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次江時予直接買了一盒筆芯。

買完也不着急回家,晏安和阮餘剛才應該是在聊什麽,自己突然進來打斷了他們,他們也沒有要繼續聊下去的意思,阮餘重新站回了櫃臺裏。

“你不回去麽?”晏安出了超市,對江時予說,“你媽媽又不在家啊?”

“待會兒就回。”江時予把買來的那一盒筆芯随手揣進兜裏,拉開外套在內兜裏摸了會兒,摸出一盒煙,“抽麽?”

“不會抽。”晏安說。

“介意我抽麽?”江時予換了個問句。

“不介意,”晏安看着江時予的表情,猶豫了下,對他說,“要不找個地方坐會兒吧?”

“你回去吧,沒事兒,”江時予叼着煙,把打火機摸了出來,“我抽完煙就回去了。”

晏安看了他兩眼,最後還是沒有離開。

江時予其實沒什麽表情,整個人都傾向于一種平淡或者說是壓抑的狀态裏,晏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但他能聽得出來,江時予的語氣裏有那麽一絲絲熟悉的疲憊。

和他第一天來到這裏時的語氣很像。

“真的沒事兒麽?”晏安問。

“啊。”江時予應了聲。

“那要不去我家吃飯吧?”晏安說着,拉了下書包帶子,“我媽今天下班早,應該做了挺多好吃的,你去麽?”

“不了,”江時予抽了口煙,感覺整個肺部都被煙霧充滿膨脹,又在他呼出去的那一刻變成變得扁平,像塊濕透的紙巾一樣軟趴趴地留在身體裏,他頓了會兒,看着晏安,“你回去吧。”

“哦,好吧。”晏安不好再說什麽了,他轉身走回超市裏,猶豫了會兒對站在櫃臺裏的阮餘說,“如果齊放再來堵你,你就來找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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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阮餘笑了下。

晏安點點頭,退出超市,走之前掃了眼站在電線杆下面抽煙的江時予,有種不知道怎麽形容的感覺,好像他們之間那種混熟了的感覺只是他的錯覺似的。

怎麽這麽悶啊。

江時予遲早有一天會把自己憋死吧。

晏安把兜裏的口香糖摸出來,往嘴裏塞了一顆。

直到手裏煙抽完,江時予才動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出來買筆時媽媽正在收拾資料回房間,估計是不想看到他了,從身邊走過去也沒有分給他半個眼神。

江時予一點兒也不想和媽媽吵架,但是他真的不能理解媽媽想的那些事情還有她的所作所為。

江醒覺得他和媽媽離開了北方,離開了他這個父親、丈夫的身邊就一事無成,活不下去,女人和孩子始終要依賴家庭,他覺得他們一定會回去找他。

媽媽參透了江醒的想法,所以瘋狂工作,要爬到高位,要證明她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她希望江時予也要優秀,這本來是一件很勵志,很向上的事情。

但有一些東西,早就在潛移默化間不對勁了。

江時予把頭靠在電梯牆上,閉着眼睛,等電梯停下後看了眼樓層數才站直,走出去的同時摸出了鑰匙。

鑰匙插進鎖孔的那一刻,江時予不知道自己應該有什麽動作,一切都是僵硬的,門鎖是反鎖的,媽媽不在家,她又走了。

他把鑰匙揣進兜裏,手抽出來時碰到筆芯盒子,盒子從兜裏跌落下來。

寫作業。

吃飯。

看會兒書,洗澡睡覺。

這些事是每天都要做的,不管做得多心不在焉,總要做下去。

江時予坐到書桌前,愣了快十分鐘也沒想起來自己究竟要做什麽,題寫到哪一道了,他只能聽到家裏家電運作的聲音,一陣一陣的,傳到耳朵裏被無限放大,幹擾着他做任何事情。

這次沒有手機震動,沒有人在小群裏嚷嚷着“我爸居然沒打我”,江時予把手機抓過來看了很久,點開晏安的頭像又退出去,手機摁亮又息屏好幾次,猶豫不定。

最後他長嘆一口氣,手指攥緊了,把草稿紙攥成一團,緊緊捏着,眼眶酸脹得要死,近乎喘不過氣來,幹脆把草稿紙丢開,脫了外衣外褲躺倒床上,做着深呼吸調節情緒。

晏安的家庭很幸福。

能看出來,他爸媽是很開明的人,不然也不會養出晏安那種傻乎乎的性格。

羨慕嗎?

江時予把胳膊壓在眼皮上,不斷吞咽着,想把喉嚨裏那種酸脹的感覺咽下去。

他不是離不開媽媽的小孩兒了,但這種感覺實在讓人太難安心。

一開始她只是兩三天不回來——江時予不明白什麽公司會讓人在一個星期內加兩次三天三夜的班——然後是現在,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不知道走多久。

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

她和江醒離婚後一直都是強撐着,逼迫着自己往前走,往公司上層爬,就是為了争口氣,讓江醒看到她有多好。

這種強撐能撐多久?

等她撐不下去的時候,她會選擇什麽?

她會不會從此離開這裏,就像江醒那樣,離開這個本來就沒有多少感情的地方?

叩門聲是在這個時候傳來的,江時予把胳膊挪開,瞪着天花板愣了一瞬,幾乎是從床上跳起來,幾步跑去一把拉開了門,門外站的卻不是媽媽,是晏安。

“你怎麽來了?”江時予看着他。

“大哥,我給你打了十多個電話,”晏安無語地看着他,“你電話都不接了,還不準我來看一眼啊,這會兒又沒到睡覺的點兒。”

再說他們兩個的家隔得又不遠,跑一趟的功夫,晏安還是很肯挪地兒的。

“……什麽事?”江時予松開門把,站在門口愣愣地看着他。

“常則他們約了明天打球,”晏安推開他,進了房裏,自己找了雙拖鞋來還,“你去不去啊?”

江時予看着晏安走進屋了,關上門,跟在他身後輕聲說:“不去。”

“哦,”晏安撓了撓頭,“那我自己去了啊,謝蘭蘭也去,我們和七班的人約的,和孫刻他們打。”

“啊。”江時予盯着他。

“你吃飯了麽?”晏安走進了廚房,“要不要我給你做點兒?我還沒給別人做過飯呢,謝蘭蘭都只吃過我做的炒飯,你……”

“你到底要問什麽?”江時予跟着他,靠在門框邊,皺着眉問,“不用找這麽多話題。”

晏安頓了會兒,回過頭嘆了口氣。

“你知不知道你臉色特別難看?”晏安別開臉,看着其他地方,小聲說,“放學的時候都還好好兒的,突然就這樣了,問你你又不說。”

江時予看着他,沒吭聲。

“我知道這是你的隐私,你不想說,我……不是非要問出個什麽,”晏安擺擺手,“你不想說就別說,我先做頓飯……餓死了,我以為我媽在家呢,結果根本不在,家裏也沒菜。”

他說着,拉開冰箱門,愣了下:“你家也沒菜啊?”

“煮面吧。”江時予說。

“好,”晏安從冰箱裏取了幾個雞蛋出來,“你喜歡吃什麽樣的?”

“嗯?”江時予看着他。

“煎雞蛋還是煮雞蛋。”晏安換了個問法。

“随便你。”江時予說。

晏安點點頭,從碗櫃裏拿了個碗,把雞蛋磕開了,一愣,把雞蛋殼一丢,捧着碗沖江時予喊:“我靠!雙黃蛋!”

江時予愣愣地看着他:“……牛逼。”

“我靠,我好久沒磕出過雙黃蛋了,”晏安把碗放下了,拿了個蛋抽,“不愧是我。”

江時予沒接話。

晏安弄了點兒油,把打好的雞蛋倒下去,煎熟了,像炒雞蛋那樣翻炒一會兒,又倒了些水進去,把水燒開再往裏下面,就着蛋湯往裏倒了點兒生抽和調料,家裏還有些辣椒,晏安先把江時予的面盛出來了,再往裏面撒了些辣椒面,一鍋面立馬變得紅彤彤的,看着就很辣。

“你媽媽還沒下班啊?”晏安随口問了句。

江時予捧着碗沒吭聲,等兩個人都坐到餐桌邊了,他才看了眼已經閉嘴不問了的晏安,緩緩道:“走了。”

“出差?”晏安看着他。

“……我不知道,”江時予的筷子在碗邊點了點,“晏安。”

“嗯?”晏安應了聲。

“為什麽這麽關心我?”江時予問。

“說的什麽屁話,”晏安皺起眉,“小冰雹臉色不好我都關心着呢,更何況是你。”

“貓也有臉色麽?”江時予繼續問。

“……啊,不知道啊,”晏安被他問得愣了下,“操,我沒觀察過,它一直都是白色的臉,有一次我忘了給它擦眼屎,那臉看着就有點兒黃不拉幾的,不過貓心情不好應該不顯在臉色上吧,畢竟……”

晏安說了一半頓住了,咬着牙說:“他媽的,跑題了。”

江時予沒憋住,埋頭沖着碗樂了一會兒,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樂,但是眼睛被碗裏熱乎乎的面條的蒸汽蒸得很酸,整張臉都濕漉漉的。

“小安,”江時予低聲喊,“你知道那種留守的狗麽?”

“啊。”晏安不知道怎麽接話。

“每天在家裏等着,不知道主人會不會回來,主人是不是不要它了?”江時予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在敘述一個和他無關的故事,“狗離了主人就活不了了嗎?也不是,它能夠自己活下去。”

“但是為什麽呢?”江時予說,“為什麽不要它了?”

“可能,”晏安猶豫了下,“有事兒?”

“她能有什麽事兒?”江時予突然擡起臉,晏安看見他的眼眶是紅的,“我去他們公司問過,在她和我說她出差的時候,他們公司前臺告訴我,那周并沒有安排她出差,她只是不想回家,她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她不想回來,不想看到我!”

晏安站起來,繞過桌子快步走到了江時予身邊去。

“為什麽?因為我和江醒長得像?她看到我會覺得惡心?”江時予在晏安靠過來的一瞬間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為什麽?我不知道,我想不通,晏安。”

“你別這麽想,她可能,”晏安實在搜刮不出什麽詞彙來安慰,“你媽媽可能只是出去散散心,她看着你怎麽會覺得你惡心,她是你媽媽啊?”

“你知道她下一次什麽時候回來麽?”江時予用力抓緊了晏安的手,“你知道她什麽時候走的麽?”

“……不知道。”晏安愣愣地說。

“我也不知道。”江時予說完,勾着嘴角笑了下,在眼淚滾下來的一瞬間別開了頭。

晏安愣了很久,突然張開雙臂英勇就義一樣很用力地摟住了江時予。

不知道江時予會不會條件反射把自己摔出去。

或許會一腳踩進地板裏摳都摳不出來。

謝蘭蘭來摳自己的時候要不要帶個挖掘機呢?

不知道。

不管了。

晏安看見江時予哭了的那一瞬間,眼眶跟着發熱,眼淚一下子就滴了下來,剛好落在江時予頭頂。

“你哭什麽啊?”江時予把臉埋在他肚子上,悶聲問。

“我他媽怎麽知道!”晏安擡手用力抹了把臉,很理直氣壯,“就哭了,怎麽着吧!”

江時予頓了會兒,擡手抓住晏安的衣服,聲音顫抖着,低聲罵了句:“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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