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出走 琬琰,對不起
杏姨聽聞此言, 便不敢再動。
桑染跟随安平晞多年,如今不知何故被冷落,心中原是萬分委屈, 如今眼見小姐當衆受辱, 頓覺自己這些天的失落都不值一提,把心一橫便想過去陪着她。
“別……”杏姨一把扯住了她, 輕輕搖頭道:“你去了,就都回不來了。”
她說着轉向夕照,懇求道:“孩子,你去。”
夕照扁嘴道:“娘偏心, 那我回不來了怎麽辦?”
杏姨苦口婆心道:“你父兄皆在将軍麾下效命,娘也還在将軍府,你不會回不來的。”
夕照咬着唇道:“好。”說完便沖了出去,朝着臺階上磕頭道:“将軍恕罪, 奴婢願跟着小姐。”
廊下的燈光從背後投過來, 将安平嚴的身影映地尤為高大威猛,雖看不清神色, 卻能感到凜然威儀。
“那你便同她一起滾吧!”安平嚴森然道。
“多謝将軍。”夕照慌忙爬起來去扶安平晞,日間下了雨, 地面上尤為濕滑,她已不知摔了多少次,衣裙上滿是血污和泥濘。
安平晞滿臉是血, 視線有些模糊, 她想要推開夕照,竟一絲兒力氣都沒有。
要走一條與前世完全不同的道,那便不該由故人作陪。
桑染離開她或許可以改變前世厄運,得以平安到老。
夕照是杏姨的女兒, 更不該因她受到半分牽累。
“小姐,”夕照緊緊摟住她纖細的腰身,小聲道:“我娘讓我來的。”
說完不顧她掙紮,執意攙扶着她朝院外走去。
剛邁出院門,就見樹下站着一堆女眷,秦氏攏着一襲素錦披風,在衆仆婢的簇擁下正自朝院中探頭探腦。
她如今孕象十足,整個人都浮腫了一圈,在燭光映照下顯得珠圓玉潤,竟多了幾分難得的溫柔慈和。
“妹妹……”她下意識地招呼了一聲。
安平晞倚在夕照肩上,淡淡瞥了她一眼,冷笑着并未做聲。
秦氏突然轉身往院子走去,身後嬷嬷仆婢着急忙慌地跟了上去,就聽她帶着哭腔喊道:“父親,求您繞過小妹,莫要趕她走,俗話說長嫂如母,如今母親去了,自該由媳婦來照管,夫君和二弟又都在外守孝……”
“走!”安平晞不适地皺了皺眉,她雖不喜秦氏,卻對她腹中胎兒感到萬分歉疚,若她是那孩子命中災星,那今日她離府,但願他能渡過此劫。
離開祠堂,才穿過兩重院落,突聽前面主道熙熙攘攘,似有客人來拜訪。
可這個時間點,不用通傳便可自行進來的貴客……
安平晞倒吸了口氣涼氣,果然聽到管家恭恭敬敬道:“殿下這邊請!”
“又是一個要我命的。”安平晞苦笑着,輕聲道:“躲一下。”
夕照忙扶着她躲到了牆角陰影裏,待那幫人浩浩蕩蕩走遠了,兩人忙從暗處走出,夕照小聲道:“咱們走後門吧?”
安平晞固執道:“未出大門之前,我還是小姐,斷然……斷然不會走後門。”
***
雲昰匆匆趕過去的時候,只看到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跪在院中哭哭啼啼,一幫丫鬟仆婦圍着勸解。
安平嚴高高站在臺階上,溫言道:“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到你頭上,柳娘回去安心養胎,曙兒他們回來自有為父擔着。”
“太子殿下駕到,還不速速退開。”兩名內侍手提琉璃燈,沖上前來清道。
衆人見此都慌不擇路跑開了,秦氏也在仆婦嬷嬷地攙扶下起身,低着頭匆匆行禮告退。
安平嚴來不及走下臺階,眼見雲昰已經進了院子,忙跪下接駕。
雲昰應是剛從軍中回宮,只來得及卸甲,尚未更衣便匆匆趕了出來。
他身着金碧色錦袍,墨發盡皆攏與冠中,大步走過來冷喝道:“安平晞人呢?”
安平嚴道:“死了!”
雲昰正好走到階前,內侍手中的琉璃燈光華燦爛,映着臺階上幾抹血痕。
他眉頭一蹙,彎腰探查,是新鮮的血跡,但這點兒血還不足以死人。
心頭盛怒頓消,卻又泛起幾絲不易覺察地關懷,他忙直起身道:“好好回話。”
符海拿出帕子,湊過去小心翼翼地給他擦着手指上的血跡,偷偷瞟了眼安平嚴,見他神色如常,便知他方才說的是氣話。
“回禀殿下,臣與安平晞已經斷絕父女情義,從此将軍府再無此人,與臣而言,就當她死了。”
“你……”雲昰怒道:“安平嚴,你怎可如此無情?她到底是你的女兒。”
“她固執頑劣屢教不改,臣留着她恐日後再生事端,不妨盡早放走,往後她是生是死都與安平家沒有關系。殿下若念兒時情誼,盡可派人去找,臣絕不幹涉。”
雲昰深吸了口氣,轉身拂袖而去。
皇後在安平晞離開後遇刺,原本與她扯不上多大關系,但她一口咬定是安平晞所為,他為了安撫母後,只得親自來尋安平晞對峙,不想竟是晚了一步。
他也不知母後為何如此篤定,但他知道她絕非信口雌黃。
先前安平晞城外遇刺之事他命人去查,的确與母後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想不通既是母女,緣何能下如此毒手?
但他作為子女,又豈能去質問母親?便只得按下不表,待日後再設法緩解她們的關系。
可他沒料到安平晞竟提前結束守喪,甘冒奇險意圖複仇。
“安平晞今日去了何處?”他問道。
符海趨步上前,道:“聽韓副指揮使說,安平小姐去了藏鋒閣……見了風漣先生。”
雲昰腳步頓了一下,眉頭擰成了疙瘩。
“殿下請留步,”安平嚴大步追了過來,上前見禮道:“臣建議将風漣下獄,嚴刑拷問,此人陰險狡詐,謀刺皇後定是他的主意。”
雲昰不忿道:“大将軍手伸得有點長,孤的人你也敢動?”
安平嚴神色恭敬道:“臣聽聞此人可随意進出藏鋒閣與冶鑄局,殿下的信任未免太過,當此時節,還是謹慎為上。”
“你懷疑他是北雲奸細?”雲昰挑眉道。
“是與不是,問過便知。”安平嚴道:“既然殿下不肯,那這個惡人便由臣來充當好了。”
雲昰剎那明白過來,厲聲道:“安平嚴,你、你擅權專斷,可有将孤放在眼裏?”
言畢也不等安平嚴解釋,率衆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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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一腔熱血倒未覺得害怕,等出了将軍府,走上空蕩蕩的街巷,夕照才覺得滿心凄惶,扶着昏昏沉沉的安平晞不知該往哪去。
“薛……薛……找琬琰。”耳畔傳來極虛弱的聲音。
夕照精神一震,心頭豁然開朗,薛三小姐與小姐交情匪淺,她人又仗義,這種時候定會施以援手的。
薛府位于禦街西邊的朱雀坊,占地極廣,整個朱雀坊的宅邸屋舍幾乎都是姓薛。
國喪期間,朝廷下了為期三月的宵禁令。
以往繁華熱鬧的街市顯得空曠凄涼,冷月清輝,映着青石板上的積水,躍動的微光越來越黯,安平晞眼前一黑,漸漸失去了知覺。
薛家規矩多,女兒家夜間自然不得外出,薛琬琰只得托心腹之人将安平晞送到穩妥之地先行安置。
次日天亮後,薛琬琰梳洗打扮好先去拜過祖母及其父母,早膳也顧不得用,便命人備車匆匆出門去了。
城西小山崗上有片櫻桃林,足足有數十畝地,全都是薛家産業。
郁離別苑位于櫻桃林深處的清溪畔,青瓦粉壁依山傍水,中有十數間房舍,皆幽靜清雅,隔絕世俗。
薛琬琰剛跳下馬車,便有仆婢從旁接應。
“瑩姑怎麽說?”她邊問邊往裏走。
婢女駭然道:“瑩姑忙活了大半夜,奴婢掌燈掌的手都酸了,總算才把傷口都處理完。她臨走時說鞭傷應無大礙,只是以前的舊創複發,她也無能為力。小姐,要不要把人送回去呀?這萬一在咱們家出了事,可就說不清了。”
薛琬琰瞪了她一眼,道:“準備早膳去,我餓了。”
婢女再不敢多言,乖乖退下了。
夕照坐在東屋廊庑下發呆,看見薛琬琰繞過假山走了過來,忙上前去迎。
薛琬琰點了點頭,輕輕推開了門。
房間不大,由一道細竹簾隔為內外兩間,一應家具皆由黃楊木雕成,只塗了層清漆,尤為古樸自然。
薛琬琰輕輕掀起竹簾走了進去,榻前簾幔高挂,安平晞靜靜伏在枕上,聽到腳步聲時睜開了眼睛。
“你……你醒了?”薛琬琰急忙上前去看,見她氣色極差,頭上包了厚厚的棉紗,隐約滲出血跡,身上僅着亵衣,露出的肩臂上滿是傷痕,雖已結痂,可打眼看去依舊觸目驚心。
“晞兒,”薛琬琰看得鼻子發酸,扁了扁嘴道:“你真傻,都不知道躲嗎?實在躲不開就求饒呀,你爹真是太狠心了。”
安平晞苦着臉,努力掙出一絲笑容,打趣道:“你曾說,要為了我嫁入将軍府,如今、如今我不在了,還嫁嗎?”
薛琬琰剛泛出淚意愣是逼了回去,哭笑不得道:“你讨厭,什麽時間了還開玩笑?”
“琬琰,對不起。”安平晞沒頭沒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