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0 自己兩輩子熟悉的人,都是林青……
天氣回暖, 元聖宮文泰殿前的牡丹含苞待放,一派熱鬧。
司徒聿提着劍走出寝宮,面無表情地練了兩刻鐘, 見陳德旺進來, 當即收了勢看他,“出了何事?”
“皇後娘娘請殿下過去挑衣裳, 說是明日要出宮赴宴。”陳德旺臉上笑成了一朵花,“殿下告假回宮也有好幾日了, 正好出去透透氣。”
司徒聿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把劍丢給他, “備熱水, 本王要沐浴更衣。”
陳德旺抱着劍,應聲去安排。
殿下回了元聖宮便在寝宮裏躺着裝病, 藥也喝了好幾日,真夠為難她。
須臾,熱水送過來。
司徒聿泡進浴桶, 心情略激動。
連着幾日見不到林青槐,他心裏想的慌, 想出宮約他去鎮國寺又找不着理由。
自從查了武安侯, 讓父皇知曉燕王叔這些年一直在圖謀篡位, 他便稱病告假回了宮裏。父皇來看過他一次, 之後每日都讓李來福過來瞧上一眼, 宮裏的禦醫也每日過來請脈。
關心是有的, 猜忌也不少。
父皇至今沒細問, 他們是如何抓到了武安侯,又是如何讓他開口,說出如此多的秘密來。
那日提早入宮見他, 送上武安侯及春風樓幾個管事的口供,他便讓自己和林青槐先去勤政殿外候着,多一句話都沒有。
為了避嫌,他這幾日連驚蟄他們幾個都不見。
母後今日召自己過去,也不知是不是父皇的意思。
司徒聿按了按眉心,快速清洗了一通,出去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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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肩輿趕到鳳儀宮,皇後身邊的嬷嬷就等在宮門外,臉上挂着熱絡的笑,“娘娘等不及,命老奴在此處候着晉王殿下。”
“有勞嬷嬷。”司徒聿禮貌回了句,跟她一塊入內。
回宮這幾日,他還是第一回 來鳳儀宮,之前母後去元聖宮探望他,沒說上幾句話。
進了院子,皇後含着笑的嗓音清晰入耳,“瞧着長個了,幸好給你新作的衣裳稍稍做長了些,快來看看喜歡哪一套。”
司徒聿擡眸看去,見母後迎出來,下意識加快腳步過去,“明日要出宮參加什麽宴會,母後如此在意。”
他們的衣裳素來由将作監負責,母後閑暇無事也會給他做,但是不多。
武安侯一事剛查出來沒幾日,哪家這般不開眼在這時辦宴席,還讓母後如此上心。
“你管這麽許多,同我去便好了。”皇後嬌嗔看他,“這事可不是我自己做主的,你父皇要你随我同去。”
皇帝這幾日夜夜留宿鳳儀宮,成婚二十多年,都沒這幾日同她說的話多。
兒子的婚事他一直惦記着,說什麽都要讓兒子與靖遠侯的千金相看。
正好侯府給女兒辦接風宴,便下了旨意讓她帶兒子同去。
“父皇的意思?”司徒聿想起揭發大皇兄那日,父皇是說過讓自己與母後同去靖遠侯府,看林青槐的妹妹一事,一下子高興起來,“可是去靖遠侯府上?明日何時過去,宴席都邀了哪些客人知道嗎。”
能見到林青槐,管他妹妹長什麽鬼模樣,反正他又不會娶。
“是去靖遠侯府,邀請的人挺多,不過多是各府的夫人和千金,榕哥兒也請了些朋友過去做客,你去了倒也不怕悶。”皇後見他似乎開心過了頭,狐疑眯起眼,“你忽然這般高興,莫不是見過那大小姐了?”
他和榕哥兒查了武安侯,這武安侯還認罪了,這事她雖不過問但也知情。
可那靖遠侯府的大小姐,名聲似乎不怎麽好。
聽說沒什麽規矩,長的也沒法看。
她心知是流言,還是免不了擔心。兒子自小便不怎麽同女子接觸,便是宮裏的幾個公主,他都鮮少親近。
若真遇到個不守規矩,長得又不差的少女,沒準還真的會動心。
“沒有見過。兒臣前段時日一直與青榕查案,他那妹妹又受了傷,我怎好去見。”司徒聿揚起笑臉,鎮定掩飾過去,“我這是高興能出去透氣,悶了好幾日,渾身不舒坦。”
父皇既然讓他出去,那明日的宴席結束,他便無需回宮。
“還以為你見過呢,也不知這姑娘長什麽樣,回來這般久一點消息都沒透出來,倒是聽說那姑娘的名字與榕哥兒只有一字之差,叫林青槐,乳名随雲。”皇後笑了笑,說起正事,“你快瞧瞧喜歡哪一套。”
兒子能拿下武安侯可是大功一件,皇帝心裏也不知做何想,竟是一點賞賜嘉獎的意思都沒有。
“母後做的衣裳,兒臣都喜歡。”司徒聿沒細聽她說了什麽,笑着扶她坐下,“先別忙活,歇一歇。皇祖母去洛陽行宮住了也有兩個多月,這幾日是不是該回來了?”
他還沒問靳安查宮裏的人有什麽新結果。
武安侯沒提給父皇下毒一事,他卻不能忘。
“半月前倒是送了信回來,再過幾日就能到。”皇後提起太後,面上的笑意淡了些,眸光深沉,“你皇祖母甚是喜歡榮國公府的大小姐,一直有意要将那姑娘許配給你。”
娶榮國公府的大小姐,還不如娶靖遠侯的千金。
那是太後的娘家人。
她擺布不了皇帝,竟還想來擺布自己的兒子。
“兒臣不喜歡那姑娘。”司徒聿垂下眼眸,言語間頗有些不耐,“皇祖母若真喜歡,讓那姑娘嫁給二皇兄不就好。”
皇後拍了下他的肩膀,嗓音轉冷,“她擺布不了你父皇,便想着要擺布你,你知曉便可莫要去你父皇跟前說。”
司徒聿抿着唇點頭。
上一世,皇祖母将榮國公府的大小姐許給自己時,自己未有反對。
那會大皇兄剛被賜死,他還未明白自己對林青槐的心意,覺着誰當晉王妃都行,沒什麽所謂。
自小到大,皇祖母對他都極為寵愛,下邊進貢了新鮮的玩意,他總能第一個拿到吃到。
逢年過節,給他的賞賜也是最多的。
即便是後來,知曉她插手前朝多年,也仍舊想念她的好。
許婚之事,母後估摸着是見自己沒意見,未有同自己說剛才那番話,只說皇室嫁娶,也不是一點主意都不能拿。
這一世不同。
他不會再接受榮國公府的大小姐,也不會随意娶個女人回來。
春風樓之事讓他感觸良多。
那些姑娘有什麽錯呢,僅僅因為是女兒家,便被歹人當做生財的工具,還要被家人唾棄、抛棄,生死皆不由己。
自己身為帝王尚且不把女子當人,又如何讓天下百姓,予她們一絲尊重?
再則,孩子越多越容易出問題。
燕王叔看似無害,安安分分當了三十多年的廢物王爺,私底下卻通過各種手段斂財,拉攏朝臣,為謀反篡位做準備。
他勵精圖治十八年,大梁國泰民安,最終卻是給燕王叔做了嫁衣,還害死了林青槐。
司徒聿壓下翻湧心底的情緒,換了話題陪母後閑聊。
說了會話,陳德旺進來傳話,父皇召他去禦書房。
“這些衣裳我都喜歡,明日穿藕色的那套,我先去禦書房見父皇,許是有什麽急事。”司徒聿站起身來,面上浮起安撫的笑,“母後安心,父皇同兒臣說的,興許也是明日去侯府赴宴一事。”
皇後也站起身來,伸手幫他整理衣袍,“去吧,若是無事便讓陳德旺來傳個話。”
司徒聿應聲行禮。
出鳳儀宮坐上肩輿,陳德旺抱着拂塵小跑跟在邊上,嗓音壓的極低,“聽說今日林公子回大理寺應卯,這會不知是不是也被召進宮了。”
“走快些。”司徒聿聽說林青槐已回了大理寺,精神一振。
父皇宣自己過去,怕是要問武安侯一案。
這幾日,父皇應該是從他口中沒問出新的東西,故而才會想着要見自己和林青槐。
“是。”陳德旺瞧見他那樣,暗暗頭疼。
殿下如此在意林公子,将來娶了王妃怕是要被誤會。
緊趕慢趕,司徒聿還是用了快一炷香的工夫,才趕到禦書房。
李來福在門外候着,見着他随即笑起來,“晉王殿下來的晚了一步,林公子剛出宮。”
司徒聿眼底的欣喜淡去,略略颔首,“父皇召我來可是有急事?”
“老奴也不知。”李來福甩了下拂塵,引他進去。
司徒聿擡腳入內,恭恭敬敬行禮,“兒臣見過父皇。”
“坐吧,榕哥兒剛走,朕打算冊封他為侯府世子,你覺着如何。”建寧帝擡眼,身上的氣勢有些駭人,“你與榕哥兒關系要好,應當比較了解他的品性和能力。”
“此事父皇定奪便好。”司徒聿埋頭後退兩步,撩袍坐下,“兒臣沒什麽想法。”
“哦?”建寧帝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随意的語氣,“朕去天牢見了文耀,他什麽都不肯說,你們是如何讓他開口的。”
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榕哥兒已經說了一遍。
從賀世子到侯府報信說春風樓有問題,到他們将計就計扮做纨绔去查探,榕哥兒被文耀的閨女纏上,意外發現文耀是春風樓東家之事,說了個明明白白。
榕哥兒還說,他倆拿文耀的女兒威脅文耀,因而才撬開他的嘴。
他故意冷了這小子好幾日,又不同時召見他們,就想知道此事他們有沒有隐瞞。
他登基已有十七年,從未想過自己一手帶大的小傻子小九,一直在暗中布局試圖篡位。
“春風樓裏的姑娘,過半都是他的親信從外地擄來。兒臣與青榕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吓唬他,等天亮便将侯府千金送去教坊司拍賣,誰出的銀子多,誰便能破她的身子,還允許買不到的人觀看。”司徒聿神色自若,“他經不住我倆念叨,便主動招供。”
“他犯的是謀反之罪,要誅九族,送去風月場所還能留條命。”建寧帝眯起眼,輕描淡寫的語氣,“如何會怕你們的吓唬。”
“父皇如今可有查到燕王叔謀反的證據?”司徒聿擡起頭,平靜地與他對視,“沒有證據便不能定燕王叔的罪。武安侯深信自己的孩子不會死,因為燕王叔會想盡辦法救人。”
建寧帝捋了把胡須,不說話了。
榕哥兒也是這般說的。
就倆小孩兒,一起去大理寺觀政也不過将近一月左右,不會有如此默契或心計,早早猜到自己看到文耀的口供後,會做何反應。
這小子還吓到了,案子查明第二日便裝病回宮,幾日來未有出宮也未有安排人出去。
撥給他的那幾個暗衛,都很安靜地待在宮裏。
建寧帝沉吟半晌,再次開口,“榕哥兒已回大理寺應卯,你的病若是好了也回去吧,明日記得陪你母後去侯府,看一看聞野的女兒。”
“兒臣遵旨。”司徒聿站起來,規矩行禮。
建寧帝目送他走出去,疲憊閉上眼。
這幾日,他把整個太醫院的禦醫都找了過來,給他查驗是否中毒,最終查出來了,毒已入肺腑無藥可解,最多還有兩年可活。
若不是老三意外抓到文耀,他真匆匆走了,老三定穩不住那班老臣。
“聖上可是乏了?”李來福緊張上前,“要不,先回宮歇一會?”
建寧帝點點頭,撐着公案緩緩起身。
再練練老三,他便下旨立儲君,順道把他的婚事也給定下。
聞野是個靠得住的,便是自己走了,老三也不至于被人掣肘。
……
司徒聿出宮去了一趟大理寺,林青槐不在,索性去找張寺正打聽那些找回來的姑娘,如何安置。
“找回來二十多人,只有十來個的家人來接,餘下的都說自己的孩子死了。”張寺正埋着頭,連連嘆氣,“沒被接回去的,都是破了身的姑娘,天可憐見的。”
“青榕怎麽說?”司徒瑾想起那日在城郊的宅子裏,林青槐臉上揮之不去的殺氣,劍眉深深蹙起。
張寺正愣了下,臉色霎時轉好,“林公子方才入宮跟聖上要了道旨意。這些姑娘今後與家族無關,無論生死富貴貧賤,皆不準他們再來往,人他帶回去給自己的妹妹當玩伴。”
司徒聿點點頭,心中莫名有些懷念他設立的赈災司。
與張寺正聊了一會,他想着林青槐把人帶回去還得安置,歇了去找他的念頭,掉頭去天牢找那個說林青槐是女子的管事。
由于他是林青槐親自審的,沒受刑,人雖在牢裏氣色看着倒是不差。
司徒聿撩袍坐下,很是随意的與他閑聊。
“晉王可是想問草民,為何咬定那日與你一道來的公子,是個姑娘家。”男人低低笑起來,眼底的精光一閃而逝,“晉王是擔心她欺君呢,還是想知曉她到底是不是姑娘。”
“你若想說便說,不說也無妨,父皇已下旨,人口失蹤一案全部問斬。”司徒聿面沉似水。
他說與不說都不重要,自己明日去了侯府,自會問林青槐要個真相。
“我在春風樓十九年,要說最熟悉的事,自然是看女人。”男人心知自己活不成,面色灰敗下去,“她是貨真價實的姑娘家,草民無半句虛言,她既無喉結皮膚又比男子細膩,腰身也細。”
司徒聿盯着他看了許久,一言不發地離開天牢,腦子裏像是想了許多事,又好似什麽都沒想。
出宮之前,母後說侯府千金的名字與林青榕只有一字之差,叫林青槐,乳名随雲。
林青槐的表字也是随雲,難道……
出了門,外邊風一吹他又冷靜下來。
林青槐不會是女子。
當年在西北,他受傷之時是小九救的他。不說此事,方丈師父絕無可能收個女子為關門弟子,還讓他住進僧人居住的禪院。
司徒聿按了按眉心,收起懷疑回宮。
不急,自己明日便能見着他,到時再按着那男人說的細細觀察一番。
一夜無眠。
翌日一早,司徒聿早早爬起來梳洗,特意換上母後給準備的新衣裳,對着銅鏡左看右看。
驚蟄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抿緊了唇瓣不說話。
司徒聿照了一會鏡子,拿起荷包和玉佩系上,“這身衣裳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驚蟄用力點頭。
再不出門,皇後娘娘該差人過來催了。
“走了。”司徒聿滿意了,帶上準備好的禮物,拿着折扇施施然走了出去。
到鳳儀宮上了皇後的儀駕,想到再過一陣便能見到林青槐,不禁有些激動。
重生回來,他們還是第一次隔了這許久未有見面。
那個沒良心,一定不會想他。
“今日宴請的多是家眷,你一會跟着榕哥兒去看一眼,便是不滿意也別現到臉上,娘親自會與你父皇說。”皇後看着俊朗不凡的兒子,心中百感交集。
兒子不足月出生,若非鎮國寺方丈指點,讓他滿歲了便每月去鎮國寺住上半月,哪會有如今的好體魄。
“母後放心,我有分寸。”司徒聿乖覺應下。
人肯定是要看的,畢竟是林青槐的妹妹,往後自己還得照拂她幾分。
“母後自然放心你。”皇後面上浮起微笑,心中甚是寬慰。
少頃,儀駕到了靖遠侯府門外。
靖遠侯攜夫人和一雙子女在門外迎駕,随同他們一道出來迎接的,還有賀硯聲和幾個相熟的世家子弟。
司徒聿從儀駕上下去,伸手扶了一把母後,目光落到靖遠侯身後的一雙人影身上。
兩人都低着頭,無法看起面容,單看身形,倒是着女裝的侯府千金更讓他覺得熟悉些。
“免禮。”皇後擺起威儀,目光落到穿着一身喜慶紅裳的林青槐身上,神色淡淡,“你便是靖遠侯的寶貝千金雲姐兒,腿可好利索了?”
這姑娘的禮儀不差,長得也好看。
“回皇後娘娘,都好了。”林青槐硬着頭皮出列行禮。
司徒聿看了眼站在靖遠侯身後,身形和氣息都有些陌生的林青榕,目光落到林青槐身上,折騰他一夜的迷思豁然開朗——
林青榕在上一世沒能救回來,從頭至尾,自己兩輩子熟悉的人,都是林青槐。
他們是雙生兄妹,名字都只有一字之差。
林青槐是個姑娘家!
“都進去吧。”皇後餘光瞧見兒子的神色,微微揚眉。
不是說沒見過這侯府千金,怎會如此失态?
“謝皇後娘娘恩典。”林丞一行人謝恩起身,将皇後迎進侯府。
男客和女客不再一處,司徒聿壓着心焦,進門後便很随意地同皇後說,“母後,兒臣先去同青榕說幾句話,過會子再去找您。”
皇後微笑點頭,“去吧,你們也好幾日未曾見面。”
眼神都不對了還能穩得住,不錯。
司徒聿行禮後退,回過頭,視線掠過一直低頭的林青槐,眼睛眯了眯,加快腳步往回走。
林青槐見他走遠,沒來由地松了口氣。
還好,沒被看到臉。
司徒聿走了幾步,忽然掉頭沖着一衆女眷的背影喊,“林青槐!”
林青槐:“……”
他是怎麽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