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烈日高照,黃沙騰起熱氣,地面上人人揮汗如雨,一走動就汗流浃背,這燥熱的氣候讓人叫苦連天。

但國師府裏的小紅樓爬滿綠色藤蔓,綠紅相映成趣,旁邊種的細竹在風裏搖晃,竹葉沙沙作響,小紅樓被大概綠蔭給遮去大半日光,不但不熱,還增添了幾絲涼意。

月季在床上躺了一日才醒,他一喊渴,旁邊的人就急忙奉上水,他飲了幾口,就又再度合上眼睡去,這一睡,又是一日。

他的腦袋昏昏沉沉,一會聽見陣陣潑水聲,一會又聽見稚嫩的童聲誇誇而談。

「哈,我以後一定會當大官、賺大錢,然後把這裏的地全都買下,把樹都砍了,讓神明沒地方住只好搬家,這樣村裏的人就不用為三年一次山神要選什麽人而傷透腦筋。」

一陣嬌聲斥道:「月季,你好笨呀,等你當了大官、賺了大錢,早就離開這裏,那時你就不會再回來了。」

「若我沒有回來,那也是因為我帶你走了,要不然就是山神把你帶走。」他開着玩笑。

「你這烏鴉嘴,不要跟你說話了,笨蛋!」

「我才不是笨蛋!」

「你是,你最笨了,不會捕魚,也不會抓獸,家裏的嬷嬷說,你是個吃白飯的,哈哈哈,瞧你,笨得要命,連石頭也不會爬。」

一抹青影敏捷躍上石頭,而來自城裏的他手腳不太俐落,爬不上去,只能站在石下被譏笑……

從夢中醒來,月季張開眼睛,四周擺設極盡奢華。他已不是那個父母雙亡,被親戚接進村裏的天真孩童。

當大官?

賺大錢?

買下滿山的土地?

那裏的童言童語裏,藏着的是什麽樣的真心?

現在想起都還覺得一股刺痛。其實他想的哪裏是當大官、賺大錢,他想的,是萬一她被選上,那她年輕的生命就殒滅了。

「你醒了,月季。」

粗嘎的聲音響起,他瞧向人稱為國師的絕世美男子。

他不是人,只是只用咒毒創造出來的魔獸,卻披上人皮,學會運用權勢在人間快活,他驚人的生命力與智慧,總是讓他驚嘆不已。

「我叫下人煮了些補身的藥粥,喝吧。」

魔傲将碗遞給他,月季手腳無力,魔傲也不知要喂他,見他不伸手接,瞪大眼睛瞧他。

月季嘆口氣,「我不餓。」

他的确沒胃口,但最主要是,他沒力氣拿碗。

「快吃,吃了才有體力。」

魔傲至少知道人不吃飯就沒體力。月季身體已夠虛弱,當然要多吃點東西才行,但他為何不吃?

月季又嘆了口氣。這魔獸一副他不喝,他可能當場砸了那碗,順便殺了煮粥的人洩憤的模樣,想來他必定懷疑是藥粥煮得不好,自己才不吃。

「你不是說會乖嗎?怎麽話講沒兩句,就要掀了桌子似的臉色。」

魔傲臉漲成青色,顯然深以當初說的話為恥,但覆水難收,話已被月季聽去,其他證人還可殺,月季他可下不了手。

知他不懂,月季低語解釋,「我不是不吃,是我沒有力氣拿碗,你要嘛就找人來喂我,要嘛就讓我再睡會,等醒來後,看會不會恢複點力氣。」

「你連拿碗的力氣都沒?」魔傲錯愕。

這碗那麽輕,月季竟無法捧起,還需要他人喂食。

等等,喂食?

他臉色轉黑。誰敢喂他的月季,他就先殺了那個人,而且還要剁成一塊塊,丢到不同的地方,讓他死無全屍。

「我喂!」他聲音從喉頭擠出來,夾雜着一股憤怒。

月季失笑:「你連孩子都沒抱過,還說要喂我,我看你就別折騰自己了,叫個婢女過來吧。」

他臉色一橫,「不行,我會喂,我會。」

他不會,也一定要學會,絕不能讓別人來喂月季,月季的便宜只有他能占。

「我——」

他大吼道:「住口,我說我要喂就是要喂。」

哎呀,之前還口口聲聲保證自己會乖,現在這壞脾氣的樣子,誰養了他準倒楣的,只怕還要被他反咬幾口呢。

月季腦裏胡亂想着,與此同時魔傲把碗捧到自己面前,咕嚕喝了一口,月季錯愕的看着他,這魔傲幹麽?這藥粥不是要給自個兒喝的嗎?他怎麽先喝了起來?

正疑惑着,魔傲已擡起他的下巴,按住他雙頰,月季自然的張開口,他便湊近,把嘴裏的藥粥喂給他。

喂喂喂!

這就是他以為的喂食嗎?

月季又再次面臨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氣的狀況,從遇見這魔獸以來,他的生活中就時不時有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驚喜」。

「唔。」

他才吞下一口,魔傲立刻又咕嚕的喝一口,然後喂給他。

月季敲了敲他的肩膀,想要告訴他拿支湯匙來就好,不必如此「親力親為」。

這一敲卻讓魔傲誤會,以為是自己喂得太慢,于是他吞得大口些,而且喂得更密集,讓月季忙得沒空說話,只能拼命吞下嘴裏的藥粥。

沒一會碗底朝天,最後的幾口好像讓魔傲開始情欲大發,他整個身子都坐到床上,然後将月季抱得死緊,下半身不由自主的厮磨他的大腿。

同時,他開始吸吮他的舌頭,一雙大手探進衣襟,輕輕拈弄幾下那粉色的乳尖,鼻尖朝他脖子蹭去。

月季渾身沒有氣力,但冰冷的身子卻被魔傲舔得有些發熱。

他這會實在沒有精力讓他在床上折騰來折騰去,腳巧妙的一縮,就蹭在魔傲的大腿根處,魔傲哎呀一聲慘叫,跳下床去,痛得眼裏已經噙着淚水。

「你——你——」

捂着疼痛的部位,他暴怒的瞪着他。月季竟用腳踢他的命根,疼死了他,這世上,誰敢讓他這麽疼痛的?

沒有人!

因為敢這樣做的,一定早就被他給殺死了。

當成沒看到他暴怒的眼神,月季縮進床被裏,又合上眼睛睡覺。這魔獸發情自有發洩處,憑他現在這張俊美的風流皮相、高貴尊榮的國師地位,要多少女子就有多少。

魔傲咬牙切齒、氣憤難平,毒咒在指上旋着,緩步靠近月季,但當月季翻過身來時,指上的毒咒已經變成護身咒,然後從他的心髒灌進去。

他既窩囊又沒種,連月季惹他氣成這樣,他還是舍不得傷他分毫。

月季輕聲呻吟,那咒力量太過強橫,若不是生死交關,魔傲也不會把自己最強的護身咒施給他。

「你、你——」他呼了口氣,「其實不必這樣做……」這條命只是拖着,不必浪費了。

「你快點好起來,我兄弟等不了你那麽久。」

本來的感動都被這話破壞得煙消雲散,月季頭枕在枕頭上,散亂的發絲蓋住眼睛,他一手撐在額前,另一手拐了一記,就重重的頂在魔傲的褲裆處,連點情分都不留。

魔傲嗷的一聲,發出慘絕人寰的嚎叫,不知曉的人還以為有人刺殺國師。

啊,不對!

國師乃神人降世,誰刺殺得了他,但國師這聲慘叫,叫得可真教人心慌。衆奴仆瞧着國師的院落,卻沒人有勇氣踏入。

因為國師治下甚嚴,他住的院落,除了阿狼、月季公子、舞衣,其餘人不能進入,就算打掃的人,也要通報後才能進入。

房內,魔傲搖搖晃晃,這一頂比剛才那一腳更加用力,讓他疼得往後跳一大步,一雙腿抖得像秋風落葉,若不是他兩手扶着桌子,早就難看的腿軟坐倒在地。

看來他那護身咒必定十分有用,月季剛才還病恹恹的,現在卻能氣力十足的賞自己一拐,但他這種行為分明是恩将仇報!

「你——」

他如雷咆哮震動屋瓦。

月季不為所動,比着門口,「出門去,好好修身養性。」

「我修什麽身、養什麽性,你信不信我一個不爽快,把你扒光倒吊,然後——」

「坐下!」

他屁股像有千斤重一樣,一跤跌坐在地,無計可施的他用力的捶地撒氣洩恨,一邊還發出狂吼聲。為什麽這個坐咒只有上一次失靈,其餘的時候都有效?

為什麽——

月季全當聽不見,照樣閉上眼睡他的大頭覺。

魔傲氣得渾身發抖,雙手捶打得更加用力。

過了一個時辰,他打得乏力,終于身體也能夠動彈,他怒氣沖沖的沖了出去,就看到日正當中,這熱得要人命的時候,竟有人色膽包天的在他頭上動土。

那晾衣杆下,一個身影偷偷摸摸,滿臉渴望的輕碰晾着的衣衫,那探頭探腦的賊樣,一整個猥瑣下流。

而晾起的衣衫就單一灰色,也沒繡花繪虎,既不華美,質料也沒特好,全國師府會穿這麽簡樸衣物的,只有一人。

而會來偷的,也只有一人。

他正滿肚子的怒火無處可洩,就剛好遇見這爛神鬼鬼祟祟想要偷月季的衣物,而且他摸的還是月季的亵褲,他整個火山爆發,足尖一點,就躍到竈神面前。

「哇呀——」

竈神還想這幾日魔傲都在照顧月季,正好沒空理會衣服這點小事,哪知道東西還沒偷到,那煞星已經站在面前,而且臉色鐵青、怒氣騰騰,看來就是想把他五馬分屍。

魔傲一手提起他,用力一丢,摔得他頭暈腦脹、眼冒金星。

被當場人贓俱獲,竈神抵賴不得,只好哭哭啼啼的認錯。

「國師大人,求你饒了我——」

「饒你不得,竟敢在我的院落探頭探腦,想要偷件月季的亵褲回去幹那等事,看我不斃了你。」

他話撂得這麽狠,竈神也知自己大禍臨頭,可是又哭着辯道:「國師此言差矣,我哪會幹什麽爛事,我一拿回去一定供起來,像弄個專門地方,只放月季公子的紙、筆、衣衫,保證會保存完好。」

「你死後,再到黃泉路上說給別人聽吧。」

言下之意,是懶得聽他這些廢話了,魔傲一手襲來,竈神側頭滾了一圈,雞貓子鬼叫的喊冤。

「國師你也太忘恩負義了,得了我的好處,沒有投桃報李就罷了,還想來個殺人滅口,哇,我苦命呀——」

他淚眼汪汪的控訴,比那戲臺上的窦娥還要冤,紅通通的蒜頭鼻已經哭得兩管鼻水直流。

魔傲一聽更加暴怒,「我得了你什麽好處?胡說八道!今日非把你那張嘴給扯個稀巴爛。」

竈神這下也豁出去了,反正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他回得義正辭嚴,「有,你拿了我的瓷瓶,用在月季公子上,想必銷魂又快活,結果你不道一句謝也就罷了,我不過拿件褲子就喊打喊殺的。」

「什麽瓷瓶?」

魔傲眯起眼睛,他不記得這件事。

「就是上次拿給你的瓷瓶,裏面的好東西只要一些,立刻全身骨頭酥軟、心跳加速,若抹在對方秘處效果更強,那人便春潮泛濫、嬌媚可人、百依百順……」

「我要這種鬼東西何用,哪個女人對我不是這樣——」

他忽然住了口。愛慕他的姑娘的确不計其數,她們看他的目光無不透露着渴望,就連舞衣也對他愛戀不舍,但月季卻像是無可奈何的接受他的求歡,雖然他沒有拒絕,可總是被動的,自己若是要求,他便輕嘆口氣的脫去衣衫,任人宰割似的躺在床上,神思不屬望着床頂時的眼光空茫。

他,在想着誰?

當然不是自己,因為自己就在他眼前,他卻視而不見,就像他的魂魄和軀體是分離的,只是身子給了他,而他的靈魂仍是自由,不受拘束的。

魔傲聲音嘶啞了,「那藥真有你說的那般好用?」

「當然啦,我這仙藥可是不傳之秘,凡間的藥哪比得上……」

沒聽他繼續吹噓,魔傲返回房前,拿出瓷瓶,打開後聞了一下,微微的馨香,沒有藥味,他收瓶入袖,走到月季的房裏。

月季睡了一會,精神似乎更好了。

看他一進門便一屁股坐在床頭,然後瞪起眼來,月季知道他孩子心性,恐怕還在不爽剛才的坐咒,他爬梳一下魔傲的頭發,安撫道:「誰教你剛才那麽兇,你脾氣再好些,襯上這副玉樹臨風的模樣、俊美無比的臉皮,誰不心折三分。」

「月季,如果我說明日起你再也不用陪我,你高興嗎?」魔傲插話問。

月季一怔,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覺。

有可能是他空蕩蕩的心已經遺忘什麽叫七情六欲,但至少這魔獸不來相擾,也算是件好事。

他笑道:「只要你不懷疑是我對你下咒,那我當然好呀。」

魔傲擡起頭來,月季毫無防備的就被他吻住了唇,他唇舌糾纏,卻不見往常的輕憐,反而帶了些莫名的暴怒。

他喂了他東西,直到月季咽下,他才将嘴移開。

月季摸着喉嚨,疑惑道:「你給我吃了什麽?」

「為什麽我不來找你,你會高興?被我抱過的女子,若是我不再找她們,她們就會難受傷心,舞衣雖然個性強悍,仍為我這麽久不找她而氣得對我撒了頓脾氣,你卻巴不得我離你遠遠的,月季,我在你心裏究竟算什麽?」

月季一怔,困惑的看他一眼,他在他心裏算什麽?

就只是只魔獸而已呀!

「傲傲,我們相識于密林,你是殺我的利器,我必須從你的利爪下逃生,所以我封印了你,脫困之後你卻尋我、要我,我也不知我們之間究竟算什麽,但這的确是場孽緣。」

「孽緣?」魔傲聲調一沉。

月季竟如此形容與他之間的緣分?

「所以,在你的心裏,我跟你的相遇根本就是一場錯誤?」他語調漸冷,殺意漸起。

見他臉色鐵青,月季在心裏嘆息一聲。近來他們日夜相處,他能感覺到他對他的敵意越來越少,甚至于是愛護、看重他的。

但自己一個待死之人,只想心緒安定的過完這最後的日子。

憤怒、激狂、痛苦的心情起伏太過折磨人,他不要再經歷。

「稍安勿躁,傲傲,我已是将死之人,何苦對我如此執着,你對我另眼相看,不過是因為我是封印你的人,但那份能力也随着我的生命流逝而漸漸低微,所以你不必太介懷,你跟我只是不期而遇,咒王養成你,他又極度恨我,這份因緣始于怨恨,終止于我的死亡,我們的相識就是如此的無奈……」

「無奈?這就是你想要說的話?」魔傲聲音更低沉了。

一陣熱流忽然從小腹竄上,來勢之猛烈讓月季屏住了呼吸,眼前俊美男子卻撩起他枯黃的發絲,掀唇一笑露出那口利牙,月季驚悸,但心情立刻又平靜下來。

他清楚,若要殺自己,魔傲何必在大街上求他活過來,又何必把身上最強的護身咒渡給他,魔傲要的不是他的命。

一抹疑問浮上心頭,那、那他要的是什麽?

茍延殘喘、宛如行屍走肉的自己,還有什麽是可以給予這個天下無雙、智慧過人的魔獸?

撩開發絲露出那皓白的頸項,魔傲伏下身,牙齒厮磨,就像要一口咬下。

月季揪緊自己的衣襟,熱火升到胸口,煽紅他的雙頰,他呼吸開始不穩,頸項旁的熱氣讓他打了個哆嗦。

這股異樣的情動陌生而強烈,他頭腦發暈,心跳失常,突然意識到是剛才吞下的那口東西有異。

「傲傲,你給我吃了什麽?」他厲聲問,想推開眼前的人,但手卻柔軟無力的搭在魔傲的胸前。

沒有回答,魔傲放低了他的身子。

在魔傲的眼裏,月季看到狂怒、激昂與不計一切,也看到投映其中的自己,脆弱不安且雙頰激紅。

他雙唇微開,濡濕的紅唇像在懇求愛人的親吻,眸裏流轉着盈盈水光。

他整張臉紅豔無比,鼻息急促不穩,揪住對方衣衫的手抓得死緊,就像指頭生根般。

這、這是自己?

十多年來心如止水的冷靜表皮仿佛全被撕個粉碎,這張臉充滿生氣與活力,好似他又回到童年,那個不顧一切,為愛而勇往直前的孩子。

就算死亡就在前頭,也堅定的相信自己能夠平安回去,因為有個她在等他。

但一切都是虛幻不實的,只是他的夢,沒有什麽比現實更加殘酷、殘忍的。

沒有人在等他!

等待他的,只有無情的命運、驚恐的表情與希望他早已死去的事實。

也許,他終究是不該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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