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對同性戀怎麽看?
晏安很久以前問過江時予這個問題,盡管他沒能把中間最重要的三個字說出口,江時予也壓根兒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麽,但……不重要。
他已經能看出來江時予對同性戀的态度了。
沒有态度就是最好的态度。
不排斥,不驚訝,不刻意去營造熱烈……就像對待異性戀一樣,這就是江時予提起同性戀時的态度。
這個态度其實挺正常的。
但在很多人眼裏,同性戀這個行為本身就不正常,他們看待不正常行為的眼光是排斥的,異樣的,這在他們眼裏又是另一種正常。
“吃點兒東西再去吧,”謝蘭蘭今天穿得挺休閑,頭發簡單地紮起來,“門口那家油茶湯圓,吃麽?”
“好。”晏安點點頭,臨出門前拿了把傘。
今天又下了雨,他和謝蘭蘭撐着一把傘往前走着,油茶湯圓剛好還剩兩碗,吃一碗渾身都暖透了,謝蘭蘭鼻尖甚至冒了一點小汗珠出來,這個天兒就算下了雨也是悶熱,已經回不到不久前那種下點兒雨就冷得刺骨的時候了。
吃完東西打車去五院,下車的時候雨停了,晏安拿着傘,在門口登記了又找到一個護士,說明來意。
“哦,冉航啊,”護士很快想起來,“可以探視,他最近狀态挺好的,不會攻擊人。”
像在形容一條狗一樣。
晏安抿抿唇,把傘存放好,帶着謝蘭蘭一起跟着護士朝着病房走去。
一路走過去,遇到很多走來走去的人,穿着病服,有的披着一件單薄外套,他們微笑着說話,親切地和人攀談,聊到開心時甚至會發出笑聲,雨停後陽光悄悄落下來,被樹葉割得細碎,不準它窺探。
“就是這間房啦,”護士說,“你是他弟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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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晏安應了聲。
“我是妹妹。”謝蘭蘭指着自己說。
“小孩兒,”護士樂了,“進去吧,別聊太刺激他的話題,我就在附近,有事按鈴。”
晏安和謝蘭蘭推開門走了進去。
冉航坐在病床上,病服罩住他瘦弱的身體,晏安看見他病服下露出的那截手腕,腕骨凸得像要穿破皮膚,臉頰是凹進去的,眼窩也是凹進去的,王姨說他狀态不太好,指的大概是身體狀态。
“……哥。”晏安喊了聲。
“小安,”冉航看着晏安,視線又挪到謝蘭蘭臉上,笑了笑,“蘭蘭。”
“哥哥好,”謝蘭蘭走過去,拉開凳子坐下了,“怎麽瘦了這麽多,這裏夥食不好啊?”
冉航沒有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晏安:“坐。”
晏安點點頭,走過去坐在了謝蘭蘭旁邊。
“這裏夥食很好,我很好,醫生很好,”冉航輕聲說着,手指卻抓緊了被單,指甲在被單上抓出幾道白痕,“護士很好,藥很好,什麽都很好。”
晏安看着冉航,手指一點點攥起來,握成拳,想回答,但不知道回答什麽。
謝蘭蘭就不一樣了,她天生适合交談,除了面對孫刻時半小時憋不出一句話,其他時間她對着誰都能念出一篇八百字小作文,但晏安看見她的手指不安地捏着凳子角,手腕上的發繩勒出肉紅色的痕。
話題已經進展到謝蘭蘭新學會的餅幹了,冉航很喜歡聽謝蘭蘭說話,以前就是這樣,那時候冉航剛上高一,謝蘭蘭和晏安還在念小學,放學回來就跑到冉航家院子裏纏着他說話,謝蘭蘭是最會說的,也不會讓人覺得吵鬧,所以大家都喜歡聽謝蘭蘭說話,說她是精靈怪。
“你能吃零食麽?”謝蘭蘭問。
“能,”冉航點點頭,“但是醫生說要少吃。”
“那我下次給你烤一點點來,”謝蘭蘭用手比劃了下,“這麽一點點,悄悄吃。”
冉航笑着答應了。
外面天氣很好,剛下過雨,空氣清新,謝蘭蘭提議出去走走,冉航答應了,于是晏航看見他把被子掀開,露出更加瘦弱的雙腿。
冉航走起來一瘸一拐,身體是歪的,像随時會倒下去一樣,是跳樓留下的疾,但他不要謝蘭蘭和晏安攙扶,自己走到了院子裏。
這裏還有很多病人,在陪護的代領下走出來,找了個幹淨的地方曬太陽,呼吸空氣,在醫院裏的這一小方土地就是他們的世界,圈起來的天空就是他們的天空。
“天氣很好,”冉航嘴角帶着笑,盯着天空,過了會兒低下頭,看着院子裏那棵桂花樹,“樹也很好。”
“……是。”晏安點點頭。
“什麽都很好。”冉航說。
謝蘭蘭倒抽了口氣,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不對,已經開始往回看了。
晏安咬緊了嘴唇,過了會兒,從唇縫裏擠出一個字:“是。”
“我什麽時候可以出去?”冉航側臉,看着晏安。
“……我不知道,”晏安在他看過來的那一瞬間屏住了呼吸,“我……不清楚。”
“這裏很好,藥很好,醫生很好,護士很好,我的病很好,我已經好了,”冉航瞪大了眼睛,瞳孔突然緊縮,“我什麽時候可以出去?”
“去喊護士!”晏安扭頭對着謝蘭蘭低吼了一聲。
謝蘭蘭倒退兩步,扭頭邊跑邊對着最近的護士喊了起來。
“不,不用喊,我很好,小安,你看見了,我很好,”冉航嘴角竟然還帶着笑,“我什麽時候可以出去?”
護士很快趕到,把晏安和冉航隔開,一邊安撫着冉航的情緒一邊叫晏安離開,冉航的視線死死地盯着晏安,最後低聲問了一句:“你告訴我媽,我不喜歡男人了,我沒病,我被治好了。”
謝蘭蘭握住晏安的手腕,拽着他往外走,晏安看見她手腕上的發繩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肉紅色的痕像要掐到骨頭裏。
冉航被護士拉住,像棵松那樣站在那裏,問晏安:“我什麽時候可以出去?”
“買點兒什麽?”阮餘站在櫃臺裏問。
江時予看了他一眼,退出超市,确定了這不是自己家小區外邊那個小雜貨鋪,又走進超市,盯着阮餘。
“打工。”阮餘笑着解釋道。
“……随便買點兒零食。”江時予說。
“哦,”阮餘說,“零食在裏面倒數第二行。”
“有葡萄幹麽?”江時予問。
“有,”阮餘說,“你愛吃這個?”
“不。”江時予說。
“嗯?”阮餘還以為他要解釋自己為什麽不吃,結果江時予就說了個不然後扭頭就往貨架那邊去了。
還挺酷的。
阮餘盯着他。
總覺得和晏安他們在一起時,江時予要更好相處一些,話要多一點。
一個人行動的江時予會給人一種距離感,不好接觸,不好說話,加上阮餘親眼見過他一挑N,總覺得這人看上去秀氣,說不定胸口紋了個米老鼠。
左青龍右白虎什麽的。
非常酷。
江時予随便挑了袋葡萄幹,又稱了斤花生。
學校外邊兒的糊糊下架了,想吃的話得自己做,但不知道原料,勉強用藕粉代替吧。
于是又拿了帶藕粉。
只是小區外邊那個超市沒有葡萄幹了,江時予特地繞到這條街來買,沒想到還能碰到阮餘。
拿回家一沖,吃起來還真有那味兒,說不定那個糊糊就是藕粉,只是礙于方言關系,江時予一直沒搞明白糊糊是什麽成分,小吃攤上的菜單名稱也是一個方言的稱呼。
江時予吃了一口。
味道還是有點兒不一樣,不是藕粉……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
江時予把剩下的葡萄幹和藕粉放好了,打算有機會再做……也可以做給晏安他們吃一吃。
說起晏安。
江時予摸出手機看了眼他們的小群,今天小群安靜得有點兒不正常。
平常周末的時候,群裏從早上十點開始聊到晚上十點,不知道哪有那麽多話要聊,晏安和謝蘭蘭光是針對小冰雹的貓糧到底好不好吃都能争論兩個小時,最後把江時予拉出來評。
以江時予說我覺得人不能,至少不應該,你們閑着沒事兒吃別人……吃別貓的貓糧幹什麽?為收尾。
今天卻安靜得連張表情包都沒有。
江時予洗完碗回來,群裏還是靜的,他想了想,發了張表情包。
-我不喜歡和小笨蛋玩,但如果是你們的話,腦癱也沒關系.jpg
等了會兒,群裏依舊沒有人回複消息,江時予寫一道題的功夫看了手機四五次,最後題沒寫出來,消息也沒人回。
幹嘛去了?
睡午覺?兩個人一塊兒睡午覺?
孫刻正在提刀趕來的路上。
江時予手裏的筆轉了兩圈,摸過手機點開晏安的對話框,卻不知道要說什麽,隔了會兒連表情包發什麽都不知道了。
算了。
可能只是有事吧。
大周末的,人家兩個青梅竹馬一塊兒出去玩兒,沒看手機也挺……正常。
江時予盯着題,等自己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把題目上所有帶“口”字旁的框給塗黑了,他把筆丢到一邊,胳膊壓在眼皮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少糖謝謝。”謝蘭蘭對服務員說。
不一會兒兩杯少糖的蜜桃烏龍端過來,謝蘭蘭遞了一杯給晏安,欲言又止,最後什麽都沒說。
“下午吃火鍋好不好?”謝蘭蘭把吸管插好,“叫江時予過來,吃鴛鴦鍋。”
“嗯?”晏安回過神,把吸管插上,“他不能吃辣。”
“是呀,”謝蘭蘭說,“所以吃鴛鴦鍋。”
晏安扯着嘴角笑了下,笑得很幹:“好。”
謝蘭蘭也笑了笑,兩個人快走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她還是沒忍住,伸手在晏安背上很輕地拍了拍。
“沒事的,”謝蘭蘭輕聲說,“冉航哥哥的事……是例外,并不是所有的同性戀都會……那樣。”
晏安像被人按下了暫停鍵,像被人突然抽走了發條,看着她,眼睛裏沒有眼神,只是直勾勾地看着。
“我……不是,”晏安說得有點艱難,手裏一用力,果茶從吸管和洞口邊緣一股一股地冒出來,“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個?”
“我知道你不是,”謝蘭蘭垂下頭,吸了口果茶,“怕你聯想到別的,随便安慰你一下而已,你知道安慰人的大忌是什麽嗎?就是解釋你剛才安慰別人的那句話。”
晏安“哦”了一聲,對謝蘭蘭伸出手,謝蘭蘭從兜裏摸了包紙巾給他。
擦完手和杯子,晏安深吸了口氣,和謝蘭蘭一塊兒往前走着。
這裏的樹蔭遮住大部分的光,說好要來給樹林修發型的tony老師還沒來,再過一陣子這兒就該被遮得密不透風了,下了雨以後偶掩蓋在樹葉下的濕氣根本散不開,蚊蟲多得要死,小區管理估計會被投訴。
然後在最熱的時候,把所有遮陰的樹葉全部剪掉。
真缺德啊。
晏安嘆了口氣,把喝完的果茶丢掉,往前一看,有個挺熟悉的人影正在前面走着。
“江時予?”晏安疑惑地喊了聲。
江時予顯然愣了會兒,緩緩地轉過來,看着他們倆,眼神裏帶着點兒晏安看不懂的情緒。
“你在這兒幹什麽?”晏安和謝蘭蘭走過去,“來找我?”
“……啊。”江時予看着他們倆,“我随便逛逛。”
“逛什麽?”晏安眉頭皺了下,“你不會又迷路了吧?”
“來都來了,”謝蘭蘭接過話題,這一個敢胡說一個敢真信的,很容易把話聊死,“吃頓火鍋再回去吧,我們下午吃鴛鴦鍋。”
“哦,”江時予點點頭,看了晏安一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