的示好便視而不見;謝安閑不提了,他又皮癢地覺得哪裏少了些東西。

後悔內疚的情緒持續到現在,沈訣聽他認真地在耳邊這麽說,突兀地記起了那個绮麗的吻。混雜着各種各樣的酒精味,濃郁化不開。

他舌根發苦,大約是剛喝下去的酒作祟,鬼迷心竅地擡手揉了揉謝安閑的後腦。

對方一腔孤勇被他輕描淡寫地安撫下去了,謝安閑臉一紅,還好酒吧環境昏暗看不清。他縮回原有的位置,想着要不還是裝作沒發生算了。

忽然聽到沈訣笑了,角落裏一盞暖黃色的燈柔和地從側面給他覆上一層光圈。謝安閑眨眨眼:“……怎麽?”

沈訣舉着酒杯,單手撐在側臉,和平時正襟危坐大相徑庭的懶散。

“小謝,之前你說追求我,我已經拒絕過了。”捕捉到謝安閑一瞬間的黯淡,沈訣逗他的心思得到滿足,放下杯子又用力地揉了揉他的小卷毛,“我不喜歡老是被人追着,但是換過來就未嘗不可了。”

謝安閑愣愣地被他摸小動物似的揉頭,幾縷散發壓下來擋住眉眼,他慌忙地伸手捋了一下,卻突兀地被沈訣握住了手。

他收斂了笑容,音量恰好兩個人能聽見:“現在我想試着追求你,給我個機會,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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