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遣懷

月光朦胧,清輝淺淡,一籮筐星星吊上了樹梢,均勻地散布在夜幕之中。

顧魚手中的劍是顧大海留下來的,劍鞘上還有七星紋的标志。這把劍由于在顧大海死後就擱置着沒開過鞘,所以現在已經生鏽遲鈍。

白日裏抄了一整天的書,手腕有些酸痛,夜裏練劍的時候,顧魚生出力不從心之感,不到半個時辰就坐在了大槐樹下歇息,劍尖被她杵進了泥土。

劍身周邊泛着暗光,顧魚目不轉睛地盯着長劍,平白感到“人已去,物也非”的滄桑,曾經馳騁疆場鋒利無雙的寶劍,最終卻落得個鏽跡斑斑無人問津的下場,暗光湧動之下,皆是逝去的似水流年。

那一年,那一個人,那一處地方都化進了歷史的長河裏,而歷史的車輪永遠滾滾向前,快要被遺忘的歲月以及歲月裏的那些人都被遠遠地落在了後面。

“我一定得有一把屬于自己的寶劍!”顧魚自言自語道,語氣異常堅定。

她舒服地靠在樹下,透過頭頂那些光禿稀疏的枝丫,仰望着閃爍的繁星。天空的高遠總會讓人不由自主地悲憫自身的渺小,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又如同倏忽消逝的滄海一粟。

顧魚才十一歲,她應該無憂無慮才對,哪怕是讀書讀傻了也不應該像現在這樣傷春悲秋啊?明明是朝氣蓬勃的初陽怎麽就活成了暮氣沉沉的夕陽呢?

若是她現在就這樣老氣橫秋,過兩年會不會就像沈君歡那樣?長成一張不辨喜怒的哀怨臉?

顧魚猛地搖搖頭,将萬馬奔騰的滔滔愁緒努力拉了回來,一把将長劍從泥土當中拔了出來,“簌簌”的揮劍聲音響徹在靜谧的空間裏,她渾身的戾氣都揮灑在夜幕下的小樹林。

“啪嚓”一聲,劍斷了!

顧魚一個激靈停了下來,她霎時感到上一世的力氣在丹田處沉積,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速度緩緩歸來,照這樣下去,最遲明年年底她應該就可以恢複以前的底子了吧?這是一件令她興奮的事,只要她的武功強大到足以自我保護,她自信所有即将遇到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她慎重地将斷劍埋在了槐樹底下,并且跪地連磕了三個響頭,又站直了身子沉默許久,半晌之後才飛身離開。

房間裏的燭臺還亮着,顧魚暗道一聲“不好”,推門而入發現房間裏卻一個人都沒有,書桌上白紗燈罩下的火光搖曳閃爍。

她心有所感地走近,唇角漸漸浮起柔和的笑意,她以為楚昀就是一個喜鬧不喜靜根本坐不住的小少年,這樣的人肯定字也寫得比較潦草。

但是她錯了,楚昀的字剛柔并濟,沉穩有力中又帶着些許灑脫飄逸。總而言之,楚昀的字比她的字好看太多!更重要的是楚昀寫字出乎意料的認真,沒有寫錯一個字,也沒有浪費一張紙。

顧魚對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楚昀生出一些不可名狀的好感,好像從他的字體裏看出了他的另外一面。同時,她計上心頭,打算以後就讓楚昀和她一起抄書,完本後可以盡快拿到錢。

楚昀沒想到他一時興起的好心卻讓他接下來的日子都得筆墨紙硯相伴不說,還沒有以前紅袖添香的情調,只有一個不解風情、時時用冰涼警示的目光飄向他的高冷小屁孩,突然他就想家了......

顧魚沒想到她贊賞稱許的目光被誤會得這樣離譜,還經常自以為是地多瞅了楚昀兩眼,心裏對他的好感度蹭蹭上升。抄書寫字本來就是十分枯燥的一件事,而且還是抄《三字經》這種類似少兒讀物的作品就更是容易懶散使不上勁兒。顧魚的心理年齡快三十了,連她抄寫到後面也會感到力不從心,更別提好動的少年?要不是她及時調整情緒,壓制住內心的煩躁,現在估計已經掀桌子翻臉了,但是楚昀卻一直氣定神閑,手下的狼毫筆不急不躁,每一個字都在狀态之中。

五日之後,顧魚和楚昀帶着抄寫完畢的五十本《三字經》以及原本送到了潇湘軒,掌櫃的粗略地翻看了一番後,滿意地将剩下的一兩五錢銀子交給了顧魚。而後,他又拿出了一本《論語》和《周易》,它們與《三字經》的價格不同,抄完一本《論語》一兩銀子,抄完一本《周易》八錢銀子,果然聖人的言論更值錢啊!

“《論語》和《周易》可以等到明年沈老板回來再送過來!”周掌櫃從櫃臺下取出一枚精致的檀木雕花錦盒,打開後付給顧魚五兩銀子的定金。

“沈老板去哪兒了啊?”顧魚接到銀子後,無聊地随口問了一句。

“回老家了!”周掌櫃笑眯眯地一面看着顧魚,一面收拾好錦盒。

“哦——”顧魚拖長了尾音,意會點頭,忽然不知道她又被挑撥了哪根神經,皺眉擡頭問楚昀,“對了小白,你怎麽不回家啊?”

在顧魚的推測裏,沈小白和沈君歡很可能來自同一個地方,甚至是本家,要不怎麽都姓沈呢?而且沈君歡說話沒有一點小縣城的口音,明顯就是從外地而來,甚至說不定就是為了尋沈小白才千裏迢迢來此。

“本公子可是‘自在散人’,四海為家,圖的就是自在!這大昭的整個江山都是我的家,在哪兒過年不都一樣嗎?”楚昀大言不慚道,桃花眸斂成了好看的弧度,他本想附庸風雅地将他的折扇拿出來搖一搖,一摸腰帶才想起冬天誰還帶那玩意出門啊?只好又若無其事地放下尴尬的手,轉而搭在了顧魚的肩上。

汗!

“我說沈公子,‘大昭的整個江山都是你的家’這樣的話可是大逆不道之言啊!還好現在人少,只有我和小神童聽見,要是被有心人聽到去報官,那可是大罪啊!”周掌櫃緊張得壓低了聲音,勸道。他糾結的五官就好像在替他抱歉地念叨着“罪過”。

這大昭的江山本來就是楚家的,楚昀的話并沒有錯,不過不知者不怪罪,楚昀不禁颔首輕笑,擡頭後卻變了一副面容,挑眉無辜道:“周掌櫃,我方才說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嗎?我什麽也沒說啊!是不是?小魚兒!”

這厮變臉的速度堪比翻書,魚的記憶都比他長!顧魚擡眼瞧了一下他那恬不知恥的厚臉皮,雖然好看是好看,但實在是太厚了!如果可以,她當時真想從腳下的地縫裏鑽進去,和身旁勾肩搭背的楚昀斷絕關系,徹底翻臉不認識他。

可惜天不遂人願,誰讓她自願上了賊船,如今跪着也得一條心!

顧魚唯有不搭理他,幹笑着對周掌櫃解釋:“周掌櫃,他腦子不大好使!你大人有大量,就當他沒有說過那些話!”

周掌櫃聽到楚昀當場反水的話,登時有點懵,自覺活了四十餘載還未曾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眨了兩下眼還未能反應過來,直到聽見顧魚不大厚道的解圍才後知後覺地笑了笑。

顧魚簡直不想和楚昀這貨在潇湘軒久待,她拱手向周掌櫃告辭,不料兩人剛到達門口,周掌櫃就把楚昀叫了回去。

嗯!他只叫了楚昀,這下輪到顧魚懵了,獨自在蕭蕭北風中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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