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聖戰第一天(3)
夜晚是普通人的休息時間,卻也是一些特殊人群的活躍時間。
比如那些精力旺盛的魔術師。
比如有家不能回的可憐人。
“迦爾納……你需不需要吃點東西……”偷偷回了趟家拿了幾個面包的鷹無瞳小心翼翼地問向虛空中的白發英靈,“我可能提供不了魔力給你……畢竟我是個普通人。”
“master不必自怨自艾。”皮膚白皙的男人現出身來,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了奶油面包,“謝謝您,只要一點進食就可以保證戰鬥的體能了。”
鷹無瞳沉默着點點頭。他們此時正在百貨大樓的天臺,夜色已經漆黑如墨了,顯然這裏是少女選擇的過夜之處。
雖然現在是夏天,但到了夜裏還是有些寒意的,迦爾納不贊成地看了一眼正在把從家裏帶出來的薄毯鋪在地上的少女,開口問道:
“master為什麽不選擇回家休息?”
“啊……因為我父母明天就會回來了……”鷹無瞳在毯子上縮成一個球,把自己裹起來,“聖杯戰争很危險吧,我不想連累他們。”
“master的父母也是普通人嗎?”
“是……”少女把自己裹緊,“如果一定要遭遇不測的話,我一個人就夠了。
“從早上醒來開始這一天就不正常了,聖杯對我的惡意,真是毫不掩飾啊。”
“master是普通人,卻知道聖杯戰争嗎?”迦爾納露出疑惑的表情。鷹無瞳想起了早晨見到的滿身是血的迪盧木多,痛苦地閉上眼:
“我寧可我什麽都不知道。”
迦爾納看着瑟瑟發抖的少女,想了想,道:
“我會保護你的,master,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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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無瞳一整天都如小鹿般舉足無措的眼睛向上擡了擡,看到了施與的英雄那一絲不茍的表情。迦爾納也平靜地看着她,眼神沒有躲閃也沒有游移,成年男子令人安心的氣息安撫着少女惶惶不安的內心。終于,少女放松下來,露出了一個稍微有生機的笑容:
“謝謝你願意回應我的祈禱,迦爾納。有你在的話,我有信心活到最後。”
迦爾納颔首,算是回應了。于是鷹無瞳安心地閉上眼睛,翻過身背對他,把臉埋進黑暗裏。
“晚安,迦爾納。”
其實有他在身邊的話,夜裏根本就不會感到寒冷。那可是有“小太陽”之稱的太陽神之子迦爾納啊。
睡前少女迷迷糊糊地想到。
做夢了。
唐軒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在夢裏。偶然路過精致的器皿時,他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上面的倒影——自己現在的形象,是阿周那。
很奇怪啊,一般夢見從者生前的經歷,不都是以第三人稱視角嗎?唐軒心裏想着,發現自己果然不能控制身體。
會遇見什麽?會看見他的宿敵迦爾納嗎?還是會看見阿周那死去的樣子?
随着快步行走,周圍的人越來越少,也寥寥有“殿下”的尊敬稱呼。阿周那走的飛快,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直到再也見不到旁人的身影時,他在一處綠園停下,坐在了石桌旁。
唐軒并不知道這處植物園是哪裏,但這并不妨礙他欣賞富有藝術感的畫面。錯落的綠枝,修剪成各種形狀的灌木,幾株藍玫瑰從綠叢裏探出頭來,美麗妖冶。
真不愧是阿周那王子殿下的地盤啊。唐軒感慨。
突然,一滴水落到了手臂上。視線随着主人的目光下移,白色的手套上沾着一滴水漬。
“你死了嗎……迦爾納。”
唐軒吃驚地聽見【自己】這麽說着。聽着不是自己的自己說話,真是個奇怪的感覺。
“你死了嗎……你死了嗎……”
視線迅速變得模糊,兩只手的手套不過數息便被全數打濕,視線變得黑暗起來,卻依舊能聽見聲音。
“是我嗎?不是我啊。奎師那,你是,是你……不是我做的啊。”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啊!”
阿周那……在哭。唐軒後知後覺的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心突然揪疼起來。
“迦爾納,你就這麽死了嗎?是我殺了你嗎?你看到了吧,看到了吧!”
“我的奎師那啊,我的【黑】!”
“你為什麽笑得出來?你為什麽在那種情形下還能露出那樣的笑?”
“迦爾納,你這家夥……真是……真是……”
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光鮮亮麗的天授的英雄,在哭。因為愧疚而哭,因為不甘心而哭,因為抗拒而哭,因為悲傷而哭。
【阿周那……】唐軒發不出聲音,他內心中充斥着感同身受的悲傷,洶湧的感情如毒·藥一般,浸透了他疼痛不已的內心。
【阿周那,不要哭了……我好難受……】
他感覺到苦澀的液體在口腔裏凝結,就好像眼淚的味道。原來阿周那在衆人的視線外,曾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嗎——
“這樣子的我……還算是英雄嗎……”
“不可以,不可以讓別人知道,不可以暴露【黑】的存在!”
“我是阿周那啊,是天授的英雄阿周那啊!”
“可是我……背後偷襲算什麽……什麽啊……”
後面的聲音已經聽不清楚了,一聲接一聲的嗚咽代替了所有的言語。從小到大阿周那從未流過眼淚,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放縱了。
所以就……一次哭個夠吧。
唐軒靜靜地感受着阿周那的一切,睡夢中兩行清淚流了下來。
靜悄悄的房間裏傳來小小的啜泣聲。
夜裏正值守夜的阿周那聽見禦主低低的哭聲,心中一驚。
不會是夢見他的過去了吧……這種事真是令人困擾極了。弓之英靈在心中無不陰郁地暗想。
正當他剛要起身過去查看,眼前的畫面卻模糊了一下,意識也失去控制,被強行拽入一段不屬于自己的陌生記憶。
怎麽偏要在這種時候……
這是無疑從者共享到的禦主記憶——
【惡魔,你看他那雙邪惡的眼睛,那一定是惡魔之子!】
【別說了,他看過來了。】
【真惡心啊,被那樣的眼睛盯着。】
【是啊,真是下作的東西。】
類似難聽的辱罵聲不絕于耳。阿周那皺起眉頭,這是他從未聽過的非議。議論聲的中心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孩,黑發紅眼的他面露兇光,在所有說話的人身上惡狠狠地掃過,身子氣的發抖,卻一動也未動。
——如果出手傷人的話,回家之後會得到更嚴厲的處罰。
【真是沒教養的孩子,難怪他爸媽都不管他。】
“你,再說一次試試!”幼年男孩猛的轉過身,身上大量湧出宛如實質的殺氣,紅色的眼睛瞬間變得邪惡而猙獰。
【什、什麽……你這雜種居然敢……】
話音未落,被觸到逆鱗的男孩就已經在周圍人的驚呼中撲了上去。沒有武器,唯一的武器就是自己的牙齒,男孩用最原始的方式撕咬着,不論多少拳打腳踢落在身上,他都不曾松開緊咬着的牙齒。鮮血很快從男孩的身上、頭上、嘴裏流出,這讓他更像從地獄裏走出來的惡魔……如果那些血不屬于他的話。
阿周那偏過頭,不忍再看。
那是小時候的唐軒。
打罵聲沒有持續太久,渾身是傷的小唐軒的身影一點點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衣着優雅的溫順少年。
【唐軒少年,您這是要去上學啦?】
“是的,管家爺爺。”少年唐軒禮貌地笑笑,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書包。一路上他對遇見的人抱以春風拂面的微笑,體現出如白百合一般的貴族子弟的氣質。
眼睛是黑色的。阿周那看過去,想起了唐軒跟自己說的隐形眼鏡的事。這段記憶稀松平常,讓阿周那有些不明白為何會展示給他。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時候,唐軒停在了學校一段鮮有人跡的走廊中,一拳頭實打實地砸在牆上。
“惡心死了……真是惡心死了……惡心的人,惡心的笑,虛僞,虛僞,虛僞……”
“一個唐家少爺的殼子,就這麽讓你們喜歡我嗎——真是做作!”
“真想把你們……全部……”
走廊那頭有腳步聲傳來,唐軒迅速收起了表情,整理了一下衣裝。
【唐軒同學?】是一個女老師。【快上課了,怎麽還在這呢?】
“老師,我想再溫習一下背過的古文。”唐軒淺笑着半鞠躬,“學生這就去教室。”
随着唐軒走開的身影,女老師在後面念念有詞:【啊……真是禮貌的學生……】
她看不見,唐軒背對着她的臉上,寫滿了不耐和惡心。
這就是唐軒所說的【表象】和【本質】吧。阿周那睜開眼,直覺告訴他時間沒有過去太多。
很像,确實很像,這一點上,聖杯沒有選錯,他們是一樣的。
阿周那起身,走到了小唐軒的床邊,小小的孩童因哭泣而把臉皺在一起,一抖一抖的。
“做噩夢了嗎……”他把小唐軒的被子掀開,扯着衣領把他拎了起來。
“……唔!”
小小的孩子立刻被驚醒,濕漉漉的大眼睛無辜地看向自己從者。然後,不待阿周那問話,他自己磕磕絆絆地問了出來:
“娜娜,也會覺得害怕,覺得悲傷嗎?”
“……”阿周那提着他,表情有些微妙的危險,“為什麽這麽問?”
唐軒憋着嘴,小短腿無助地亂搗騰着:
“我夢見……你哭了。”
我夢見你哭了。
啊,被看見了嗎。辛辛苦苦躲着所有人,以為沒有任何人看見,結果被禦主見到了嗎。
【不可以啊,不可以被任何人知道的。】
【見到的人,都要……】
“娜娜……”
“很好笑吧。”阿周那無神地把小唐軒放下,表情變得空洞,“可笑吧,天授的英雄,居然有如此軟弱的一面。”
“不是的!”小唐軒聞言立刻扯着嗓子喊道,“正是因為會流淚,會悲傷,阿周那才不是一個空殼,才是一個真正的人啊!”
“只要是人就會悲傷,這有什麽值得嘲笑的!”
黑夜中白衣的英靈沉默着,沒有說話。
“接着睡覺吧,master。”
過了很久,他才擠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