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心 妹妹且自去,勿以兄為念
安平晞頗為訝異, 轉向他疑惑道:“你去和親,薛大小姐怎麽辦?”
雲桢忍俊不禁,頗為同情地瞥了眼雲昰, 繼而仰首望天。
雲昰啞口無言, 無奈地長嘆了一聲。
“你怎麽跟個老頭一樣,長籲短嘆的?”安平晞愈發不解。
“殿下、殿下……”奉常帶着衆官員趨步上前, 道:“您來的正好,此事、此事還請殿下做主。”
雲昰回過身,朗聲道:“若真由孤做主,那就開戰!敵強我弱, 他們如果真有十足把握早就攻城了,為何要給我們緩口氣的機會?”
“殿下,萬萬不可,”安平嚴大驚, 擡道:“戰争非同兒戲。上兵伐謀, 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其下攻城。崔巒詭計多端,我們決不能落入圈套。”
“大将軍的意思, 是同意以和親來暫緩戰事?”雲昰反問道。
安平嚴有些犯難,故而沉默不語。
衆人又都望向安平晞,雲昰也側首瞧着他。
正如安平晞所言, 前路莫測, 所謂的和親背後究竟是何陰謀,無人知曉。
可他在冥河上苦渡百年,所求便是讓她來世圓滿,但她卻回到了最不可能圓滿的那一世。
除非破命, 否則很難改變既定的一切吧?
縱然萬般不願,卻又不得不承認,對她而言離開是最好的選擇。
待一切塵埃落定,若他還有命,便去北雲找她。
“諸位來勢洶洶,可不像求人的樣子。”安平晞故意做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帶着幾分得意的笑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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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要不識好歹,”安平嚴目中快要噴出火來,不敢相信自己看着長大的女兒會公然與他唱反調,憤憤道:“若因你個人之故,導致戰火蔓延生靈塗炭,那你就是千古罪人。”
“好大的罪名啊,”安平晞不屑道:“我才疏學淺,恐難當大任。萬一把事情搞砸,怎麽對得起諸位的殷殷期待?”
“你到底要我怎樣?”安平嚴并不知她哪來這麽大怨氣,還以為那夜祠堂下手太重,所以她一直懷恨在心。可事已至此,也無法挽回了。
安平晞目光如刀,冷冷逼視着他,一字一句道:“大将軍若肯放下身段,稍微有點誠意,也許我會考慮。”
安平嚴見此,瞬間失去了耐心,冷笑道:“那你就不用考慮了。”他的笑中帶着令人膽寒的陰狠。
“莫非大将軍已有對策?”安平晞笑着道:“讓我猜猜,是不是找個聽話的人來代我完成任務?反正北雲又沒人見過我,只要我無法再開口,那麽你們說誰是安平晞,誰就是安平晞。對嗎?”
安平嚴惱羞成怒,見衆人都用微妙的眼神瞧着他,有佩服有驚愕有贊同也有失望。
他的确是那樣想的,可安平晞竟能一眼看透,着實令人心驚。
“安平小姐,身為子女,在大庭廣衆之下逼迫父母實屬忤逆不孝,還請好自為之。”她此舉有些犯衆怒,有人開始為安平嚴打抱不平。
在世人心中,君父之權至高無上,至少表面上一定要維護。
其他人也都有些不忿,就連雲桢也覺得安平晞過于無理取鬧。
在蜉蝣島時,她明明已經答允,為何非要在此惺惺作态?
只有雲昰明白她心中壓抑的苦恨與掙紮,安平嚴對她造成的傷害外人是無法理解的。
“若父母不将子女當成子女,那子女也無需尊奉父母。”他掃了眼衆人,道:“君臣之道,亦是如此。大家以為呢?”
這話外人不解,安平嚴卻心如明鏡,陡然間面色鐵青。
他少年時便選擇了天同帝,願一生奉其為主。即便事敗也未想過退縮,而是冒着被誅滿門的風險為主君尋求退路,舉家追随不離不棄,即使族人因他之故死傷無數,他也未曾後悔。
南渡途中未能抵制住誘惑與皇後春風一度,是他一生最大的的污點,愧對妻子愧對主君,但此後多年卻從未被她蠱惑而做過背主之事。
他是在天同帝病重時才得知雲昰竟是他的血脈,可他多年來早就習慣視其為少主,并不會因此而生出異心,只會更加愧疚煎熬,除非肝腦塗地,難報先主知遇之恩。
他望了眼雲昰,忽地把心一橫,竟是一撩袍擺當庭跪下,朗聲道:“如此,可算有誠意?”
安平晞先前只是恨他對自己動辄喊打喊殺,此刻見他竟因雲昰一句話态度頓改,心下只覺興味索然,閃身避開道:“我受不起這般大禮,但我娘當得起,這一跪就當是跪她老人家好了。”
她又望向衆人道:“大家都散了吧,我願往北雲和親,也會盡我個人所能避免兵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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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開始忙着準備随行人員及陪嫁之物,各世家皆主動送出珍奇器物及財帛細軟等。
安平晞無心關注這些,只是一直在等安平因為,但始終未見音訊。
出行前一日,她得到許可,在侍衛們的陪同下去祭拜安平夫人。
今冬冷的出奇,安平夫人墳前已結了一層清霜。
“娘,我知道您心心念念都想回故鄉看看,”安平晞低下頭,小心翼翼鏟了一捧土壤,将其裝進了備好的繡囊中,“如今正好有機會,我帶您回去。”
“天魂歸天路,地魂歸墓地,命魂歸地府。我知道您肯定看得見我,”她擡起袖子拂了拂墓碑上的塵埃,柔聲道:“我如今一切都好。北雲女主當政,就算去和親,待遇應該也不會太差。而且,我命中有貴人相助,無論遇到什麽都能逢兇化吉。
她從懷中取出風漣所贈的長命鎖,微微笑道:“這鎖片女兒極為喜歡,這些日子始終不離左右,便讓它替我陪着您吧!”
她将紫銅長命鎖埋在了墳前,用手将土壓實,站起身折了簇柏枝,放進繡囊裏系好,珍而重之的收回袖中,重又跪下磕了三個頭,這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杏姨不放心她孤身北上,派了夕照貼身照顧。
夕照如今跟安平晞處的久了,已不像昔日那般拘謹,雖有些舍不得父母兄長,但也願意跟她去北雲看看那邊的風光。
安平晞心裏明白,天市城朝不保夕,杏姨并非不放心她,而是不放心夕照,所以真正用意是托她照顧夕照。
馬車進城後,夕照望着外面重重關卡,憂心忡忡道,“二公子還沒有消息,可如何是好?”
安平晞沒有說話,只是低頭盯着自己腕上的镯子。
夕照苦惱道:“我哥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根本不見影子。
冶鑄局那邊說他帶人給屏幽山押運兵械,此後再未回去。”
“要不您問問太子吧,當日他在屏幽山守護陣眼,肯定見過二公子。”夕照見她不語,忍不住又說了一句。
“我總覺得他沒事,他只是不想來見我。否則和親這樣的大事,他不可能沒有聽說。”安平晞以手掩面,無奈道。
“這又是為何?”夕照困惑道。
安平晞搖頭道:“我不知道。”
馬車剛駛進驿館,就有仆役上去禀道:“安平小姐,有您的信。”
夕照代為接過,轉身遞給了安平晞。
‘吾妹親啓’四個熟悉的字映入眼簾時,安平晞不由精神大振,歡呼道:“是二哥!”
夕照也不由歡喜起來,迫不及待地望着安平晞等她宣布好消息。
可是安平晞神情卻不太對勁,看完信後發了好半天呆,連馬車停下來都未覺察到。
夕照不敢打擾,只靜靜陪坐着。
許久後,見她擡手揉了揉眼睛,若無其事道:“下車吧!”
夕照忙掀起簾子跳下車,然後扶她下來。
“夕照,你去薛家一趟,請三小姐過來敘話。”她輕聲吩咐道。
“是。”夕照不敢多問,匆匆出去傳話了。
安平晞獨自回到房間,将那張信箋展開重新看了一遍。的确是安平曜的筆跡,她不會看錯。
‘妹妹且自去,勿以兄為念。’
最後一句話她讀了無數遍,心中滿是疑團。
究竟是什麽情況下,二哥會說出這種話?以他的性格,肯定會第一時間跑來找他問清楚,至少他一定會問他是否願意。
她又仔細看了一遍,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字體頗有些淩亂,筆勢不太穩,也沒有以前那般恣意鋒利,而且落款處居然蓋了一枚私章。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夕照便和薛琬琰一起回來了。
和上次一樣,薛琬琰依舊是憔悴而頹喪的,安平晞這才發現薛立浦對她而言如此重要。
她忙帶她入內坐下,輕言安撫了一番才進入正題,“琬琰,我之前托夕照交給你保管的東西可還記得?”
薛琬琰點頭道:“自然記得,可是一筆不菲財富。你既要走,那我就不能再留着,明兒送行時一并帶上歸還。”
安平晞苦笑道:“不是這個意思,我記得裏面有幾張地契,你可記得都是什麽地方?”
見薛琬琰一頭霧水,她忙解釋道:“我找不到我二哥了,之前聽他說想置辦私宅,所以我想他會不會待在他自己的房子裏。”
薛琬琰道:“拿紙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