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039 這堂弟果真欠收拾
溫亭澈也回頭看去, 見對方樣貌平平穿着也尋常,眸光沉了沉。
男女授受不清,這人一來便拉着東家的袖子, 簡直孟浪。
他一個健步過去擋在兩人中間, 把林青槐嚴嚴實實護在身後,擡高了下巴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少年, “東家,這小子方才是不是唐突你了, 有我在別怕!”
林青槐:“……”
司徒聿:“……”
若不是知曉他将來政績斐然, 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他沒有唐突我。”林青槐微微歪頭, 桃花粉的發帶随風而動, 彎着的眉眼平添幾分妩媚,“不用緊張, 他也打不過我。”
司徒聿:“……”
溫亭澈想起她在國子監門外救人的一幕,俊美的面容霎時漲得通紅,臊的想鑽進地縫裏去, “好。”
能在那樣危急的時刻将人救下,眼前這文弱書生, 哪裏會是她的對手。
是自己關心則亂。
“你找我有什麽事, 這不方便說的話, 先進去再說。”林青槐上前一步, 微笑看着司徒聿, “後院備有糕點茶水, 還有讓諸位學子、公子和千金休憩的廂房。”
文奎堂的雅集辦了一年, 各處需要注意的細節一直在調整,如今已是上京城內的學子和公子千金,最愛參加的集會。
若自己跟他走了, 明日傳出來的流言不會好聽。
“進去說。”司徒聿眸光深深地看她一眼,禮貌行禮,“林小姐請。”
林青槐揚了揚眉,轉頭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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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亭澈跟在她身後,目光時不時落到司徒聿身上,眼底的防備始終不散。
這些日子他守在印坊和師傅們一道研究調整,終于制作出能随意更換單字的雕版,還未來得及給林青槐看。聽說文奎堂這月的雅集開了,他便匆匆趕來,準備拿個魁首掙筆墨用。
印坊的工錢給的不低,可他要花銀子的地方也不少,能省則省。
三個人随着隊伍進入後院,先來的已找了位子坐下,邊飲茶邊閑聊。
林青槐跟溫亭澈說了聲,領着司徒聿往的庑廊那邊去。
文奎堂原是醫館,是個三進的院子。被她買下後重新收拾布置,拆了幾處廂房挖湖,又在湖邊建了個适合辦雅集的亭子。
湖邊的廂房全部打通,用來陳列每次雅集排名前三的才子佳作。
今日天清氣朗,湖邊熱熱鬧鬧,庑廊下倒是安靜的緊。
林青槐走了一陣停下來,仰起臉,狐疑皺眉,“出了何事?”
“嘉安郡主和宋淺洲今日都會來,我擔心你被他們算計,所以趕來了。”司徒聿壓低嗓音,“我爹今日去鎮國寺,你說方丈師父會不會算出點什麽?”
方丈師父輕易不給人算,一算便是極準的,萬一算出他們重生也不知他要如何跟父皇說。
“應該……不會?”林青槐心裏也沒底。
方丈師父算卦還是很準的。說哥哥十四歲有大劫,哥哥真就出了事。
“我明日回鎮國寺,大皇兄的喪事由禮部承辦,不需要我插手。”司徒聿垂眸看着她,想告訴她自己想了十日,還是無法決定是否要幫她,又怕她從此與自己疏遠。
她要做的事,會讓整個大梁的官場為之震動,會動搖朝局。
“我明日也回去。”林青槐失笑,“便是算出來師父也不會跟你爹說,不用擔憂。”
方丈師父是出家之人,不會枉造殺孽。
建寧帝若是知曉他們二人從二十年後回來,只怕會将他們當做妖孽,說不定會放下對燕王的懷疑,轉而針對他們。
“你爹是不是跟着去了?”司徒聿細細一想倒是不擔心方丈師父,算出他們重生一事。只怕父皇讓方丈師父算的,是他倆的八字。
“去了。”林青槐說完,湖邊忽然傳來陣陣掌聲。
兩人同時偏頭看過去。
嘉安郡主穿了一身紅,頭上梳着垂挂鬓,紅色發帶随風飛揚,比身邊的紀問柳要奪目。
去歲的雅集她來過兩次,兩次險些奪得魁首,名氣不小。
“你多留意她。”司徒聿眼底溢滿了不悅,身上的氣息也冷了下來,“宋淺洲是她的軍師。”
林青槐點了下頭,低低笑出聲,“我都能當他們的娘了,還怕這點見不得光的小手段。”
“倒也是。”司徒聿也忍不住笑,心底卻一片酸澀。
原以為重來一次可以求個圓滿,誰知橫亘在他們中間的不是賀硯聲,而是一道無論自己怎麽做,都有可能會出錯的難題。
走出庑廊,宋淺洲恰好進門。
他穿着一身漿洗幹淨的布衣,墨發用煙色發帶束起,俊美的面容透着蒼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他沒有随從跟着,偏生每一步都走出天潢貴胄的迫人氣勢。
“是宋才子!”有人發現了他,驚得大聲嚷嚷,“看來今日的魁首毫無懸念了。”
與宋淺洲相熟的國子監監生迎上去,神情熱絡。
“你這小堂弟氣勢挺足。”林青槐笑容揶揄,“他還不知自己被查了個底掉吧。”
“不知,我的人很小心。”司徒聿斂眉,“一會就教訓他。”
上一世讓他藏了一輩子,這回他可不會客氣。
“那幾個家境貧寒,卻一直用蜀紙的監生,是明年春闱的三甲進士。”林青槐随手摘了朵月季,拿在手中把玩,“後來一個任兩淮鹽政,一個是京兆伊府尹,剩下三人兩人在西北,一人在漠北。”
“是燕王叔。蜀中有名的造紙坊共六家,燕王府進的是袁記的紙,他家的紙柔韌輕薄,與澄心堂紙最為接近。”司徒聿環顧一圈,嗓音更低了些,“蜀紙幾乎都在仿澄心堂紙,細微之處尋常人看不出來,我的人查到了燕王府進貨的冊子,故而肯定。”
“上次春闱的進士如今在各地已穩定下來,你可繼續深查。”林青槐提醒一句,先他一步往湖邊去。
雅集還有半個時辰開始,她再不出面就不好玩了。
湖邊的曲星臺搭的很寬,兩側能各擺二十張書案,男女分席而坐。
主持雅集的人是文奎堂掌櫃。按照規矩,第一輪每人按題作詩一首,負責評定的是國子監的大儒邱老、博士闫阜。
林青槐進入亭子裏,立即吸引了大批的目光。
溫亭澈初來上京誰也不認識,發覺衆人看林青槐的眼神滿是嘲弄,禁不住擡腳朝她走過去。
林青槐留意到他,唇角彎了彎,若無其事地打量其他人。
今日來的人她認識不少,再過十年,當中中了進士的人,見了她都要低頭行禮。
有幾個是比較熟的,雖也會同溫亭澈彈劾她,但沒他那麽執着。
“東家。”溫亭澈走到她身邊,嗓音低低地說,“要不要小的幫你惡補一下詩詞,還有半個時辰雅集才開。”
東家到底是女子,那些所謂的才子不知有何可得意驕傲的。她哪怕大字不識,也是靖遠侯府的千金,在座的衆人有幾人家世能比得過她。
便是不提家世,在座的又有幾人打得過她。
人無完人。
哪怕她驕縱且沒有自知之明,這些人也沒資格嘲笑她。
“不用,我今日就是過來看熱鬧的。”林青槐垂下眼笑了笑,餘光見司徒聿也進了亭子,身後還跟着被人簇擁的宋淺洲,黛眉微挑。
許是從小便隐藏身份的緣故,宋淺洲眼底的陰郁濃烈的像是要溢出來,落在不知底細的人眼中,會被當做沉穩有度。
上一世,他能一直藏着,心計絕非常人。
然而此時的宋淺洲不過十五歲,再聰明也想不到,他面對的人有十幾歲的樣貌,芯子卻是已經千錘百煉的長輩。
“那好吧,小的只是擔心這些人會對東家不敬。”溫亭澈聽她這麽說,漸漸安心。
這雅集确實熱鬧。
“這位公子如何稱呼?”司徒聿的嗓音壓的很低,不細聽只會覺着他在變聲,“在下裴恒。”
“溫亭澈。”溫亭澈含笑回禮,“方才在門外不知裴公子與我東家相識,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他方才是真擔心林青槐被這人唐突。
她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家,被人當街拉扯,若傳出去名聲就毀了。
“溫公子嚴重,是某粗心大意撞了林姑娘。”司徒聿遞了個眼神給林青槐,示意她小心宋淺洲。
這小子從進來便一直盯着她,像是有備而來。
“一場誤會罷了,雅集還有半個時辰才開,不如先坐下喝口茶。”林青槐大大方方坐下,拎起茶壺給自己倒茶。
亭子裏擺着桌案,上邊放着茶水和糕點,方便來參加雅集的人自行取用。
“也好。”司徒聿撩開袍子正欲坐下,宋淺洲一行人進入亭子。走在前邊的那位直直撞開他,臉上堆着讓人發膩的笑,“宋才子,您坐這。”
宋淺洲漫不經心地瞟了眼林青槐,白着張臉沖司徒聿行禮,“這位公子勿怪,在下大病初愈頭有些不舒服,友人太過擔心才會如此莽撞,望見諒。”
“無妨。”司徒聿勾了下唇角,佯裝自己與林青槐不熟,讓出位子坐到溫亭澈那邊。
這堂弟果真欠收拾。
宋淺洲再次行禮,爾後慢悠悠坐到林青槐身邊,禮貌詢問,“不知姑娘貴姓?我見姑娘面生的很,可是頭一回來雅集?”
上回在茶樓上看她,只覺英姿飒爽姿容過人。
如今離得近了,他禁不住暗嘆,這等姿容只可天上有,人間不曾見。
“出門前家父曾叮囑,說這雅集裏的男子也不是個個正經。”林青槐緩緩擡頭,眼神清澈透底,瓷白細膩的面容挂着疏離的笑容,無辜又嫌棄,“公子既是不舒服,為何還這般話多。”
宋淺洲被堵得啞口無言。
同他一道來的兩個國子監監生聞言,眼底的嘲弄愈發明顯。
果真是個沒見識的蠢貨。以宋才子的學識,新科狀元非他莫屬。
“方才多有冒犯,還請姑娘見諒。”宋淺洲擡手抵着唇,低低咳了幾聲,病弱姿态十足,“在下只是出于禮貌與姑娘打個招呼,并無他意。”
說完,他又用力咳了幾聲,蒼白的面頰泛起薄紅,身子搖搖欲墜。
林青槐眸光轉了轉,在他朝自己倒過來的瞬間,利落起身。
只聽“嘭”的一聲,宋淺洲結結實實摔到地上,形容狼狽。
宋淺洲:“……”
對方這是把自己看穿了?
“宋才子這是病的不輕啊。”林青槐一臉無辜地蹲下去,笑盈盈看他,“能起來嗎?”
“我看是起不來了。”司徒聿瞥了眼地上的宋淺洲,嗓音涼涼,“地上涼,再躺會說不定得請大夫過來。若再晚一些,估摸着該去壽材店定一口棺材。”
他如今就這點小伎倆?
“你這人說話太損了,宋才子大病初愈,雖摔了一跤也不至于死。”林青槐将宋淺洲惱羞成怒的模樣收進眼底,語不驚人死不休,“就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跪我,不知情的還以為他要給我上墳呢。”
宋淺洲:“……”
司徒聿:“……”
“噗……”溫亭澈沒忍住,一下子笑出聲,嘴上也跟着不客氣起來,“說不定宋才子是被東家的文采折服,五體投地。”
“也對,就是落地的姿勢不怎麽好看。”林青槐接的飛快,臉上的笑容也擴大了幾分,“宋才子,你能起來了嗎?”
宋淺洲攥緊了拳頭,目光幽深地看着蹲在自己跟前的少女,心底恨意翻湧。
自己竟被她給看穿了,還被耍了一通。
“宋才子,我扶你起來。”先前撞開司徒聿的國子監監生狠狠瞪了眼林青槐,伸手去扶宋淺洲,“這等不知禮數為何的人,不值得公子動氣。”
“你倒是很懂禮數。”林青槐站起來,低頭撣了撣衣裳上的皺褶,似笑非笑,“就是眼瞎了些,看到他自己摔了還能把這事怪到我頭上。”
“我自己能起來。”宋淺洲伸手抓着桌子,緩緩站起來,低着頭捂住胸口咳了兩聲,拂袖而去。
跟着他一塊來兩個國子監監生,口中發出細細的輕嗤,焦急跟上去。
林青槐看着宋淺洲的背影,唇角不自覺上揚。
溫亭澈也跟着笑起來,“東家厲害!”
方才他還擔心她會被這些人抱團欺負,看來是想多了。
東家不止能打,心也黑,嘴還不饒人。
“不過是有些名氣罷了。”司徒聿意味深長地說,“他許是以為林姑娘會愛慕他那般的才子。”
兔崽子活膩味了,竟想讓人誤會他與林青槐有私情,這手段真上不得臺面。
“我的眼可沒瞎。”林青槐話音剛落,小二的過來傳話,賀硯聲和國子監兩位大儒的馬車,已到了門外。
她遞了個眼神給司徒聿,走出亭子,進入曲星臺在女客這邊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一派淡定。
孟淑慧回頭看了她一眼,傾身過去,小聲跟紀問柳咬耳朵,“她臉皮可真厚,竟敢來雅集。”
太後跟聖上提了給她和晉王指婚之事,聖上未有同意,直言晉王如今還年幼,不合适成婚。
眼下,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宋淺洲身上。
可是剛剛,宋淺洲似乎吃了癟?
她離得遠看不清亭子裏發生了什麽,也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只看到宋淺洲出來時,臉色陰沉。
“文奎堂的雅集無需帖子,到了日子誰都能來,她或許只是來瞧熱鬧。”紀問柳柔柔一笑,宛若三月芙蓉迷人又帶着高潔,“聽聞她這些日子都不曾出門,許是在家用功了也不一定。”
她跟林青槐只見過一次,玩飛花令時她接的不多,看不出文采如何。
“再用功又怎樣,國子監的入學考試還有幾日便開始,多少學子等着這機會要在春闱前搏一搏,哪輪到她。”孟淑慧眼底流露出濃濃的不屑。
她可是在天風樓下了一千兩的賭注,買林青槐過不了國子監的入學考試。
“賀世子和邱老、闫博士到了。”紀問柳稍稍舉高手中的扇子,“她文采如何一會便知。”
孟淑慧坐回去,姿态端方。
可惜今日晉王的殿下沒來,便是自己出盡風頭他也看不到。
“時辰已到,還請諸位才子盡快落座。”文奎堂掌櫃的領着賀硯聲他們幾個踏上曲星臺,“今日的規矩與往常一樣,考慮到各地的考生已陸續進京,因而給魁首的獎勵增加十兩銀子。”
“掌櫃的果然是個愛才之人,十兩銀子對不少寒門學子來說,可是筆大錢。”
“我若拿了魁首,銀子不要并且再出一百二十兩,獎給今後的魁首。”孟淑慧搖着扇子,目光流轉,“不知掌櫃的能否接受。”
她今日要出盡風頭,不過是銀子罷了,出得起。
“郡主的心意小的心領了,我們東家不缺銀子,給魁首增加銀子的獎勵只是為了激勵他們用功。”掌櫃的面帶微笑,“今日,我們東家也來了,望諸位好好表現,東家還準備了另外一份大禮。”
此話一出,曲星臺徹底沸騰起來,紛紛打聽誰是文奎堂的東家。
“稍安勿躁,等第一輪的比試完大家再讨論也不遲。”掌櫃的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回過頭,恭敬行禮,“兩位老師,賀世子請上座。”
“老師請。”賀硯聲後退一步,請兩位負責平定的大儒先行。
曲星臺安靜下來。
賀硯聲坐到左邊的第一張書案前,遠遠看着似乎要睡過去的林青槐,唇角彎了彎。
她那副樣子哪裏是來參加雅集的,分明是來玩。
“今日雅集第一輪,以荷為題比試詩詞,以一炷香為限。”掌櫃的再次出聲,“開始點香。”
四周安靜下來,林青槐看了一圈,提筆作詩。
一炷香轉眼燃盡,文奎堂掌櫃的帶着人将大家的詩稿收上去,交給負責評定的兩位大儒。
“邱老,學生能否看一看林姑娘的詩作。”先前在亭子裏扶宋淺洲的國子監監生站起來,擲地有聲,“林姑娘于數日前曾放話,要參加國子監的入學考試,學生想瞧瞧她的文采如何,是否夠格參加入學考試。”
宋淺洲擡眸看去,只見林青槐無事人一般,單手撐着下巴懶散倚着書案,劍眉微挑。
她倒是淡定的很。
“這事老夫也有所耳聞,既然林姑娘今日也在,那便看看吧。”邱老捋了把胡子,從詩稿裏找出林青槐寫的那張。
溫亭澈一聽,知曉是國子監的監生有意要讓林青槐出醜,不禁緊張起來。
她到底會不會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