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0 只有他懂得她想要什麽

曲星臺上騷動起來, 衆人的目光在林青槐身上打了個轉,看向上首座的邱老。

林青槐倚着書案,單手撐着下巴饒有興味看戲。

建寧帝如今知曉了宋淺洲的身份, 不知是将他也送去洛陽行宮幽禁起來, 還是讓他恢複秦王世子的身份,留在上京。

不管哪一種, 對她和司徒聿來說都無甚影響。

“咳咳……”邱老清了清嗓子,環顧一圈沒認出來哪個姑娘是林青槐, 搖搖頭, 開始讀她所做的詩詞, “《慕雅》, 青空朗日接水光,憑欄十裏尋荷香。紅袖蕭郎共吟唱, 并作臺上戲一場。”

四周寂靜片刻,宋淺洲聽出詩中隐含的戲谑,眸光沉了沉。

這不像是未有讀過書的人, 能做出來的詩句。

“好狂傲的口氣,這姑娘未免太不把我等放在眼裏?”

“這姑娘的嘴真毒。”

孟淑慧攥緊了手中的團扇, 詫異回頭。

林青槐換了個坐姿, 亂沒坐相地靠着身後的欄杆, 斜照過來的日頭落在她臉上, 像是為她蒙上了一層光輝, 絕美出塵。

那雙眼睛懶懶垂着, 好似邱老所念的詩作, 并非是她寫的一般。

定是有人代筆,她可是連誡字都不認識,如何做得出如此罵人的詩作。

可心底莫名慌得厲害。

總覺着她的一千兩要打水漂。

“想考進國子監讀書有何可指摘?依小生看有問題的是瞧不起林姑娘的人, 來雅集是假想看她出醜是真,只是沒料到人林姑娘也是來看猴戲的。”司徒聿慢條斯理地站起來,“今日這猴戲,着實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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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淑慧擡頭看向對面出聲的男子,見他長得尋常又一身布衣,禁不住用團扇遮面暗暗翻了個白眼。

到底是鄉下來的,也就能吸引這般家境貧寒的寒門學子。

紀問柳瞧見她的動作,默默垂首抿緊了唇瓣,其他的千金則不屑搖頭。

“你這人會不會說話的!”要求邱老讀林青槐詩作的學子,偏過頭,死死盯着司徒聿,“國子監豈容你如此貶低。”

“不會。”司徒聿譏諷一笑,“我可未有說國子監如何,你把國子監搬出來壓人,可真不要臉。就你,也配代表國子監?”

質問的人一下子熄了火,張着嘴粗粗喘氣,漲紅了一張臉。

“國子監的入學考試從未說過不準女子參加,林姑娘既然放了話,五日後的考試老夫等你前來。”邱老面露微笑,“不過,借詩罵人确實不好,文奎堂雅集旨在讓學子和文人雅士比拼文采,若人人都這般作詩,與潑婦罵街何異。”

紀問柳震驚擡頭,眼裏泛起激動的光芒。

林青槐放任流言不管,今日還故意露這麽一手,就為了能進國子監讀書。

那她會不會……還要下場科舉?!若自己的猜測是對的,她也要去讀書,科舉,出人頭地!

紀問柳擡手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緩緩吐出一口氣——

她好像找到了自己出路!

“青槐謹聽邱老教誨。”林青槐大方起身行禮,“還請邱老繼續評定今日的詩詞佳作。”

邱老捋了把胡子,含笑點頭,心中卻暗暗嘆息。

若他是男子,進了國子監說不定能進士及第。

此女的詩詞功底及學識,絕非坊間傳言的那般低微。從題到最後一句,将今日雅集的種種都寫了進去,這哪是沒讀過書的人,能作得出來的。

前朝國子監也有過女學生,雖文采斐然,學富五車,最終還是嫁人生子安于後宅,泯然衆人矣。

女子不可科考雖未有律法言明,卻也無人敢出這個頭。

亦無帝王敢開這個先河。

邱老放下林青槐的詩作,傾身同闫阜耳語一番,繼續評定剩下的詩詞。

第一輪的結果出來,溫亭澈排名第一,宋淺洲第二,賀硯聲第三。

第二輪比的丹青,題目是一截枯枝。

這一輪勝出的依舊是溫亭澈。他的畫作留白雖多,卻将枯枝與新生繪的令人觀之便諸多感慨。

第二名是賀硯聲,第三名宋淺洲,林青槐墊底拿了最末的名次。

第三輪比拼的是文章,以禮為題。

這一輪賀硯聲勝出,綜合三場的成績,溫亭澈拿下魁首。邱老激動給出青批,又給了他一個免考進入國子監讀書的名額。

“還有這等好事,竟可免考進國子監!”曲星臺上未能考進國子監的學子們,不敢置信地發出驚呼,“憑什麽他拿個魁首便能進。”

“人家文章做的好,詩詞也好,學識與賀世子不相上下還壓過了宋才子,如何去不得。”

“就是,人憑的是真才實學。”

争執聲漸漸低下去,文奎堂掌櫃的出列,宣布今日的魁首獎勵,以及東家給出的大禮——

一年內文奎堂的筆墨紙硯可随意取用。前二十名可在文奎堂,用低于市價的價格購買各類筆墨紙硯。

下月的雅集的魁首,送出的獎勵是可在敬文書局,借走任意一本書。

掌聲雷動。

溫亭澈緩了緩呼吸,上前領取獎勵。

領完獎勵今日的雅集也就散了,林青槐站起身來,佯裝随意地朝司徒聿走過去,壓低嗓音提醒他,“你得幫我補課。”

邱老開了口,她去參加考試已無阻礙,但要作出讓邱老眼前一亮的卷子,難度還很高。

他是當世大儒,在國子監擔任考官多年,要求異常嚴苛。

“好。”司徒聿回她一句,微微歪頭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量說,“我爹給孟淑慧指了婚,對象是漠北部落首領,聖旨今日晚些會先傳去宜壽宮,之後送到榮國公府。”

“幹得漂亮。”林青槐俏皮一笑,跟他拉開距離。

司徒聿心中一蕩,又追上她,佯裝随意的語氣,“為何給出那樣的獎勵。”

她明知今日雅集,溫亭澈會出風頭。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挖你燕王叔牆腳。”林青槐伸手拿走他手裏的折扇,“啪”的一下打開,眉眼染上促狹的笑意,“你猜來我這的人多,還是跟他走的人多。”

“自然是你這。”司徒聿有點想捏她的臉,可一想到她丢給自己的問題,又滿心無力,“餓了吧,帶你吃飯去。”

父皇已知他中的毒活不過兩年,此時若自己行差步錯,儲君之位未必會落到自己頭上。

如此一來,他們今後的路會比上一世更艱難。

“好啊。”林青槐搖着折扇,回頭看了眼志得意滿的溫亭澈,複又收了目光看向身後的孟淑慧,輕輕搖頭。

機關算盡,可惜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漠北部落首領的已過而立,帳內的妾室有十幾人,孟淑慧接到聖旨怕是要氣暈過去。

建寧帝提前對太後下手,母子反目,她不過兩人博弈的一枚棋子。

說可憐也是真的可憐,若不是太後想通過她擺布司徒聿,建寧帝未必會如此絕情。

走出文奎堂,林青槐收了折扇丢給司徒聿,帶着冬至往飛鴻居走去。

“東家!”溫亭澈激動追上她,俊朗的面容挂着燦爛的笑,神采飛揚,“小的想做東請東家吃飯,不知東家意下如何。”

他上回看過牆上歷次雅集的魁首詩作、畫作和文章,來之前就有信心贏,沒想到會意外得了十兩銀子的獎勵。

到上京已有一月,他的朋友除了一塊賃了個小院的考生,便是林青槐了。

“你那點銀子留着自己花,我請你。”林青槐揚眉,“等你高中再請我不遲。”

反正他沒機會就是了。

“林姑娘。”賀硯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林青槐駐足回頭,微眯起雙眸不解看他。

他今日沒參與比試,而是給邱老和闫阜當助手。

“這會都午時了,想請你一道去吃飯。”賀硯聲垂眸看着她,笑容溫潤,“聽聞你這些日子都在家中背書,若需要我幫忙只管提。”

“不用了,我給自己找了個老師。”林青槐偏頭看着他身後,一雙眼像是要噴火的司徒聿,笑容明媚,“裴公子。”

司徒聿負手上前,神色漠然地看着賀硯聲。

還真是見縫插針。

他原想等林青槐進了飛鴻居自己再進去,這老匹夫竟追上來,要請她吃飯。

溫亭澈要請客也便罷了,他湊什麽熱鬧。

“這是賀世子,你方才見過,他要請客吃飯,你倆同我一道去。”林青槐笑盈盈地看着賀硯聲,“賀世子覺得如何。”

她可不想單獨同他在一塊,孟淑慧還在盯着她呢。

安國公夫人和榮國公夫人的交情也不錯,她最近沒少往侯府跑,話裏話外的想讓賀硯聲同自己議親。

還是司徒聿比較懂自己。不過也不能怪賀硯聲,他沒有上一世的記憶,現在他還是爹娘手裏的人偶,背負着光耀國公府的重任。

“沒問題。”賀硯聲笑的有些勉強。

這裴公子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長相平平,家世看着也一般。

“那走吧。”林青槐又伸手拿走司徒聿手裏的扇子,潇灑打開。

司徒聿眼底漫上一層淺淺的笑意,邁開腳步與她并肩而行。

困擾他十日的難題,在她伸手過來的那一刻,忽然變得明朗起來。她要争,那自己便同她一道去争,哪怕這條路比上一世走過的艱難萬倍。

上一世,她為自己只身下江南,掃平販賣私鹽各路人馬,數次死裏逃生。這一回,換他為她披荊斬棘,争得她所圖。

“溫公子可知這裴公子是何來歷?”賀硯聲到底忍不住,悄聲跟溫亭澈打聽,“林姑娘與他似乎很熟絡。”

若非見過那人正臉,他險些以為自己看到的是晉王。

“亭澈不知,東家交游廣闊,認識誰都不奇怪。”溫亭澈莫名其妙,“賀世子可是覺得東家此舉不妥。”

他雖不清楚林青槐為何會與裴恒如此熟悉,卻也不會胡亂打聽。

“那倒不是,我瞧着裴公子的背影有些眼熟,故而找溫兄打聽。”賀硯聲笑笑,轉了話題恭喜他奪得魁首。

說話間,一行人進了飛鴻居,在樓上要了間包廂。

宋淺洲站在文奎堂前發了會呆,謝絕了幾個同窗的邀請,坐上馬車回相國府。

那溫亭澈不過是外地的考生,文采竟如此出衆?

以他的本事,明年春闱進三甲問題不大。

“公子,有信。”車夫敲了下了前窗,嗓音壓的很低。

“找個人少的地方讓他上來。”宋淺洲面上覆着寒霜,用力捏緊了手中的折扇。

暗衛查到的林青槐,絕非自己親眼所見的這人。

一首小詩,将所有等着看她出醜的人罵了進去,面對邱老寵辱不驚。便是沒什麽見識不知邱老大名,也不該如此從容。

若真能把她拿下,入贅靖遠侯府,說不定她會是自己謀取帝位的好幫手。

宋淺洲眯了眯眼,腦海裏閃過在亭子裏發生的一幕,激動的情緒緩緩平息。

她對自己毫無興趣。

“籲……”馬車在一家賣糖果的鋪子前停下,宋淺洲坐直起來,等着暗衛上車。

須臾,一道身影蹿上來,恭敬行禮,“少主。”

“什麽信。”宋淺洲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想到母親,臉色白了白,“可是青蓮寺出了變故。”

“回少主,王妃被赤羽衛帶走,小的未能救下王妃。”暗衛埋下頭,嗓音發啞,“鮑大人讓少主即刻離京,以免被赤羽衛抓住。”

宋淺洲正欲開口,忽聽外邊傳來整齊的馬蹄聲,唇角扯了扯,手中的折扇應聲而斷,“走不了了。”

暗衛撩開簾子一看,四周圍滿了赤羽衛,便是糖果鋪裏也站着好幾個,他們無路可逃。

“也好,我正好也想見見三伯父。”宋淺洲掏出帕子,仔細擦幹淨手上的血跡,唇邊勾起嗜血的笑,“不要反抗,通知其他人進入侯府,抓住靖遠侯夫人,若我母親出事拿她抵命。”

皇伯父也活了不了多久了,只要自己不死,遲早有一日會拿走這江山。

“世子請随我等入宮。”赤羽衛首領冷冷出聲,“最好不要耍什麽花樣,赤羽衛素來可先斬後奏。”

“跟他們走。”宋淺洲看了眼赤羽衛首領,放下簾子,目光陰沉地拿出一把匕首把玩。

皇帝若真要殺了他,那他也不會客氣。

馬車噠噠前行,四周圍着騎馬而來的赤羽衛,引得街上的百姓紛紛打聽出了何事。

不消一刻鐘,消息便傳到林青槐等人的耳裏。

林青槐擡腳在桌子底下踢了司徒聿一下,若無其事舉筷,繼續用飯。

建寧帝應是從鎮國寺回到了宮裏,也不知方丈師父給他算了什麽,一刻都不等便将宋淺洲抓走。

她還想着慢慢折騰他呢。

“這宋才子的身份似乎不簡單。”司徒聿說着,腳在桌子底下輕輕碰了林青槐的腳三下,意為自己也不清楚父皇為何下手如此迅捷。

沒料錯的話,靖遠侯是昨夜才得到的消息。

天風樓的人和靳安,是昨日才查到宋淺洲母親的具體下落,也埋伏了人手在青蓮寺附近,暗暗盯着。

“他只是穿着尋常,身上的氣勢可不是尋常人能有的。”林青槐接了一句,不再讨論此事。

司徒聿都不知建寧帝會動手,只能說,建寧帝從方丈師父口中聽到了不好的消息,開始為司徒聿鋪路。

上一世,他不知秦王還有子嗣,也不知燕王在暗中圖謀,什麽都沒為司徒聿做。

用過午飯,林青槐理所當然地把司徒聿拉上車,別過賀硯聲和溫亭澈,吩咐車夫回府。

“我一會得回宮,你回去守着你娘,我擔心宋淺洲的人會對付你娘。”司徒聿擡手輕拍她的肩膀,墨色的眼眸透着堅定,“你的問題,我有了答案。天下由我做主時,你所圖的我會極力支持。”

林青槐怔怔擡頭,清亮的眸子睜得老大,“認真的?”

他原本可以不答應。

女子科舉幾乎不見前人,他肯答應自己,必定是做好了面對朝臣責難的準備。

“認真的。”司徒聿神色輕松,“你想要的,我為會為你争取,就像你曾經為我争取的那樣。”

“晚上見。”林青槐臉頰升起一股熱氣,垂眸避開他的目光,“快回去吧,有話晚上再說。”

“好,那你等我。”司徒聿揚唇笑了笑,馬車一停便躍下去,騎上驚蟄帶來的馬,掉頭回宮。

林青槐将頭伸出側窗,遠遠看着少年縱馬奔馳的背影,唇角不自覺上翹。

只有他懂得她想要什麽。

“回府。”林青槐收回腦袋,想到家中只有娘親和哥哥在,神色漸漸變得凝重,“要快。”

今日一早,父親出府前往燕回軒安插了六個暗衛,又讓哥哥好好陪着娘親。她當時未有多想,也沒料到建寧帝收到消息便動手。

不過這些日子以來,娘親身邊除了爹爹給的暗衛,她還把夏至留給了娘親,應該不會有事。

“大小姐放心,府中的護衛能擋得住暗衛的襲擊。”冬至出聲安撫她。

林青槐點點頭,繃緊的神經絲毫不敢松懈。

回到侯府,她不等車子挺穩便沖進去。

前院沒人,空氣裏依稀浮着血腥味。林青槐暗叫一聲不好,施展功夫奔向燕回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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