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5 千萬別翻舊賬,他那點心思快藏……
了悟見司徒聿不說話, 心下明白了幾分,揚了揚眉,輕描淡寫的語氣, “經書抄完了嗎, 去思過堂面壁思過了嗎。都沒有是吧,今日不把側殿的菩薩金身修補完, 不準下山。”
“十三謹聽大師兄教誨。”司徒聿恭敬回禮。
“六師弟好像還不知他此前抄好的經書,都被誰給偷了。”了悟哼了聲, 似笑非笑, “他今日也在寺內, 我正想與他說此事。”
司徒聿嘴角抽了下, 再次行禮,“十三知錯, 今日一定修補好所有菩薩的金身。”
被林青槐知道,自己偷他抄好的經書,他不打斷自己的腿也會打斷手。
“小七, 記得不要學你十三師弟,空長年紀不長腦, 偷人抄好的經書早晚會被人打死。”了悟摸了摸小七的腦袋, 目光落到司徒聿身上, “打不死, 也會被打殘的。”
“小七明白。”小七憋笑憋得耳朵都跟着紅起來。
“走了。”了悟袖袍一甩, 帶着快要憋不住笑的小七, 神清氣爽地走下臺階。
倆惹禍精, 一走就将近一個月。
師父若是在寺裏,得罰他們去掃山門的臺階,掃到他們哭為止。
司徒聿目送了悟的身影走遠, 正了正神色,施展功夫往側殿跑。
他和林青槐約好,今日以文奎堂掌櫃的侄女身份入京,誰想到一來鎮國寺就撞到大師兄,被抓了個現行不說還要受罰。
踏入側殿,林青槐站在梯/子上,正拿着筆給地藏菩薩的臉添金漆。
菩薩寶相莊嚴,少年穿着身牙白色素面錦衣,側臉的輪廓嚴肅沉靜,宛如菩薩座下的童子一般聖潔。
司徒聿拍了下怦怦直跳的胸口,故意放沉腳步。
“你怎知我在鎮國寺,不是說好了未時在莊子上見嗎。”林青槐偏頭看下去,苦哈哈抱怨,“這鎮國寺的和尚真不講理,我不小心撞了下梯/子,便被他扣在這補金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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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也是方丈的弟子,但不在親傳弟子的排行內。
他只跟方丈師父學武,不抄經書,也不用守清規戒律。
她自己也沒守,反正及笄後就得還俗。
司徒聿應該還不知道自己的這個身份?就算知道了也不怕,等恢複了侯府千金的身份,推給哥哥就成。
“是非常不講理,我方才上來找你撞到了個和尚,估計和扣你的是同一個,我也被要求來補金漆。”司徒聿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他還要我抄經書,說我方才對菩薩不敬。”
不能讓他知道自己是十三。
偷他抄好的經書事小,被他發現輩分最低事大。
“他也這麽吓唬我!”林青槐聲調拔高,說完意識到不對勁,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審視。
這麽巧?
大師兄罰自己抄經書,補金漆就算了,好歹自己是帶發修行的佛門弟子。
他一個上山來溜達的香客,憑什麽也這麽罰。
“那……你自己留下,我先去馬車上睡一覺?”司徒聿感覺到他的眼神變化,當即繃緊了神經,“我不是鎮國寺的弟子,便是日後再來,他也不敢奈我何。”
好險。下回在他面前說謊,得想好了确定沒破綻才行。
“那你走吧。”林青槐收了視線,繼續手上的活。
他敢走,大師兄就敢打斷他的腿,再關到思過堂。
不知他到底排行第幾。
千萬別是師兄,排她上頭的五個師兄,就有一個常年在外,師父沒說他是誰,她也沒問過。
“我真走了啊。”司徒聿說着當真走了出去。
林青槐沒理他,補完了菩薩的半邊臉,從梯/子上下去,換個方向補另外一邊。
司徒聿在門外站了會,見他完全不在意自己,只好又掉頭回去,心虛開口,“金漆還有嗎。”
“不知道。”林青槐背對着他,手上的動作沒停,“你若是不想做這苦力,去跟他亮出身份便好,我的身份太低沒用。”
司徒聿:“……”
自己果然還是被看穿了。
花了一個半時辰,兩人終于将側殿的菩薩修補完畢。
林青槐放下漆碗,顧不上問司徒聿他到底排行第幾,出門就往禪院跑。
了悟師兄的禪房離側殿很遠,她累出一身汗,進了禪院門都不敲便往裏闖。
“毛毛躁躁,該讓你把整本《清心咒》都抄完。”了悟擡手敲她的腦門,順道把信遞過去,“這是師叔給你的信,師父給我的那封信上說,他月中啓程回來,歸塵師叔還得過一陣才動身。”
林青槐拿到信便迫不及待撕開封口,一顆心七上八下。
師娘的情況不知如何。
上一世師父趕到潭州,師娘已病入膏肓藥石無醫。
抖着手展開信,她看到歸塵師父熟悉的字跡,語氣甚是平靜地跟她說,能陪師娘走完最後一段路,他很知足,鼻尖一陣陣發酸。
老天給她重生的機會,卻有不肯給她圓滿。
師父終究還是沒能救回師娘。
忍着酸澀看完信,得知洛星瀾已找到,且真是歸塵師父的兒子,林青槐用力閉了閉眼。
找到了師兄,歸塵師父便有了活下去的動力,也算是圓了他的一樁心願。
“可是潭州那邊的情況不好?”了悟見他紅了鼻頭,嗓音也跟着軟和下來,“一切自有因果,你無需想太多。”
“歸塵師父找到了走散的孩子,可是沒能救回師娘。”林青槐仔細将信折起來,豎起手掌行禮,“我回去抄經書。”
了悟回禮,張了張嘴,終究是沒說什麽。
世間萬物皆自有緣法,小六有天會自己參悟。
林青槐回到自己的禪院前,駐足發了會呆,掉頭去馬廄看踏雪。
她心知救不回師娘不是自己的錯,還是很不好受。
若她重生的時間再早一些,哪怕再早一個月師娘都會有救。
“出了何事你這般難過。”司徒聿走到他身邊停下,垂眸看着他發紅的眼角,一陣心疼,“不就是抄經書,小事一樁。還在上書房讀書時,太傅最愛罰我抄書,知道我如何過關的嗎。”
林青槐偏過頭,少年眉目溫柔,墨色的瞳仁裏漾着她熟悉的笑意。
她扯了下嘴角,長長地吐出口氣,懶散掀唇,“你這麽能,幫我把經書也抄了吧。”
司徒聿:“……”
自己想聽他說為什麽不開心,不想抄書。
“我師娘的病回天乏力,歸塵師父要在潭州住上一段時日陪她。”林青槐伸手揉了揉踏雪的脖子,情緒不是很高,“我若早一些時候致仕,說不定能救回師娘。”
歸塵師父說,師娘是他見過的最驚才絕豔的女子,若不是蠻夷國中動亂,她便是入仕成就也能勝過大多數男子。
可惜自己無緣得見。
“世間事自有定數。蠻夷有最好的印刷術和制鹽術,有骁勇善戰的騎兵,不也最終走向滅國。”司徒聿笑了下,擡手輕拍他的肩膀,“你我皆是凡人,能有這一場奇遇求得前世所願,又豈會事事圓滿。”
便是提早致仕也不見得能回來。
若他二人沒有因為他致仕起了口角,幕後之人也未必有機會對他們下手。
“你說的對,我們都是凡人,沒法對抗天意。”林青槐精神過來,仰起臉壞笑,“去抄經書,順道讓我開開眼界。”
司徒聿:“……”
這是還沒躲過抄經書的命。
回到林青槐住的禪院,小九吃得肚兒溜圓,懶洋洋躺在院中的搖椅上曬太陽。
看到他二人一道進了禪院,他猛地彈起來,睜大了眼看着司徒聿,“十……師兄,你回來了。”
十三師弟怎會跟六師兄一道回來?
六師兄知道往回偷他抄好的經書的人,是十三師弟了?
“瞧你那出息樣,《神農本草經》背下來了嗎,《素問》和《靈樞》看了嗎,就知道吃。”林青槐負手看他,故作嚴肅,“歸塵師父下山時可說了,等他回來你若看不完《靈樞》就不用拜師咯。”
小九:“……”
六師兄果然知道是十三師弟偷了他的經書,把火往自己身上撒呢。
司徒聿摸了摸下巴,忍住不笑,“學醫似乎還要看《傷寒雜病論》和《金匮方要》。”
林青槐附和點頭,“确實要看,歸塵師父下山前給小九布置了功課的。”
小九鼓起腮幫子,憋紅了張圓乎乎的小臉,生氣叉腰,“六師兄你偏心,十三師弟就是住你禪院隔壁的貴客,他偷你抄好的經書,你竟還幫他欺負小九!”
林青槐:“……”
司徒聿:“……”
糟糕,他把這茬給忘了。
“你就是那個殺千刀的十三師弟?”林青槐随手折了一截樹枝,怒不可遏地撲向司徒聿,“我辛辛苦苦抄了一夜的經書,你個混賬撿現成,害我被師父加倍責罰,還不是一次兩次!”
還以為他是師兄呢!原來是輩分最小的十三。
“就是他,偷了六師兄抄的經書還跟師父說,六師兄的字不好看。”小九神清氣爽地坐回去,笑眯眯看戲,“六師兄快打他。”
“偷你抄好的經書是我不對,但你也不能說翻臉就翻臉吧。”司徒聿上蹿下跳,避開他手裏的樹枝,“不能打臉,今日還有正事要做呢。”
“放心,我保證不打臉。”林青槐氣急,手上的攻勢越來越淩厲。
她在鎮國寺常常破戒惹禍,每回被師父抓着都得去思過堂面壁,再抄十篇經書悔過。
大約是五年前,她每回犯錯被罰,抄好的經書都會不翼而飛,冬至她們幾個連一點線索都找不到。
有一回她假裝自己睡熟過去,就想抓住偷經書的賊,結果那賊像是知道她的計劃一般,竟是沒來。
鬧半天,竟是司徒聿這混賬。
“公子,要不要小的幫忙。”冬至聽到動靜,從禪房裏端着一盤糕點出來,笑盈盈坐到小九身邊,邊吃邊看熱鬧。
晉王殿下太不靠譜了,竟然偷大小姐的經書。
要知道,大小姐最煩抄書的。
“六師兄打他,打他!”小九滿意拿起一塊糕點塞進嘴裏,回頭跟冬至說,“冬至,明日我想吃千層糕。”
“好。”冬至笑眯了眼,“小七和小十、十一他們跑哪兒去了?”
方才還一塊在這吃糕點,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他們去正殿了。”小九吞了嘴裏的糕點,見林青槐從屋頂上躍下,馬上彈起來炮仗一般往外跑,“六師兄,小九回去看書了。”
六師兄打完了十三師弟,下個就得收拾自己了。
林青槐丢了手裏的樹枝,回頭看司徒聿,“去抄經書,不抄完今夜把你賣春風樓去!”
司徒聿:“……”
林青槐活動了一陣,因不能救師娘而生出的愧疚和難過,也徹底散了。
若是早一點致仕,說不定不會有重生的機緣,凡事不可強求。
“紙筆都備好了。”冬至拍掉手上的糕點碎屑,朝着司徒聿客氣地做了有請的手勢。
司徒聿悄悄看了眼林青槐,扭頭進了禪房。
林青槐懶得理他,躺到方才小九躺的搖椅上曬太陽。
春日的太陽暖融融曬在身上,她躺了會,拿出折扇打開遮到臉上,正打算小憩片刻,小七和小十、十一、十二氣喘籲籲地跑進來,腦袋上出了汗,亮的刺眼。
“六師兄,禪院門口有個女施主,說要見你。”小七規矩上前行禮,小臉紅彤彤一片,“她還說她是六師兄的妹妹。”
“我可沒有那樣的妹妹,她若硬闖你們就把她們抓住,再大聲嚷嚷她偷看僧人洗澡。”林青槐拿走臉上的折扇,促狹一笑,“叫的越大聲越好,一會過來拿獎勵。”
“好嘞!”小七聽說有獎勵拿,掉頭就跑。
後邊幾個小光頭見盤子裏還有糕點,拿了才跟上去。
林青槐搖搖頭,放心閉上眼。
這楚音音連着兩次被自己和司徒聿下面子,還不死心,也不知她如何想的。
明明除了嫁人,還有許多事可做呀。
午時之前,司徒聿終于抄完二十篇經書,兩只胳膊累得差點擡不起來。
“十三師弟挺能幹嘛,兩只手都能寫字,卻還偷我的經書。”林青槐拿起抄好的經書看了看,分成兩份,勾着唇角站起來,“還得去思過堂思過,走吧。”
司徒聿暗暗嘆氣。
往後怕是要常常看着他擺師兄的架子,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兩人到了思過堂,大師兄了悟正在罰小十、十一和十二,見他二人過來,眯了眯眼緩緩伸出手,“拿來。”
林青槐和司徒聿乖乖把抄好的經書遞過去。
了悟撚了下佛珠,目光落到林青槐臉上,臉上綻開如沐春風的笑,“小六的字長進了不少,作為嘉獎,抄寫整本《妙法蓮華經》的事就交給你了,下次回來記得帶。”
林青槐:“……”
司徒聿:“……”
這差事指定得落自己頭上。
“師兄知道你倆很開心,能幫師父抄整本經書,可不是哪個弟子都能做的,進去吧。”了悟一本正經。
倆滑頭,這下知曉什麽叫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了吧。
“是。”林青槐和司徒聿同時行禮。
進了思過堂,兩人各自在團蒲上坐下,司徒聿不等林青槐開口,主動說:“我來抄。”
“來,喊一聲師兄我聽聽。”林青槐揚起唇角,笑容促狹,“十三師弟很能藏啊。”
上一世,她到死都不知他是十三師弟,在京外任職時月月給他和司徒聿寫信。
“師兄莫怪。”司徒聿挪過去,擡手搭到他肩上,給她揉肩膀。
千萬別翻舊賬,他那點心思快藏不住了。
“看在你乖巧懂事的份上,不計較了。”林青槐舒服眯起眼。
算他識相。
一個時辰的面壁時間結束,兩人老實去見了悟,得了他點頭才下山。
林青槐買在城外的莊子離鎮國寺不遠,未免被人看到,兩人留下冬至和馬匹步行前往。
楚音音還守在鎮國寺的山門處,大有見不到人不離開的意思。
被她纏上,等回到城內得天黑,平白浪費一番布置。
兩人的腳程不慢,不到一刻鐘便到了莊子。
谷雨和驚蟄已換好了衣裳,兩人大眼瞪小眼,誰都不服誰。
驚蟄的體型比較壯,上了妝勉強能看,倒是瞧不出來他本是男兒身。
谷雨那般生氣,多半是被驚蟄嘲笑太像女子。
林青槐好笑地遞了個眼色給谷雨,拿走準備好的女裝,招呼司徒聿去換。
谷雨眨了下眼,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輕輕點頭。
大小姐就是會。
林青槐:“……”
這丫頭的腦子裏一天天都想什麽呢!
進入花廳隔壁的廂房,林青槐關上門,若無其事地的說,“把你身上的衣裳脫了,我教你怎麽穿。”
司徒聿不假思索,“我看着你換就能學會,師兄有教導師弟的責任吧。”
林青槐在打死和打暈他之間思索了一會,發覺自己兩個選擇都做不了,還不能生氣,心裏怄的不行,“老實待在那別動,我換好了再幫你換。”
“那你快些。”司徒聿低頭看了眼懷裏的裙裳,面頰泛起薄紅,“我先自個瞧瞧,能不能穿上。”
林青槐略略颔首,抱着衣裳繞到屏風後的裏間,順手放下簾子。
這是她的屋子,天風樓的新人在這邊訓練,她時不時會過來瞧一眼。
脫下身上的男裝,她想到方才司徒聿說的話,禁不住輕輕吐出口氣。
他并非懷疑自己的身份,就只是單純的覺得大家都是男子,沒什麽不能看的。
上一世她時刻謹記自己是男子,便是與人同住一室也不曾緊張。
方才是自己太過敏感了。
沒恢複侯府千金的身份之前,她就是哥哥林青榕,不管做了何事往後推給哥哥即可。
換好了衣裳,林青槐取下頭上的發帶出去,神色已然恢複過來。
“女子的衣裳這般麻煩。”司徒聿擡起頭看他,俊美無俦的面容染着緋紅,“我瞧了許久也不知先穿哪一件。”
得虧他沒把自己的衣裳先脫了,外邊日頭曬的暖和,屋裏還是冷。
“進來吧。”林青槐将他的愁眉不展的模樣收進眼底,唇角揚了揚,忍不住揶揄,“你脫的倒是順手。”
宮裏幾十個妃子,侍寝的就算只有一半也很可觀。
“這你可冤枉我了,誰的衣裳我都沒脫過。”司徒聿抱着衣裳站起身,放低了嗓音跟他解釋,“你不是懷疑那三個孩子不是我的嗎,今日同你說句真話,還真不是我的。”
林青槐頓住腳步,不敢置信地仰起臉,潋滟美目睜得溜圓,“誰如此大膽,竟給你戴綠帽!”
司徒聿:“……”
林青槐見他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心底莫名湧起深深的同情,“都過去了,幸好這一世可以避開,別告訴我你已經被切了啊。”
她記得往後的十幾年間,他受過的所有傷,沒有那次和被切有關。
說明他很早就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