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城市和城市之間總有一種莫名的隔閡。

這種感覺很微妙,和旅游不同,可能是知道之後的日子都要在這個地方過了,所以打量得要更仔細些。

街道和街道,小區和人們,這些區別可以忽略不計,但仔細看起來的時候又會體驗到一種陌生感。

江時予被晏爸爸塞上車的時候也沒有從這種隔閡感裏逃出來,很詭異,總覺得渾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不舒服,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舒服。

可能是水土不服吧。

老媽不在家,江時予沒有家裏的鑰匙,只能先去晏安家待會兒,一路上行李也不是自己提的,晏安拎着他的行李走在最前面,和晏爸爸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什麽,旁邊謝蘭蘭時不時地插上一句,看起來很和諧。

江時予盯着地面,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更明顯了。

“問你呢,”謝蘭蘭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他身邊,“要不要吃啊?”

“啊,”江時予回過神,看着她,“不好意思,吃什麽?”

“烤紅薯。”謝蘭蘭指了指旁邊,一個推着爐車的老大爺正在往這邊看。

“你都這麽指着別人了,不買兩個合适麽,”晏安嘆了口氣,走過去買紅薯,“什麽腦子。”

“看見了吧,這麽多年他就是這樣欺壓我的,”謝蘭蘭很自來熟,在江時予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下,“記得幫我揍他。”

“哦,”江時予愣了下,點點頭,打量了下晏安,“三分鐘吧。”

晏安扭頭沖着他挑了下眉毛。

“什麽三分鐘?”謝蘭蘭沒聽明白。

“我和他打架,最多三分鐘,他就會跪在地上,”江時予頓了下,“求我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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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蘭蘭反應過來之後和晏安樂了半天,晏爸爸也在前面笑,直到烤紅薯遞到手裏了才止住笑意,晏安笑着說:“你還挺逗的。”

紅薯很好吃,晏媽媽很熱情,招待了一頓很好吃的飯菜還把客房收拾出來讓江時予休息。

期間晏媽媽還給老媽了個電話,估計是叫她下班後直接來晏家吃晚飯,老媽應該會答應,別人請客的局她一般不會推辭。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間,還有……不知道能不能算陌生的人。

江時予坐在床邊愣神,感覺一切發展得太快了,太理所當然了,他和晏安有十年沒見面,謝蘭蘭自然熟就算了,晏安也沒表現出久別重逢的尴尬和生疏來。

甚至在相遇的時候落淚,看着可太久別重逢了,還得是生死虐戀那種。

江時予想起晏安當時的表情,莫名其妙地樂了下,嘴角剛提起來,手機的震動就打斷了他好不容易提起來一點兒的情緒。

沒顯示來電人,但光看那串號碼江時予就能認出來是誰,他挂斷了電話,把號碼拖進黑名單之後手機也丢到了一邊。

眼鏡摘下來擱在床頭,江時予倒在床上,胳膊放在眼皮上使勁兒壓了壓。

“我看他好像挺累的,”晏安坐在沙發上,對媽媽小聲說,“就別去打擾他了吧?晚飯的時候叫他就行。”

“現在的小孩兒啊,”晏媽媽嘆了口氣,接了杯水後回到客廳沙發上,“年紀不大,心事挺重。”

晏安抿抿唇沒說話。

一屋子三個小孩兒,一個在睡覺,一個拿着手機刷,看着就很沒心沒肺,剩下一個是他自己,他有點兒無法确定老媽有沒有在影射自己。

“小安,”謝蘭蘭用手肘怼了他一下,“問你個問題。”

“嗯。”晏安應了聲。

“這個,”謝蘭蘭把手機遞過來,上面是一頁菜譜,“‘鹽加少許’,少許是多少?”

“少許就是你吃了不會覺得鹹,覺得鹹了下次就少加點兒的量,”晏安看了眼,“實在不行就舔一口試試。”

“舔一口啊?”謝蘭蘭的表情有點兒糾結,“面糊生的啊,能舔麽?”

晏安這才仔細往她手機屏幕上看了兩眼。

謝蘭蘭搜的是懶人菜譜,簡單好吃的那種,唯一不好的就是底下的配料也寫得很簡單。

鹽,少許。

味精,少許。

各種各樣的少許。

面粉,适量即可。

這是個什麽破菜譜,這讓人怎麽學?主要靠一個心領神會嗎?

我奶奶來寫都不至于寫得這麽含糊。

“你要做什麽?”晏安把她手機拿過來,點開微博在搜索欄搜了一個ID,“這個人的菜做得挺好的,配菜配料也詳細,你按這上面學吧。”

“啊。”謝蘭蘭拿回手機,關注了這個博主,“我就想做個能外帶的東西送人……這什麽破名字。”

博主的ID叫長安歸故裏面寬敞,聽起來是個不怎麽正常的名字,謝蘭蘭試了幾次都沒想明白應該怎麽斷句。

當初晏安點進她的主頁就是因為這個名字挺有特色的,後來才發現這是個美食博主,不怎麽火,但做的東西都挺好看的。

晏安跟着學了幾道菜,做出來的味道竟然不錯。

不過現下的重點顯然不應該在這個奇怪ID身上,現在的重點是,謝蘭蘭要下廚,而且是給別人做。

“送人?”晏安挑了下眉毛。

他這句話沒怎麽壓着音量,老媽聽到了,立刻扭頭看過來:“送誰?”

“哎,哎呀!”謝蘭蘭沖晏媽媽笑着擺擺手,“沒送誰,我和小安說着玩兒呢。”

晏安樂了會兒,手機一震,謝蘭蘭竟然直接給他發消息了,一張表情包:我瑪卡巴卡今天就要取你的狗命.jpg

過了會兒又發了一條來:送給三班那個小哥哥!

晏安挑了下眉毛,回複:上次和我一塊兒打球那個?

-是的!膨脹.jpg

-你打算做什麽送給他?

-簡單點兒的吧,能外帶的,最好很好吃。

晏安有點兒無奈,這三個要求往往是做菜裏最難的,簡單不一定好吃,好吃不一定能外帶,能外帶不一定簡單。

能把好吃和外帶融合到一起,這份菜也不怎麽簡單了。

想了想,晏安扭頭小聲對謝蘭蘭說:“我教你做餅幹吧,瑪格麗特小餅幹,挺簡單的。”

“好吃麽?”謝蘭蘭立刻問。

“還行,”晏安說,“主要是簡單,有手就行,而且這個季節不管你做什麽小吃帶過去都涼了,好吃不到哪兒去,不如做個小餅幹呢。”

謝蘭蘭擰着眉毛想了半天:“也是哈。”

“等有空吧,”晏安說,“嗯……下周三?我記得下周三你不用練琴?”

“啊,對,”謝蘭蘭說,“那就下周三。”

“買好材料,”晏安點點頭,“我把材料單發你。”

“一塊兒去啊,”謝蘭蘭看着他,“萬一我買錯了怎麽辦?”

“您都多大了照着單子買東西還能買錯啊?”晏安樂了,“獨立行走一下行麽?天兒太冷了,我真不想出門。”

謝蘭蘭啧了一聲,過了會兒又笑起來,晏安猜她是在和那個小哥哥聊天。

“行吧,”謝蘭蘭說,“自己買就自己買。”

晏安也笑了下。

謝蘭蘭居然要自己下廚做東西給小哥哥吃,這件事兒還是比較驚悚的。

他對于謝蘭蘭下廚的記憶還停留在小時候過家家,用泥和葉子做的所謂午飯,長大後最多自己下個面條,就這麽一個人,居然要做東西給別人吃。

晏安記得那個小哥哥,一塊兒打過籃球,除了學習挺好以外好像還是學校外一家廚藝興趣社的,每天花式研究各種食物,有種奔着新東方去的勢頭,謝蘭蘭也算是投其所好吧,想做點兒吃的送人家。

做東西的過程雖然很折磨人,但有這麽份心就挺好的。

想到什麽就去做,有喜歡的人就去約,很好很青春,很大膽。

和他不一樣。

晏安抻了個懶腰,困得不行了,又不是那麽想挪窩,幹脆就這麽窩着睡了個午覺。

半夢半醒間身上蓋上一層毯子,老媽還在低聲念叨:“懶出花兒了都,進屋睡都不肯。”

“他就是這樣啦,”謝蘭蘭笑着說,“能少走一步絕不多挪一下。”

老媽又說了什麽,晏安沒聽清,以一種近乎暈厥的方式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是被開門聲吵醒的,江時予的媽媽來了。

江媽媽狀态不怎麽好,和江時予一樣,仿佛步行十萬八千裏過來的似的,看着就有氣無力,給人一種很沉重的感覺。

不過大人就是很擅長在這種地方僞裝自己,開口時完全聽不出她的疲憊:“小安,蘭蘭,長大了啊。”

“阿姨好,”謝蘭蘭起身,仿佛在自己家一樣,“阿姨喝茶還是喝水?”

“喝水就行了。”江媽媽笑着說。

“阿姨好。”晏安沖她點點頭。

晏媽媽和江媽媽挺久沒見了,據說是江家搬走後就一直沒見過,雖然有聯系但面對面的感覺總要更親切些。

搬回來後江媽媽一直在處理工作交接什麽的,沒空見面,今天終于見着了就有好多話要說,晏爸爸陪着聊了幾句就去廚房做飯,晏安鑽到廚房去打下手,謝蘭蘭在外面很乖地聽着兩個人坐着。

不一會兒謝蘭蘭的爸媽也到了,三家人聚到一塊兒,熱鬧哄哄的,晏安往客房那邊看了眼,不知道江時予被吵醒了沒。

這麽鬧騰都沒被吵醒的話就不是睡着了,是昏迷了吧?

“小安,”媽媽喊了聲,“去把小予喊起來吧,過會兒吃飯了,先醒醒神。”

“哦。”晏安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小予是誰。

小予。

我還小冰雹呢。

晏安敲了客房的門,沒人應才疑惑地将房門打開,看見屋裏的情況後頓了頓:“您這是睡了還是沒睡啊……”

江時予沒回答他。

床上的人外套外褲什麽的都脫了,可能是有這種習慣,不穿着外面的衣服上床,但……躺得很奇怪。

就這麽橫躺在床上,沒脫鞋,要掉不掉地挂在腳尖,被子掀起來了但是沒蓋在身上,胳膊跟大鵬展翅似的打開,眼睛是閉着的,大概是睡着了吧,手卻很用力地攥着床單,表情也不怎麽和諧,仿佛和床單在進行一場痛苦的背對擁抱。

晏安猶豫了會兒,走過去低聲喊:“江時予?”

江時予的手松了松,但沒醒來。

“哎,”晏安走到床邊,推了推他的胳膊,“醒醒,吃晚飯了,你……”

江時予睜開了眼睛。

但晏安不能判斷他到底醒沒醒,因為江時予的眼神很空,沒什麽聚焦,晏安推他的動作一時沒收住,多推了一下,就那麽一小下,江時予的身體幅度很大地縮了起來。

晏安都感覺自己是不是碰到他癢癢肉了,但誰癢癢肉長他媽胳膊上啊,也太容易觸碰了,平時寫個作業不得把自己樂死麽,一邊寫一邊樂,考試的時候場面就更詭異了,寫一個題悶笑一聲,監考老師害怕極了。

他還沒想完,江時予突然瞪開了眼睛。

緊接着一個暴起,胳膊是怎麽收回去的晏安都沒看清,動作快得離譜,反應過來的時候晏安已經被他擰着胳膊按在床上了。

“我操!”晏安下巴在床上磕了下,差點兒咬到舌頭,“你他媽有病啊!”

還最多三分鐘我就要跪在地上求你不要死。

看看!看看現在這個局勢!

有一分鐘嗎!你馬上就要跪在地上求我不要死了!

江時予愣了會兒才回過神,手上立刻松了勁兒:“……對不起……”

話沒說完,晏安已經跳起來反手把他按到床上,一拳砸在了他臉邊,江時予沒躲,晏安也不敢真的打,外面的大人們好友重聚氣氛正歡樂着,他在屋裏把江時予揍了一頓,怎麽都說不過去。

“你他媽的……”晏安皺着眉。

“對不起,”江時予的表情很平靜,也很累,晏安總覺得他喘個氣兒都快把自己累死了,“做噩夢了。”

“你練過吧,”晏安從他身上下來,眉毛還是皺着,“動作還挺敏捷。”

江時予沒說話,呼吸很重,摸過床頭的眼鏡戴上了,沉默了會兒恢複了早上晏安見到他時那副沉穩的狀态。

“吃飯了?”江時予問。

“不吃,”晏安說,“氣飽了。”

“我是說,”江時予說,“你來喊我吃飯了?”

“……啊,”晏安瞪着他,“不然呢,我是來特地讓您擰一下胳膊的麽?”

江時予皺起眉,伸手在晏安手肘上捏了捏,又捏了下肩膀,松了口氣似的:“沒事,去吃飯吧。”

吃飯吃飯吃飯,少吃一頓是不是能餓死你。

晏安看着他出了房門,皺着眉走到床邊去,抓着被子角把被子理好了。

一扭頭江時予竟然沒走,就那麽靠在門框邊看着他,晏安把被角放好,走出去,很用力地拍了拍江時予的肩,指着餐桌說:“沖吧,幹飯人。”

假想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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