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4 一定會很甜
司徒聿垂下眼眸, 淡淡看他一眼,擡手行禮,“不知林公子此話怎講?林姑娘請裴某為她補課, 裴某自知學識不足, 早已拒了林姑娘。”
林青榕的眼神何時這般好了?
“哥,你幹嘛呢。”林青槐湊過去, 笑盈盈地看着司徒聿,“裴公子也來考試?”
哥哥不知是如何發現她與司徒聿私下往來的, 這幾日, 一放衙就回家盯着她背書。
不止自己盯着, 還讓娘親也幫着一起盯着她。
幸好娘親閑不住, 不是找人打馬吊,便是約上相熟的夫人出門喝茶, 賞花。
“裴恒見過林姑娘。”司徒聿遞了個眼神過去,态度很是疏離,“林公子方才氣勢洶洶地攔住裴某, 質問此前林姑娘欲請裴某當老師一事。”
賀硯聲那個老匹夫,自己被親娘拖了後腿見不到林青槐, 便跑去找林青榕挑撥。
怪不得林青槐這幾日夜裏很晚才去晉王府。
“兄長是擔心我被騙, 還請裴公子見諒。”林青槐眼底漾着笑, 晨曦落在她眉間, 那雙眼像是鋪滿了碎金, 潋滟勾人, “我這便讓兄長給你賠不是。”
只要他們不承認, 哥哥就拿他們沒法子。
見到司徒聿易容前來,她很開心。
上一世春闱,她走出貢院時, 他提前了足足一個時辰趕到門外等她。
那會她第一個出貢院,爹娘和哥哥都不在了,三叔和嬸嬸還沒到,她眼裏能看到的人,只有他。
“不必了,他也是好心。”司徒聿故作冷漠,“裴某過去排隊核對名帖。”
他倆演了十多年的奸臣和被大臣糊弄的軟弱帝王,林青榕若是想看他二人露餡,絕無可能。
Advertisement
“裴公子請。”林青槐含笑行禮。
林青榕:“……”
當着自己的面,他倆還敢眉來眼去!
“哥,你快去陪着爹爹,他忙了好幾日回來也沒能好好歇着。”林青槐伸手拉着他袖子,将他拖回馬車旁,“你別疑神疑鬼的,你妹妹我又不是傻子,不會被人騙。”
“他就沒安好心,若不是對你有企圖,幹嘛易容趕過來。”林青榕曲起食指,不輕不重地敲她的腦門,“離他遠點,若是讓他家裏那位知道,你曉得後果的。”
林青槐想起被建寧帝抓包的事,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你就別操心了,年紀不大想法怪多的,有方丈師父的金口玉言你慌什麽。”
“少跟我說歪理。”林青榕沒忍住,又敲了下她的腦門,“去吧,我帶父親去客棧歇一會,到時辰了再過來接你。”
他怎麽能不慌!
司徒聿長得好看,行事沉穩、心思敏銳。除了人口失蹤案,這段時日他又連破了兩樁案子,大理寺上下沒人不服他。
便是撇去他的皇子身份,這樣的才俊也是不多見的。她在鎮國寺過了十四年,身邊都是一群小小子沒個能比的,萬一被司徒聿給迷住還把持不住,她豈不是要及笄就出嫁。
他可舍不得她進那個籠子裏受苦。
爹娘沒給她定什麽一定要成婚嫁人的規矩,他只想能多留她幾年,嫁出去不會有在家時那般自在。
“我去排隊了。”林青槐笑眯眯看他,一副長輩看晚輩的模樣,“你快走吧。”
爹爹這回去查燕王私養的兵馬累壞了,上了馬車便困得睡過去。
林青榕擺擺手,站在馬車邊上不動。
林青槐不再管他,揚起唇角,腳步輕快地去找司徒聿。
這會人更多了些,國子監大門兩側都停滿了馬車,街上的茶樓酒肆和客棧,也都人滿為患。
女子參加國子監的入學考試,在本朝到底是第一回 。尋常百姓、文人雅士、閨閣千金,京中大小官員都在關注此事。
大部分是來瞧熱鬧,等着她落選好去天風樓領銀子。
在他們看來,這回參加入學考試的學子總共有五百人,入選名額是五十人,她半月前還不識誡字,幾無入選的可能。
還有一部分百姓,單純就是來湊個熱鬧。
截至昨日停止下注,偷偷到天風樓下注的有六千餘人,收銀将近五十萬兩。
最高的一筆下注,是燕王府的大總管,下注兩萬兩。
其次是孟淑慧的哥哥孟紹元,下注一萬兩。
孟淑慧在停止下注前又補了三千兩,合計下注四千兩。
他們全都買她落選。
開局前,錢莊作保,因而無人擔心天風樓賠不起。
按照夏至報上來名冊計,買她入選的只有不到十人。其中父親和建寧帝分別下注五千兩,餘下七人也都是熟人。
溫亭澈下注十兩,賀硯聲下注二十兩,哥哥和娘親各下注一百兩。皇後下了二百兩,大夫人齊悠柔下了五十兩,紀問柳下了二十兩買她入選,又下注十兩買她落選。
買她落選一賠五,她若是入選則莊家通吃。買她入選一賠十,她若是落選則莊家通吃。
有了孟淑慧幫忙吹風,這一把,除去買她入選要支付出去的銀子,她和司徒聿五五分賬,每人能有二十多萬兩。
不枉她埋頭苦讀半個月。
林青槐走到司徒聿身側,低頭拿出自己的名帖,唇角彎起淺淺的弧度,“你當真要排隊?”
“自然不是。”司徒聿把自己占下的位置給她,籠在晨曦下的尋常面容,浮起略顯僵硬的笑,星眸燦亮,“給你留的,知道你不喜人多氣息渾濁,再有幾個便輪到。”
林青槐仰起臉,透着狡黠的眸子裏映出他的模樣,“謝謝你呀。”
還以為他也要進去考一下。
“我不考,但是可以先知道結果。”司徒聿勾手示意她靠近過來,微微低頭在她耳邊嘀咕,帶着磁性的嗓音溫柔缱绻,“我爹讓我來監考。”
父皇看破他的心思,不過沒問他賭局是誰提議的,他倆到底是怎麽跟天風樓搭上關系的,也沒提。
總覺得他倆在父皇那,已經沒有秘密可言。
“那你先去換衣裳,我這也快了。”林青槐說完便站好,籠在晨曦下的絕美面容,依稀染上淺淺的一層薄紅。
司徒聿喉嚨緊了緊,應聲走出隊伍。
兩人親昵無間的一幕落到林青榕眼裏,惹來他老大的不滿。
司徒聿這混賬,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竟哄得天真無邪的妹妹對他如此信任。
他攥着拳頭,眯起一雙眼死死盯着司徒聿,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這才上了馬車,吩咐車夫去客棧。
……
長街喧嚣,國子監大門兩側聚集的百姓越來越多,京兆伊衙門不得不派了官差過來疏散。
紀問柳站在茶樓二樓的窗前,羨慕地看着一身紅裳,俏生生站在一群學子中間,鶴立雞群的林青槐,用力攥緊了手中帕子。
若她也有這份福氣,今日,說不定她會與林青槐同上考場。
那日在雅集聽了林青槐的詩作,她便想着自己也要到國子監讀書,回府後一刻都不等,大着膽子去找了父親說出自己的想法。
誰知父親不單沒答應幫她要名帖,還訓斥她不好好習習女紅等着議親,讀什麽書。
繼母也跟着幫腔,說靖遠侯府家風不正,才會教出林青槐那般不懂規矩,無視禮法的女兒。
父親深以為然,将她罵了一通,不準她再提此事。
繼母原是府中的姨娘,母親未走之時一副溫柔體貼的可人樣,母親一走便翻了臉。
她才剛及笄,繼母便想着将她許給娘家的侄子。
那侄子不學無術,考了數年都還是童生,樣貌也不如何,每日花天酒地。
但凡自己有一分林青槐身上的膽氣……紀問柳閉了閉眼,看到林青槐拿出名帖,胸口愈發酸澀。
國子監入學考試的名額,由族學和官學整理上交。有資格參加入學考試的學子,都有一份國子監發放下來的應試名帖。
帖子上寫明考生的名字,戶籍,年紀,加蓋國子監和族學或官學的印章。
林青槐手裏的名帖是聖上賜的,質地與其他的學子不同,用的灑金箋,獨一無二。
若父親也去求聖上,也能拿到那樣的名帖。
“大小姐?”丫鬟采雲面上浮起擔憂,“您沒事吧?”
“無事,你說若我那日搬出母親來說服父親,如今會不會也能去考試。”紀問柳笑的苦澀,“真聽了繼母的安排嫁給她侄子,我哪還有好日子可過。”
她是尚書府嫡出的大小姐,下嫁一個秀才都不是的浪蕩子,還是遠嫁,想想就覺着可怕。
“奴婢沒讀過多少書,也知不是人人都能如林姑娘那般肆意妄為。”采雲扶她回屋坐下,輕輕嘆氣,“大小姐不妨想下,一條生路一條死路,該走那一條。”
“你說的對,明知是死路何必要走。”紀問柳冷靜下來,仔細考慮自己的将來。
父親雖縱着繼母,可她到底是嫡出的大小姐,又有上京第一才女的名頭。他不會同意繼母的提議,讓自己嫁給一個對他的仕途毫無助益的人。
只要沒議親,自己就還有希望,活成林青槐那樣恣意潇灑的模樣。
“采雲,你一會準備張拜帖,我明日去拜訪林姑娘。”紀問柳擡起頭,眼底透着堅定,“說不定她會幫我。”
春風樓如今還封着,可上京的百姓都知曉,人口失蹤案找回來又被家人抛棄的姑娘,都在靖遠侯府。
便是春風樓裏的姑娘,也有不少跟了她,這些時日在書局抄書,日子過的很是平靜。
“好,回府後奴婢便去準備。”采雲見她平靜下來,不禁松了口氣。
大小姐在尚書府的日子不好過,她看着也難受。
紀問柳想通了自己要走的路,整個人都松快了幾分,又走到窗前一瞬不瞬地看着林青槐。
她有預感,林青槐能入選!
國子監門前。
林青槐将自己的名帖遞給國子監主簿,提筆在一旁的簿子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白鷺軒。”主簿擡頭看她,眼中有明顯的不喜。
林青槐笑笑,拿回加蓋考試印章的名帖,大步往裏走。
“那便是靖遠侯府的大小姐,看她那模樣,有八成會落選。”排隊等候的學子見她走了,開始小聲議論。
“我覺得有十成。姑娘家學的是《女誡》、《女訓》、《女論語》、《女範捷錄》,跟咱學的不一樣,不過這姑娘真挺狂的。”
“人家可是靖遠侯府的大小姐,有狂的底氣,便是丢臉了對靖遠侯府來說,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
“聽聞她在文奎堂雅集所作的罵人詩,是個叫裴恒的給她代筆。今日考試,晉王奉旨監考,博士和助教全部參與監考,估計代筆不了。”
“你說的這個裴恒,是不是方才與她說話的那位?就他那身布衣,考試的名額都沒有,如何給她代筆。”
……
參考的學子們說起來便沒完,林青槐一路過去,聽到不少關于自己找人代筆的言論暗暗好笑。
她沒看過女四書,三歲啓蒙便跟着方丈師父看佛經,跟着歸塵師父學六學,看各地風物志、各種雜書。
國子監的入學考試根本難不倒她,找司徒聿幫忙,只是想做出符合主考官的文章,讓他們沒法讓自己落選。
進入白鷺軒,林青槐在人群中看到驚蟄的身影一閃而逝,唇角彎了彎,扭頭往他的方向走去。
司徒聿從後門進來,外面的學子還在等着他奉旨出現呢。
“還有兩刻鐘開始考,外邊議論瘋了。”司徒聿從廊下出去,俊朗的眉眼染着愉悅的笑意,“差不多得了,別欺負小孩兒。”
“小孩兒欠教訓,該挫就得挫他們一頓。”林青槐也忍不住笑,“給樣東西給你。”
司徒聿垂眸笑了笑,心底湧起隐秘的期待和歡愉。
她總算主動送禮物給自己。
“還剩下兩塊,你若是無聊就吃一塊。”林青槐左右看了一圈,低下頭,從荷包裏拿出兩塊糖遞給他,“我爹查到被藏起來的兵馬了,我考完了要去見造紙坊的東家,說不定能摸出糧草在城內轉運的庫房。”
城中的米糧鋪子,有一半以上是燕王的産業,她着實沒想到。昨夜他倆還就這事讨論了半個時辰,燕王若是起兵圍城,五軍營若無防備,等趕到城外,皇城估摸着已經破了。
若他還按兵不動,他們倒是可以利用時間差,斷了從城內将糧草運出去的路,給父親和建寧帝争取時間。
這幾日九門守備未見動靜,看樣子要唱空城計。
“你要給我的是糖?”司徒聿滿心的期待落回肚子裏,轉念又想,她好歹開始惦記自己了,也是好事,“考完後一個時辰出結果,你到飛鴻居等我。”
“好。”林青槐往後退了一步,俏皮揚眉,“很甜的,我先過去了。”
司徒聿點了頭,拿起糖塊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
一定會很甜。
林青槐回到學子中間,按照監考官的安排,坐到其中一間課堂最中間的位子。
四周的學子都看過來,眼裏有探究,也有鄙夷。
她視若無睹,放下自己名帖,亂沒坐相地倚着書案,無聊把玩玉佩。
還有一刻鐘,考試正式開始。
“那是邱老吧?”隔壁的胖子忽然發出驚呼,“他要來我們這間課堂監考?”
話音落地,其他的學子全都看着林青槐,臉上露出戲谑笑。
“本姑娘知道自己長得好看,諸位如此盯着我,不覺有辱斯文嗎。”林青槐勾着唇角,嗓音涼涼,“邱老作為國子監的招牌,會參與監考不過件稀松平常的事,諸位在想什麽呢。”
盯着她看的學子紛紛收了目光,敢怒不敢言。
她說的沒錯,如此盯着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看,本就是極為失禮的一件事。
若他們還跟她吵起來,好容易得來的名額,怕是要立即作廢。
課堂安靜片刻,邱老負着手不疾不徐走進來。
他環顧一圈,撩袍坐到授課臺上,漫不經心地看了眼林青槐,什麽都沒說。
過了一陣,又有兩名監考官進來,開始發放卷子。
林青槐拿到卷子飛快掃了一眼,見是自己都做過的,神色愈發輕松。
難度比科舉低了許多。
寫完一半,司徒聿和禮部尚書一道進來,課堂裏氣氛倏然變得凝滞。
林青槐擡頭沖他眨了下眼,繼續寫卷子。
司徒聿裝模作樣地看了一圈,和禮部尚書離開課堂去下一間。
一個時辰的時間還未結束,林青槐寫完了全部的卷子,規矩坐好。
邱老一直在盯着她,就是另外兩位監考官,也時不時從她身邊走過。可見孟淑慧傳出來的流言,影響之大。
熬到結束,林青槐交了卷子便先出去。
司徒聿還有等平定結果出來。
走出國子監大門,外邊的人更多了。林青槐緩了緩呼吸,看到自己的馬車和站在車邊的哥哥,揚起笑臉小跑過去。
“考的如何。”林青榕遞給她一杯茶,“潤潤嗓子,不急着說。”
“你妹妹出馬自然是沒事。”林青槐一口氣把茶喝下去,上了馬車歇息。
巳時三刻,國子監的大門被堵住,高喊放榜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林青槐倚着軟墊,疲倦打起哈欠。
“你不擔心?”林青榕好氣又好笑,“我給你去看。”
林青槐想攔住他,想到他一直想當哥哥的決心,又放棄了。
他高興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