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最神奇的一點,就是在走神結束的第一瞬間會想,我剛才在想什麽?

一般都想不起來。

江時予想了挺久也沒想起來,自己被隔壁座大叔一巴掌抽回神之前到底在想什麽,除了茫然外耳邊只剩下了大叔的道歉聲。

“不好意思啊,做噩夢了,”大叔說着,語調裏沒多大歉意,“哎,我帶了點兒幹果,吃點兒吧?”

江時予搖搖頭,繼續回想自己的神究竟走到哪一個地方去了。

兜裏的手機震了挺久,江時予沒有要拿出來看的意思,旁邊的大叔盯着他看了會兒,忽然又是一巴掌抽在了江時予胳膊上,這次力度比先前那次小了很多,但還是抽得江時予很不耐煩地啧了聲。

“電話,”大叔說,“震好久了,你沒感覺啊?”

“我知道,”江時予煩躁地說,“我就……”

我就是不想接。

那你靜音或者關機啊,震個什麽,多費電啊。

江時予感覺自己在一瞬間猜透了大叔的想法,無奈地嘆了口氣把手機摸出來靜音了再揣到兜裏,連是誰打來的電話都沒看,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不知道有沒有震撼到隔壁剛做完噩夢的大叔。

但一定震撼到對面座那個小姑娘了,十秒鐘內江時予感覺她看了自己四眼,最後趴在小桌子上湊過來小聲說:“你也是離家出走啊?”

“啊。”江時予看着她。

“我也離家出走了,”小姑娘抿抿唇,“你手機關機吧,不然他們能用定位什麽的找到你,很麻煩的。”

“……不用,”江時予一言難盡地看着她,“我不是。”

“哦,”小姑娘愣了下,“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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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時予點點頭,沒有繼續和她說什麽。

車上很吵,車站內更吵,好不容易拖着行李箱擠過人山人海走出車站的時候,一個小孩兒突然撲通一下跪在了他面前,江時予沒反應過來,差點兒也撲通一下跪下去,給小孩兒也嗑一個。

手還下意識地往兜裏摸了下,沒帶紅包。

旁邊一個女人趕緊把小孩兒抱起來,連聲道歉,江時予有些麻木地目送着那對母子走遠,揉了揉耳朵,感覺今天聽過的道歉的話實在太多了。

對不起,不好意思,對不住,各種各樣,最後這些話落到江時予耳朵裏都變成了“事兒已經發生了,我給你道個歉,你能當做無事發生呢就平息過去,要是不能,那也沒辦法。”

江時予拖着行李箱,找了個吸煙區,靠在牆上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姿勢裝逼夠不夠深邃,習慣性地把手機摸了出來。

這個習慣性搞得他愣了兩秒才想起來自己要摸的是煙,不是手機。

但手機在這個時候亮了起來,江時予看見了上面的來電人,沒有辦法再假裝睡着了接不到電話,按時間算他這會兒也該到了,媽媽這個時候打個電話來問問是應該的。

“喂?”江時予接通了電話,另一只手摸出煙盒抖了根煙出來,用唇抿着把煙從盒子裏抽了出來。

“到了?”媽媽沒有在乎他之前的失聯,“晏叔叔接到你了麽?”

“沒。”江時予說。

“號碼不是給你了?”媽媽的語氣裏帶上了些不耐煩,“你聯系他啊,人家特地來車站接你,你連個電話都不打過去問問,什麽意思啊?”

“嗯。”江時予盯着煙,感覺自己對眼兒了。

“打個電話給你晏叔叔,”媽媽說,“到他家了再給我發個消息。”

“好。”江時予應着,從兜裏摸出打火機,還沒打出火來電話就被挂斷了。

他把煙點燃,看着缭繞的青煙從眼前升起,周圍全是陌生人,身邊有人說普通話,也有人說着他聽不懂的方言,這個城市也陌生得令人呼吸不暢。

很突然的,一種迷茫的情緒直擊心底。

“晏安我跟你說,”晏爸爸一腳油門踩下去,“待會兒接到江時予你熱情點兒,啊,拿出你小時候那種見誰都傻樂的勁兒來。”

“哎!”晏安沒坐穩,一頭撞在了車窗上,抱着頭用痛苦面具沉思了會兒,“不是,我在你心底是個什麽形象啊?”

“傻子呗,”謝蘭蘭坐在旁邊玩兒手機,“還附帶人來瘋屬性。”

“抽你啊。”晏安斜了她一眼。

“叔!”謝蘭蘭立刻喊,“他要抽我!”

“抽回去!”晏爸爸回答得很爽快,“我幫你一塊兒抽!”

“親爹。”晏安無語地看着窗外。

快過年了,外頭到處都挂着紅色的裝飾物,有一些還是聖誕節那會兒沒摘下來的,反正都是紅的,合一塊兒用了隔遠也沒人看出來,雪球什麽的挂在櫥窗裏也很好看。

下車的時候還聽見了那首過年必備曲目,具體叫什麽名字想不起來了,反正每年過年都會放的,唱着唱着還會唱串。

謝蘭蘭以前說這些曲子是刻在dna裏的,要傳給下一代,晏安叫她不要随便在dna裏刻東西,能不能給下一代傳點兒有用的……不對你居然能有下一代!

然後被謝蘭蘭追着打了好久。

現在想想還真是刻dna裏了。

剛響起個前奏,晏安腦海裏就立刻浮現出了第一句歌詞。

恭喜你發財,恭喜你精彩……

“人太多了,你倆注意手機啊,”晏爸爸鎖好車,看了眼謝蘭蘭,“還有你的包,放車裏吧?”

“不用,”謝蘭蘭說,“我這包和衣服是一套的,不能拆,裏面沒放東西。”

“不能拆啊?”晏安看了一眼,她那包挺小的,除了個手機也放不下什麽東西,“洗的時候怎麽辦?”

“我的意思是一套搭配,不能拆開放,”謝蘭蘭說,“你能不能閉嘴。”

“啊,”晏安又看了她的包一眼,“那洗的時候怎麽辦啊?”

謝蘭蘭啧了聲,把包拎起來給晏安看了眼:“看見了嗎?這是能拆的!”

“哦。”晏安應了聲,又在她衣服上看了兩眼。

“……洗的時候送幹洗店。”謝蘭蘭一臉絕望,沖晏安拱拱手,跟着晏爸爸進了車站。

車站人挺多的,有個抱着小孩兒往前走的女人提了一大堆行李,看着挺累,小孩兒還一直哭,女人沒走兩步行李箱上面的袋子掉了一個,裏面的東西滾落了些出來,謝蘭蘭和晏安立刻去幫她撿好,女人一直道謝,晏安感覺自己胸前的紅領巾更鮮豔了些。

“我先打個電話啊,”晏爸爸說,“十年沒見了……剛打電話沒接呢這孩子。”

“睡着了吧,”謝蘭蘭說,“不睡覺的長途車程是沒有靈魂的。”

晏爸爸笑呵呵地點點頭,從通話記錄裏找到江時予的號碼撥了過去。

這次很快就接通了,兩邊溝通位置說好在什麽地方見面,有什麽标志性的建築物,晏爸爸說一句謝蘭蘭和晏安就往周圍看一眼,生怕遺漏了什麽重要線索。

“哎,你會不會有點兒緊張啊?”謝蘭蘭戳了戳晏安,“十年沒見了,十年。”

“你還記得我十年前長什麽樣麽?”晏安看着她。

“不記得了。”謝蘭蘭說。

“那不就得了,你連我都不記得,”晏安嘆了口氣,“誰還記得那什麽予啊?幾年沒見也沒什麽區別,反正都不記得了。”

“我以為你會緊張呢,”謝蘭蘭說,“阿姨說十年前他搬走的時候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死活不讓走,還差點兒躺行李箱裏讓他帶你走……”

“你呢?”晏安直接打斷了她。

“我在睡覺啊,”謝蘭蘭說,“他走那天我睡到中午十二點,等我醒了他早就走了,哭都沒來得及哭。”

“那你醞釀一下,”晏安拍拍她的肩膀,“待會兒見到人了你把十年前那場哭給補回來。”

謝蘭蘭看着他。

“最好聲淚俱下痛心疾首一點,”晏安說,“必要的時候加點兒臺詞,比如我等了你十年啊什麽的,比較有代入感。”

謝蘭蘭緩緩擡起手,晏安在她擡起手的瞬間也緩緩擡起手,互豎中指之禮一觸即發,謝蘭蘭聳聳肩:“算了,人來人往的,毀形象。”

“你在我面前還有形象啊。”晏安還沒感嘆完,謝蘭蘭立刻擡手在他胳膊上抽了下。

不記得了。

如果不是幾天前老媽突然提起這個名字,晏安估計自己下半輩子都不會想起江時予這個人。

十年過去,随着時間的推移,江時予這個名字對于他已經變成了一個代號,在大腦裏有一個很模糊的記憶,只隐約記得這個名字,并不會刻意地想起來。

其餘的,像老爸老媽說的他們關系有多好,像謝蘭蘭說的他有多舍不得江時予,這些事情完全不記得了,時間把對于江時予的記憶埋進長河裏,晏安連時不時去撒點兒土的概念都沒有。

直到三天前,老爸突然把江時予這個人拔蘿蔔似的從長河裏拔出來,并宣布,江時予他們家搬回來了。

江時予的媽媽是提前過來的,說要處理工作什麽的,江時予在原本的家收拾行李,直到今天才到。

為了體現出對江時予的重視,老爸叫上謝蘭蘭和晏安一塊兒來迎接這顆蘿蔔……這位少年,并且已經和這位少年确定了見面的具體位置。

晏安和謝蘭蘭一邊扯閑篇兒一邊跟着老爸走,走一半的時候晏安擡頭看了看,居然是吸煙區的方向,還挺牛,抽煙就算了還敢讓大人去吸煙區接他。

“熱情點啊,”快到的時候晏爸爸回頭看着晏安,“熱情,熱情。”

“好,”晏安很認真地點點頭,“我準備好哭了。”

“你也哭啊?”謝蘭蘭樂了。

“是啊,十年好友終于重聚,”晏安扭頭打了個呵欠,“不哭個一天一宿的,都對不起我這大早上爬起來迎接他的熱情。”

說着眼眶裏真的有點兒淚,不過不是激動的,是打呵欠打的。

晏安困得不行,昨晚打游戲打到四點多,今天還沒八點就被老爸從床上揪起來,這會人整個人都是迷糊的,往牆上一靠就能睡着。

他扭過頭去又打了個呵欠,這次嘴還沒合上,一個長得挺清秀的少年路過後退回來兩步,停在了他面前。

不光長得清秀,穿得也很幹淨,有些人就是能給人一種幹淨的感覺,臉也白淨,跟用謝蘭蘭那些化妝品糊過一遍似的,戴着眼鏡,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晏安。

晏安緩緩合上嘴,淚眼朦胧地看着這個人。

“哎!小予!”晏爸爸突然喊了一聲,音量巨大,幾乎是在晏安耳邊震起來的,晏安一哆嗦,眨了下眼睛,一滴淚直接從眼眶裏滾了出來。

“江時予是吧!”晏爸爸挺興奮的,估計是來之前看過照片,這會兒一眼就把人認出來了,“長大了啊,都快認不出了。”

“晏叔叔好。”江時予點點頭,視線很遲疑地落到了晏安臉上。

晏爸爸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哎了下,小聲說:“……你也太熱情了。”

激動得眼淚都出來了。

到也不必如此。

晏安沒解釋,擡手擦了擦眼淚,“好久不見了?”

江時予的表情有點兒複雜,盯着晏安看了很久才輕輕“嗯”了一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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