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靜平郡王是真的病了,而且還病得奄奄一息,這也是為什麽高明無所不用其極,也要求得魔傲的幫忙。
開朝以來,皇子皇孫衆多,這靜平郡王就是其中一個,食着俸祿,在朝中徒占虛位,并管不到政事。
再加上他們這支子孫極少,碩果僅存靜平郡王一個,而他除了一女再無所出,府裏又奴仆稀少,進來時,确實感覺冷冷清清,有種寂寥破落的味道。
靜平郡王被從病榻上半扶起來,聽聞自家總管請來國師驅走冤魂,他頻頻搖頭,「不,不……」他滿臉病容,眼裏卻綻出亮光,「我累了,他來接我也好,我明知當初他并無不法作為,但心知肚明這樣的關系終究不能長久,所以他離開,我反倒卑劣的松了口氣,成親後,我盡了對這個家的責任,心裏卻空洞起來,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是何時?為什麽我讓自己落到這渾渾噩噩過日子的田地,好像什麽也填不滿。」
高明聽了號啕大哭。這話就像在交代後事了,主子不想驅魂,不就是要跟着那人的魂魄一起離去。
「我困在這郡王府裏,想要追求又沒有勇氣,想要放棄卻又做不到,我……咳咳——」
他咳了好幾聲,臉色更為灰敗,心灰意冷道:「女兒已出嫁,我也心事了卻,國師尊貴,勞煩你跑這一趟,但請你什麽都不必做,就這麽離開吧,我要等着他到我床邊,帶我一起走。」
魔傲皺起眉頭。所以說,人,是他看過最為軟弱的生物,小小一件事就萬念俱灰,遇事只想消沉度日、一死了之。
「那人真的死了嗎?這些年沒有見面,你們怎麽知道他真的死了?」月季提出問題。
靜平郡王一臉受辱的表情,「我靜平郡王府清白之地,這一生虧欠的,也只有此人,難不成冤魂自己跑錯府邸嗎?他這不是向我喊冤,是向誰喊冤,又不就是我負了他,他才死不瞑目。」
「我從頭到尾都沒聽說你有負了誰,不是高總管跟對方談過後,對方就離開了?」
靜平郡王含淚道:「那是因為他體貼我、愛我其深,不願我為難,才偷偷離去。」
月季苦笑,「高總管說那人離去後,曾交呈一份府內失物清單給你,誣陷是對方偷走的,清單既有,也就代表府裏這些東西是真的不見了吧。」
高明點頭,「是我拿給他做盤纏用的,折合下來也有千兩銀子,這……是棒打鴛鴦呀,我也于心不忍,因此還自己貼了許多銀兩給他。」
魔傲越聽越是皺眉。這些人的腦袋是怎麽一回事,全都是米糊的嗎?這事不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嗎?
「所以對方拿了你的銀兩就走人了,這哪是什麽兩情相悅,不就是騙錢來的嗎?要不就是你嫖了他,他收拿你的錢,銀貨兩訖互不相欠。」
一段青澀甜美又痛苦的純純戀情,竟被國師說成這般,還提了句「嫖」,靜平郡王氣得本來灰敗的臉色整個漲紅。
「你——你們給我滾、滾出去!」
吼完,他緊捏着一塊不起眼的玉佩,眼中含淚,哽咽道:「成元,你來接我吧,我就在這裏等你,我等了你十多年,再也等不下去了,快接我走,我想要在另一個世界與你再次的賞花品酒、醉卧你的胸懷……」
他還沒泣訴完,那玉佩就被魔傲給奪去,他氣得七竅生煙。他連想平靜的跟死去的情人一起走也不行嗎?為什麽要阻止他?
「你、你把東西還來,這是他唯一送給我的東西……哇!那是什麽?」
他正憤怒的說着,忽然那玉佩從國師手裏滑下,一路自行滾出門口,就像有了生命一樣,他看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月季彎了身,瞧着那行動俐落的玉佩,哎了一聲輕叫,顯然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魔傲皮笑肉不笑,用靜平郡王是蠢蛋的表情看着他,只差沒說他是個白癡。
「人沒死,還活得好好的呢,那玉佩被我下了咒,正要物歸原主,跟着玉佩就知道你那個成元現在究竟在哪裏。」
靜平郡王捂着胸口,仿佛快要承受不住這喜訊,「他沒死?他真的沒死?還能知曉他在哪裏?」
像吃了靈丹妙藥,他不再病恹恹的,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那玉佩就像有人操縱般,一路滾着,更像有人一路踢着,非得到達目的地不可。
從靜平郡王府前滾到大街,再滾進小巷,然後滾進淫聲浪語的煙花巷,這種地方哪是郡王跟國師這等人該來的。
高明跟在後頭,臉色越來越白。若那人真的在這種地方,這、這不就毀了主子心中完美情人的形象嗎?
而靜平郡王灰白的臉色在見了周圍的荒淫景象變成鐵青,最後那玉佩滾進一家怡紅院,直往一個人腳邊而去,然後停在那人腳邊後就再也不動了。
只見那人頭發半白,已喝得十分醉,眼茫嘴歪,酒色掏空身子似的散發一股腐臭氣,兩顆門牙疑似因打鬥被打斷,撐個肥軟的肚腩,撿起那塊玉,眼睛一亮,急忙擦個幹淨。「這塊破玉拿去當鋪應該能當點銀子,到時就能找個紅牌來伺候。」
他嘻嘻直笑,笑聲十分惡心,靜平郡王站在他面前,再也止不住發顫的身軀。這個醜到不行的男人究竟是誰?
他不可能是成元吧,因為他竟連自己送過他的玉佩都不記得。
他猶記得當年,成元拿這塊不值錢的玉佩送他時,羞慚地說自己無銀少産,只送得起這樣的禮物,他滿懷欣喜的收下了,然後回送的是價值千金的玉如意,還有請一流師傅做的輕暖衣物,擔憂他身無長物,還在衣物裏塞了無數金銀,恨不得把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都奉上。
「成元嗎?」
「成元?」那男人擡起頭來,一臉困惑,随即像想起來,滿嘴酒氣的喔了一聲,「那是我十多年前混市井時的名字,那李家寡婦既俏又辣,張家嫂子也是風騷入骨,而我年輕英俊,攢錢多容易,那郡王府的公子被我甜言蜜語一哄,別說身子,就連金銀財寶都獻出來,那一票吃得我身形走樣,再也沒那麽容易騙到人了,是說,那些養在府裏、不谙世事的公子還真是大肥羊呀。」
靜平郡王身子簌簌抖着,臉色甚至比剛才躺在病床上還要灰白,高明差點以為自家主子會在這裏暴斃斷氣。
魔傲一點也不同情,反倒還哈哈大笑,語帶諷刺。「這人這麽醜,你還念念不忘,腦袋有毛病呀,竟還說要他帶你一起走,要我,死也不會跟這種廢物走的。」
阿狼直爽,也不懂替人留點面子,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靜平郡王的臉轉瞬間已經變成通紅,他憤怒的一腳踢倒桌椅,另一腳踩碎那塊破玉,吼叫着一路沖回郡王府。
那聲音之刺耳、語調之氣憤,神情之激動,像個瘋人般。
高明哭道:「我是叫你來救我主子,不是叫你來逼他死的。國師,你太過分了。」
「我有什麽過分,明明就是你主子……主子是個白癡,怪不得你也是,竟以為我跟阿狼……哈哈哈——我釋懷了,白癡主仆,原來如此,唉,主子眼光差,怪不得奴才也不如何,哈,我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了。」
高明氣得跺腳,旋即追着一路嚎叫的主子而去。
月季看他志得意滿、拍手叫好,含笑問:「既然成元還活着,那到底是誰在喊冤?」
咦?這又問倒魔傲,他眨着眼睛。
阿狼也這才想起,靜平郡王府總管上門的來意。
如今已證實冤魂不是在妓院裏過着放蕩生活的成元,那——
究竟是誰?
話說,靜平郡王一回到郡王府,不只鬼吼鬼叫,還幾乎把自己房間給拆了,到夜半,聽到那喊冤的凄涼聲音,更氣得他差點噎氣。
要不是這聲音讓他誤會,勾起他的心事,他怎會見到那個惡心透頂的成元,以往美好夢幻的初戀,竟是對方詐財騙色的手段,他怎會那麽愚蠢,在那個猥瑣肥胖的成元嘴下,成了一只大肥羊。
他拿了把利劍沖進鬧鬼的地方,怒吼,「給我出來,管你是真鬼假鬼,總之給我出來!」
那鬧鬼喊冤之處位于竈房,靜平郡王對下人向來和善,從未輕易打罵,縱然竈房都是婢女出入,也未聽過有自盡的。
但自從女兒出嫁,帶走大部分的年輕婢女陪嫁之後,這叫冤之聲開始夜夜出現,一些迷信的婆子不是吓得病了,就是怕得辭了差事,到最後整座郡王府空蕩蕩,連個婢女都看不見。
「可惡,你給我出來!出來!」
「冤呀!冤呀,我——好慘哇!」
空靈的聲音回蕩着,聲聲凄厲,震蕩心神,就是不見人影,靜平郡王氣到幾乎捶胸頓足。
而他回府後也不求死了,本就是心病作祟的他,憤怒得幾乎毀了屋子,加上大聲叫罵,耗的是什麽?
是體力與精力呀!
所以中午飯多吃一碗,晚上飯多吃兩碗,雖然整天橫眉豎目,但是等死之心消失殆盡,回想當初的求死真是笑話一樁,照那國師刻薄又諷刺的話來說,就是他——
嗚,他真的是個白癡呀!
為一個詐財騙色的爛人,苦思十多年,最重要的是,這爛人現在的模樣有夠醜,醜到他都想撞牆。
只要想到當年自己含羞帶怯、日日期待會見情郎時的羞澀情狀,再對照那貪財好色的醜男人,他就覺得自己吃了大虧。
高明本來還怪魔傲說話難聽,想不到自家主子經此刺激,飯多吃了幾碗,生龍活虎的發洩怒氣,氣色也因此好了許多。國師真是用心良苦呀,鐵定是為了讓主子重新振作,才故意說些話激他,沒錯,記得就連他身邊的黃臉少年也這樣說了——
「悲憤會讓一個人更加想要活下去,悲傷則會消磨人的意志,一心求死而已。」
唉,國師真是大慈大悲,連身邊的人說話都這麽有哲理,聽得他老淚縱橫。
隔兩日高明上國師府負荊請罪。
魔傲急不可耐的問他,「那到底是誰喊冤?」
高明一臉錯愕。這……他若知道,還用得着費盡心思的進國師府求救嗎?
所以他又把喊冤聲出現的地方、時間重新說了一遍,而且再三保證,自己在郡王府裏當差三十年,從未發生主子欺奴打婢的事。
這下魔傲也茫然了,倒是月季一怔之後笑了出來。
「郡王府內是不是沒有婢女?要不然就是剩些老的仆婦?」
高明點頭,「是呀,年輕的婢女都是從小跟小姐一起長大,有着深厚感情,郡王又不納妾、不收進房,所以那些婢女全都跟着小姐嫁過去了。」
「你回郡王府時帶上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請她在竈房裏洗個澡,今晚就不會再有喊冤聲了。」
「啥?」高明以為自己聽錯了。
「洗澡?」阿狼聽到姑娘洗澡,畢竟年紀還小,竟紅了臉。
「這什麽鬼?」最後一句是魔傲瞪着眼睛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