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歲月

第1章︰歲月

沈司令破天荒地問起沈訣工作情況的時候,是在大年初三飯桌上。

他們父子相互不對盤多年,曾經一言不合險些造成單方面家暴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沈訣自負氣上大學至此十四年,總算歷史性地取得了他爸的正面關注。

過年氣氛紅紅火火,雖不及除夕熱鬧,只有沈鈞兩口子還在大宅子裏,但氣氛和樂融融,反倒比一大家子人不分親疏地聚在一起舒服。沈謠把男朋友帶回家來,對方冬天拍戲時傷了腿,還得杵拐杖走,回家不太方便,只得曲線救國。

沈司令大約經過沈謠那一通鬧,看出對方吃了秤砣鐵了心,于是眼觀鼻鼻觀口地忍了。有沈謠這個叛逆少年作前車之鑒,他頓時覺得,沈訣當年那什麽“忤逆父命拒絕參軍轉行學藝”的罪名簡直不足挂齒。

陳如瑾說:“聽說小訣拿了威尼斯大獎啊,上次學院獎只有提名真可惜,明年還有電影上映嗎,媽媽要去支持的。”

沈訣謙虛道:“最近有一部電影,我演個變态——不過您還是別看了,等暑期檔那場親情片上映吧,那個溫和。”

沈謠插嘴道:“媽你又偏心,你都不看我新片。”

陳如瑾:“你演個流浪漢有什麽好看的啦,臉都看不清。”

沈謠:“……膚淺!”

于是沈司令當下兩相對比,即便“變态”聽起來比“流浪漢”高級不到哪裏去,還是覺得大兒子顯得比小兒子靠譜許多。他拒絕和沈訣溝通慣了,如今再要開口問對方情況,總覺得有點難為情,但到底是張了嘴。

沈司令咳了一聲,嚴肅道:“沈訣,你最近工作順利嗎?”

沈訣被他突如其來的關注吓得一塊排骨險些沒夾穩,實話實說道:“我最近沒工作。”

他忙着給謝安閑開發新菜譜,忙着錄一個無聊的整天記日常的真人秀,忙着和謝安閑合計開春孩子出生後的諸多事宜,就是沒忙工作。

但有些事沒法說出口,沈訣心想,“我還要多活幾年。”

沈司令吃了個不痛不癢的軟釘子,自覺無趣,扒拉兩口飯,旁邊沈謠和趙荼黎侃侃而談,陳如瑾同沈鈞的未婚妻家長裏短,自己只能和沈鈞喝悶酒。他灌了一口酒,竟後知後覺地對沈訣生出一點久違的愧疚來。

他對沈訣高标準嚴要求,動辄冷眼相對,從小讓他逆境成長,定好人生道路,和對沈謠的驕縱寵愛比起來,連他自己都承認實在偏心。沈司令心想,他對不起沈訣這顆地裏黃小白菜,可哪有做父親的給兒子道歉的道理?

年紀大了容易回憶當年,也容易檢讨自身,沈鋒已是知天命之年,越發地想要挽回一些從前的錯誤。

他盡量溫和地重新撿起話題:“那你……其他的呢,事業沒忙,感情上有進展嗎?”

大約是沈鋒今天太過反常,沈訣不傻,立刻從這色厲內荏背後覺察出一點點誠惶誠恐。他順從地回答道:“感情上也還好,大概今年能把孩子帶給您看。”

這句話像是一顆深水魚雷轟然炸起了三尺水花,立時,飯桌上幾乎靜止了時間。

沈謠最先消化完畢,險些拍了桌子:“你哪來的孩子啊?”

旋即是知曉內情的陳如瑾趕緊兩邊斡旋:“小謠!怎麽跟你哥哥說話的。還有小訣你也是,這麽大的事突然說出來?什麽情況啊?”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沈鈞笑呵呵地拍了沈訣的肩膀:“不錯嘛,大侄子。”

最後沈司令反應過來,剛才的溫和剎那間被他自己抛到腦後,一開口又是威嚴肅穆的樣子仿佛訓話:“荒唐!”

一大家子人頃刻間又重新都閉了嘴,而唯一的外人趙荼黎就在這詭異的氣氛中默默給沈謠夾了一筷子紅燒獅子頭,安靜地做了一個吃瓜群衆。

沈訣清了清嗓子,之前跟謝安閑編的那套說辭總算派上用場。

“爸,是這樣的……我去年交往了一個對象,本來談婚論嫁,已經同居了。然後對方懷孕,我想着,反正是要結婚的,懷孕就懷孕呗,大不了生下來之後再補辦婚禮。結果她變心了,打算和我分手。孩子已經七個月了,好是我的親骨肉。我和她商量好了,和平分手沒問題,三月底預産期之後,橋歸橋,路歸路——孩子我可以自己帶。”

他這番話說得極快,又打過草稿,故而一直低垂着眼目不斜視地同碗裏一顆丸子深情對望。等全部胡編亂造完畢,沈訣擡頭瞥了沈司令一眼。

對方像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剛才還溫良恭儉讓的沈訣突然間就成了個未婚爸爸,而且臺詞還如此玄幻,仿佛一部家庭倫理劇的場景。

片刻後,沈謠冷靜地站起來離席:“我去個洗手間。”

端端正正的沈訣怨念地望向他,兩個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電光火石間交流了腦電波。

沈謠:“再不走要笑出聲了。”

沈訣:“趕緊滾。”

等沈謠裝模作樣地滾了之後,沈訣忐忑不安,既不敢再說些什麽,又不敢看他父親。飯桌上氣氛近乎凝固,連一向不怕惹事的沈鈞都隔岸觀火。

不知過了多久,沈訣感覺到背後發涼好似快出汗,他才聽到沈司令的聲音:

“我是管不了你了,三十多歲的人,做事怎麽還這麽沖動……”一根指頭在他鼻尖點了兩下,沈司令深深嘆息,頭一次發現在他幾十年的軍旅生涯之後還能力不從心,“罷了罷了,孩子都快下地蹦跶了,我能說什麽?以後帶回來還得管我叫爺爺……算了,你好歹也讓我省點心,考慮下後果。”

言罷他把小酒杯中的白酒一飲而盡,重重地杵在桌上,起身上樓了。陳如瑾拍了拍沈訣的肩膀,一句話也沒說追了上去。

沈訣額角滲出點汗,他若無其事地擦掉,心頭懸着的一塊大石頭轟然落地。

他早該想到的,已經過了活蹦亂跳惹是生非的年紀,父親再想對他指手畫腳,恐怕也會有其餘的考量。這種事,說白了,全是沈訣自己的事。

等收拾了殘局,陳如瑾找沈訣聊了一次。大意是會多跟沈鋒開導一下,讓他不要擔心。沈訣很是感激,連說了好幾聲謝謝,甫一解散,便如蒙大赦地回房間給謝安閑報喜,對方比他更七上八下,這會兒有了結果,腳都軟了。

謝安閑心有餘悸道:“沒打你就好,我今天轉了七八十條錦鯉微博,生怕你出事。”

沈訣無語問蒼天:“你轉那些封建迷信幹什麽?”

謝安閑:“都是跟你弟弟學的呗,他自己說的,頒獎禮前轉一轉,有助于放松心情——反正也不一定能成真,還不許求個安慰啊。”

沈訣:“……”

謝安閑還在繼續:“你弟弟好可愛啊,上次拖我去陪他買衣服還精打細算的,他又不缺錢。還問過我小孩兒的事,說‘趙荼黎喜歡小女孩你們以後小孩離他遠點’,我說‘沒做過性別鑒定啊男女都一樣’。他長得那麽好看,做飯還那麽好吃。”

沈訣:“……”

他知道謝安閑和沈謠彼此都很客氣。趙荼黎剛受傷那會兒,謝安閑替自己送過補品去看他們,在沈謠那蹭了一頓飯,就開始嫌棄自己的廚藝,天天往別人家跑,最後還是被沈訣咬牙切齒地拎回來的。

但這些沈訣認為無關緊要的小事,他睜只眼閉只眼,随便謝安閑逞口舌之快了。

反正再怎麽樣,給他做一輩子飯的人還是自己,何況這種事可以學的嘛!

對于沈訣突然勤奮刻苦地學做飯,沈謠到底是什麽心情,暫且無從考證。總之這個年假難得安穩,沈訣等到初七跑回了北京,顯然有把家安過去的趨勢。

景悅的工作走上正軌,過完年之後進行了一些交接工作。謝正則從財團抽調了一部分專業人士去謝安閑那裏幫忙管賬,年終決算報告做完,竟然賺了不少。如此,謝安閑是徹底覺得這種運作模式靠譜了。

受到當初在沃頓念書的影響,他在景悅推行一種分權制。謝安閑本身學金融出身,在宣傳和新聞這塊一竅不通,遂聘用了別人,各管各的事,互相牽制——他事事躬親大權獨攬了兩個季度,累得差點虛脫,打死也不親力親為了。

于是如今的景悅實質上有他沒他都一樣,謝安閑從此只需要負責重要事務的最後拍板。他總算迎來了當甩手掌櫃的機會。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啊。

沈訣在三月上旬收到加州那家醫院給他發來的郵件,再次确認了預産期,并且詢問他們要不要趕在第一時間陪同。沈訣和謝安閑商量後,索性決定早點去。自從沈訣的租房退了之後,兩人遂住在謝安閑朋友的一處閑置房産。

十六個小時的時差是倒得習慣了,沈訣甚至不覺得累。他有點興奮,熬夜整理資料。

謝安閑半夜睡醒,一翻身沒撲到人,他赤着腳走出卧室,果然在客廳看到了那人神采奕奕。好似對謝安閑也睡不熟這件事不意外,沈訣朝他招招手,遞過去一張紙,上面整齊羅列了幾十個名字。

謝安閑笑着錘了他一下:“又不是真的百分百閨女。”

沈訣不接這話,低頭笑,兀自說:“現在可算知道為什麽有人在妻子快要生産時徹夜無眠了。我一想到馬上就有新成員,很高興。”

謝安閑把頭埋在他肩膀上,雙手抱着他,兩個人一起坐在地板上,落地窗簾被夜風吹起。他看了一眼沈訣羅列的那些名字,嫌棄道:“男神,你不會起名就別起。”

沈訣被他的語氣嘲諷了一臉,局促道:“我以前也沒給別人起過名,至于家裏的,咱們家男孩兒全是按輩分排字,你看我和沈謠……不過話說回來,生個男孩子也沒那麽糾結了,問一下我媽到哪一輩随便翻個字就行。”

謝安閑不可思議道:“你名字是這麽來的?”

沈訣:“啊,不然呢?”

謝安閑捂臉:“我一直以為有寓意……女孩名字的話,你可以去翻《詩經》。”

兩個人開始正經地讨論名字,斜倚在客廳裏,不顧牆上時鐘滴答滴答地往前走。

臨近六點,謝安閑突然有點困了。九點預約和醫生見面,他不太敢睡覺,怕精神不濟,站起來把窗簾都推開。

天幕呈現出令人心曠神怡的淺藍色,遠處一點點亮光,是日出的前兆。

謝安閑打開落地窗,一股風灌進他的衣領,涼得他整個人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迅速地因為清晨些微濕潤的空氣蘇醒過來。沈訣站在他背後,推了他一把,謝安閑反手抓住沈訣的胳膊:“不要鬧!”

這人幼稚起來很有一番沒大沒小的氣勢,謝安閑身高和體力都稍遜一籌,每次總任人魚肉。他們拉扯一番後,沈訣埋頭吻住了他。

天際線上一輪朝陽正冉冉升起,好像新生一般。

沈訣意猶未盡地又親了親謝安閑的鼻尖,眉眼彎彎地和他靠的很近:“我發現你這裏……”手指點在眼尾,幾乎要藏在睫毛下面的位置,他溫柔的話語藏了笑,微涼地肌膚相親,聲音貼在咫尺,仿佛嘆息。

“有一顆痣。”

洛城的晨光微熹,他被沈訣親吻的地方有點癢,謝安閑擡手一抹,指尖濕潤。他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每天都新鮮着的愛還會讓人流淚。

至少他很确定,沈訣一定像他愛他一樣愛着自己。

後來謝安閑在ins上曬了一張照片,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迎着朝陽。

“是喜歡你,但不想追着你的後腦勺跑。我希望你看到我,無聊的時候想到我、任何時候我都被你需要的那種喜歡。而現在我做到了。”

六天後,在一個黃昏絢爛的傍晚,沈朝夕小朋友呱呱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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