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清衡把裝着蜜餞的繭布袋推到徐君惟面前,“不知道你愛吃哪種,買了好幾樣。”她舒展地笑了笑,倒顯得唐雲羨和徐君惟的表情不太自然。

“他家的我都愛吃。”徐君惟先回過神,笑呵呵打開吃了幾個,然後遞到唐雲羨面前,“你不嘗嘗?”

“太甜。”唐雲羨沉穩的音色又和從前一樣了,那些蜜餞看着就膩人,她一向不喜甜食。

“你瘦成這樣了,吃點甜的長長肉吧!”徐君惟拍了下她大腿。

唐雲羨冷冷瞪她,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徐大人,這是在外面,你可是個男人,別動手動腳的。”

“你情郎又沒在這,怕什麽。”徐君惟就喜歡看唐雲羨生氣,總是不知死活,但她也是想讓大家都從詭異的情緒中走出,卻可能用了最錯誤的方法。

清衡沒有說話,也沒有坐下,唐雲羨覺得她整個人都像是被暴雨淋過,悶悶的沒了生氣,原本明麗幹淨的深褐色眼珠也少了光彩。

她當年和師父學了武功和心法,學了沉靜和狠辣,就是沒有學怎麽安慰人和怎麽表露自己的真摯。唐雲羨原本以為這些東西藏着就夠了,不會有人誰需要聽她的安慰和實話,可如今這兩樣像她成年累月欠下得債,一口氣全都要還幹淨,她像個身無分文的賭鬼一樣窘迫。

沒辦法了,唐雲羨只能求助徐君惟,在桌下,她用膝蓋碰了碰徐君惟的腿。

“你剛剛不讓我動手動腳,怎麽自己動起來還挺自然。”徐君惟完全沒領會唐雲羨的意圖,什麽話她都敢脫口而出。

唐雲羨差點又拍她一掌,右手掌背的青筋都已經跳出來了。

“我沒有事。”清衡突然開口,她感激得朝唐雲羨笑笑,這笑容像晴空,眼裏卻有烏雲,“我先回獨一亭,穆姑娘臨走前說屋子砸壞了,讓我早點回去幫忙監工。”

唐雲羨點點頭,徐君惟也沒挽留,她們看着徐君惟像雲一樣晃悠悠離開。

“你會不會當老大?”徐君惟忽然推了唐雲羨一下。

“我不會你難道會麽?”唐雲羨眼皮都不擡。

“那你倒是去開導一下阿衡呀!”徐君惟直接把傘塞給唐雲羨,“她和你夜探中書令府回來後一直情緒不高,總覺得那天拖累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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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拖累我,我絕沒有這樣想。”唐雲羨實話實說。

“那你就告訴她。阿衡的經歷和我們都不大一樣,她心思細密但又寡言少語,我們認識這樣久了她都不肯和我說點女孩子之間的小秘密,不過,她私下倒是和我經常誇你,你救了她一次,她這個人很單純,自然對你倍加崇敬,如果是你去安慰,她一定能聽得進去。”徐君惟認真講起話來讓唐雲羨也無法拒絕。

可她哪裏會安慰人啊?

唐雲羨還是站起身,接過徐君惟遞來的雨傘。

清衡是從後門出去的,這邊挨着湖,出門便可沿着湖岸漫步,客人拴馬的馬棚也在後門的側巷裏,長長的屋檐下馬也不會被淋濕,安靜得甩着尾巴吃着草料,任由瓦上垂下的細密雨簾遮住眼前。

清衡出去了一會兒就沒了影子,去獨一亭要走一大段路,唐雲羨四處看了看,雨中漫步的行人實在是少,這雨太大,又下了太久,下得人心都倦了。

唐雲羨傘還沒撐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她站住腳步側身看去便不動了。

時平朝一襲雪青色的衣衫隔着雨幕看去就像一團湖上生出的煙霭。

“時大人這馬怎麽突然變得這樣難看,這一塊一塊的怎麽還禿了?”喂馬的茶樓夥計熟絡的和他攀談,他笑得平易近人,一點沒有倨傲的做派,“被火燎到的,不過沒有事,燒傷都沒有,就是難看了點。”他聲音透着沙啞,和唐雲羨一樣都是被熏過,說完便咳嗽了兩聲。

他右手手掌連着手腕的地方纏着厚厚的白布,接過缰繩用得是左手。

“時大人下次來我給你個偏方,治咳嗽的,我家有人病了就用這方子,甭管是什麽咳嗽,兩三天就好。”夥計笑着摸了摸馬的脖子,“真是好馬,也不知道毛能不能長出來,否則可惜了這股精神頭,倒比軍馬還神氣。”

“我和馬都不礙事。”時平朝捋了一下乖順的馬耳,“多謝小哥關心。”

夥計還想說什麽,蘇老板卻從二樓叫他上來,唐雲羨一直站着靜靜地看,時平朝沒有發覺,可他的馬先發現了她,它從主人的手下拉出缰繩驚慌後退,四個腿仿佛都不夠跑,鑽進雨裏一直退到路口才急切的嘶鳴,好像在催促危險中的主人和它一齊跑路。

可它的主人并不這樣想,和唐雲羨四目相對的瞬間,時平朝笑得像晴空萬裏,落在他四周的雨點仿佛都歡快了,“唐姑娘!”

唐雲羨點點頭算是回應,貼着屋檐翹起的牆裙一路走向他。

時平朝想讓他的馬回來,躬起左手食指貼在唇上輕輕吹了個呼哨,可馬死活都不肯,它怕極了唐雲羨,就那麽站在雨裏淋着也絕不靠近半步,耳朵上滴下大顆大顆的雨珠。

“那天我騎它的時候太着急,它又不肯聽話,所以驅趕時下手有點狠了。”唐雲羨瞥了一眼,那馬見她看過來又後退幾步,哀哀叫得人心疼,“是我太魯莽了。”

“唐姑娘是急着去救我麽?它膽小,見到倒下的樹都得猶豫一下跳不跳,那天倒是被唐姑娘激出了從沒有的脾性。”時平朝低頭一笑,“我這些天光顧着應付大理寺的人,還沒機會去親自向姑娘道謝。”

“大理寺?”唐雲羨眉心一動,擡頭去看時平朝。

“那天是我當值,大理寺想知道我看沒看見縱火的刺客。”

“那你看見了嗎?”

“沒有,我在書庫整理記錄時外面就被堵住了……看見的第一個人是你來救我。”

時平朝略微沙啞的聲音伴着叮叮咚咚敲在瓦上的雨讓唐雲羨心間輕顫,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像雨穿透了胸膛一直淋在滾熱跳動的心上。

“我後來暈過去了?”她低聲問。

“是,你在着火的屋子大聲喊,吸了太多的濃煙,我因為一直沒出聲,所以反而比你好點。”時平朝笑笑,他笑起來在這樣陰翳的天裏也還是明朗,“幸好我們倆總有一個是清醒的。”

“你的手是怎麽傷的?”

“逃出來時沒注意馬缰燒着了,還一直握着。”時平朝的目光像風一樣纏着唐雲羨繞了一周,像是确認了她沒有受傷後,才又笑了出來,可開口想說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咳嗽替代。

陣陣的咳嗽聲裏,一個聲音橫殺出來。

“小唐?”

徐君惟舉着傘走出來,她可能也是要離開,卻看見原本是要找清衡的唐雲羨,還好她機靈,剩下的問話沒有說出來,看到時平朝時閉了嘴,倒是時平朝見到她一愣,止住咳嗽後微微颔首,“徐大人好。”

“時大人好。”徐君惟回禮,她走到唐雲羨身邊,忽然覺得自己出現的不是時候。

徐君惟已經習慣了,她左一個小唐右一個小唐,叫得親切又熟絡,可在時平朝眼裏,她還是個朝廷命官,更重要的是,是個男人。

他嘿嘿幹笑兩聲,恨不得立即消失,趕緊說道:“小唐啊,我有時間會再去拜見公主殿下的,先走一步了,時大人,我走了啊!”

唐雲羨不理解徐君惟幹嘛這樣說,古裏古怪,倒是時平朝低頭一笑,“徐大人慢走。”

徐君惟撐起傘一溜煙跑進雨裏,唐雲羨看她背影滿面狐疑。

“唐姑娘認識徐大人?”時平朝忽然問道,“似乎還挺熟的……”

“認識。”唐雲羨覺得時平朝也一下子變了,“你們也認識?”

“嗯,我和徐大人是同榜。”時平朝坦然一笑,聲音也揚了揚,“唐姑娘是回枯榮觀嗎?我們可以通路一段。”

唐雲羨想着還要去找清衡,搖了搖頭,“不,我還有些別的事。”

“那好,改日再見。”時平朝撐起傘,朝那匹極不争氣還躲在遠處的馬走去,他踏進雨中的背影颀長,像霧中的一竿修竹,韻致筆挺。

唐雲羨其實還有話說,倒不是問七年前的記錄,她想問他那天到底後來怎麽了,是不是摔下了馬,他又是怎麽帶着自己出來,怎麽送自己回的枯榮觀。所有沒問出口的疑惑糾結着盤桓在心底,勾連出百轉千回。

輕輕的哼唱聲傳入耳際,剛才見過的茶婢杜鵑正從後門出來把茶葉碎末放進木桶裏,這個悶極的雨天沒有電閃雷鳴,可那一瞬間唐雲羨卻覺得腦子裏有什麽炸開。

唐雲羨扔下傘兩步沖到杜鵑面前鉗住她的手腕。

“姑……姑娘……”杜鵑被捏得眼淚都要出來,滿面驚慌。

“我問你,”唐雲羨壓低聲音,指向霧中那一團淡青色的背影,“時平朝是不是你們之前說的常客,是不是孟汾那天見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并不是白學的白學現場~

時萌萌:明明是我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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