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病來 不想好了,只想死
薛琬琰在紙上默寫出了幾個地址, 交與安平晞,有些難為情道:“不瞞你說,當日我收到之後, 的确仔細翻閱過, 所以每一處都記得清清楚楚。”
安平晞不由大喜,握住她的手道:“太謝謝你了, 琬琰,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他?”
薛琬琰無精打采地搖頭,愧疚道:“晞兒,你自己去吧!我心中挂念小叔叔, 實在無意其他。”
安平晞忙安慰她道:“薛叔叔對我也算有收留之恩,他的事我不會坐視不理,到了那邊若能遇到,我一定設法助他脫困。琬琰, 你放寬心吧, 他背後是整個薛家,北雲一定不會輕易動他。”
薛琬琰卻是潸然淚下, 搖頭道:“晞兒你不懂的,愈是家大業大, 難處愈多。小叔叔乃庶出,自幼流落在外,少年時才認祖歸宗, 家族之中唯有祖父和父親待他最好。如今他身陷敵營, 我不知父親作何打算,只知道其他人都唯恐受他牽累,恨不得敵人将他殺之而後快。”
安平晞與薛立浦并無交情,何況他差點殺了她, 自不會同情他的遭遇,只是有些失落道:“你已經不喜歡我二哥了嗎?”
薛琬琰苦笑道:“太平年代,我們的婚姻會自由許多。如今這世道,哪裏由得了自己?何況你二哥并無意與我,難道你不明白?”
若真無意,他們前世怎麽會發展到要訂婚的地步?
可是此情此景,她也不能再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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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裏位于城東,緊挨着一座工坊,極為嘈雜喧鬧。
夕照護着安平晞到了巷尾,指着那扇板門,不敢置信道:“二公子會住這種地方?太狹小了吧?”
安平晞掀起面前垂紗,道:“只剩這一處沒有探查,試試看吧,你先去敲門。”
夕照只得跑過去扣動門環,不多時便有一名老仆來開門,看到夕照似乎吃了一驚。
“祥伯是你呀?”夕照認出他竟是将軍府的老人,不由喜道:“二公子一定在吧,你瞧誰來了?”說着讓開半步道。
老仆忙上前見禮,神色慌張道:“大小姐怎會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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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晞認出他是安平曜院中的灑掃仆人,牽裙步上臺階道:“我來找二哥。”
院牆下倒着不少藥渣,剛一進來便能聞到,安平晞不由駐足道:“怎麽回事?”
祥伯苦着臉道:“公子病了,始終不見好,小人請了不少大夫,竟沒有一個能看出眉目。公子不許驚動他人,小人便也不敢回府報信,還好小姐來了……”
安平晞心中大驚,不等他說完便匆匆往屋中奔去。
印象中二哥身體康健,自小便極少生病,他就像一棵樹,只要有雨露陽光便能茁壯生長。
他怎麽會病?可他若非病了,又怎會不去找她?
他知道她見不到他心裏會牽挂,所以才送信讓她安心吧!可若沒見着,又如何安心?
寝室裏冷飕飕的,竟連火盆也不生,卧榻很寬大,他衣衫不整頭發散亂,以袖遮面,孤零零倒卧其間,竟連被子也不蓋。
“二哥,你怎麽樣?”見此情景,安平晞心中頓生憐憫,摘下幂籬放至一邊,爬到他身畔正欲掀開面上衣袖,他卻突然翻身背對着她,“你不該來。”
安平晞聽到他聲音,才知他的确病的不輕。心下愈發沉重,探手搭上他的肩,“哥哥不想見我?”
手指隔着單薄衣料,隐約感到一股灼熱,竟似撫在手爐上,不由驚道:“怎如此燙?我方才還納悶為何不生火盆。”
“晞兒,”他澀聲道:“你先出去……免得過了病氣,待我、待我沐浴更衣。”
安平晞這才想起他平素極重儀容,自己一時心急竟忘了規矩,不由愧疚道:“是我失禮了。”
她忙出去喊老仆,自己到中廳坐着等候。
上次一別,已四月有餘,這期間到底發生何事?她實在想不出。
夕照在夥房幫完忙,灰頭土臉地跑進來,憂心忡忡道:“小姐,二公子病勢沉重,要不要通知府裏來人接?”
安平晞擡手道:“先別聲張,待我見過他再做打算。”
永康一役,安平曙落敗,生死未明,将軍府一片愁雲慘霧。其後她在驿館公然叫板安平嚴,他心中定然恨急了,安平曜與她交好,若以她的名義去府上報信,怕會事與願違。
屏風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老仆走出來禀道:“大小姐,請吧!”
安平晰忙起身走了進去,看到窗下矮榻上躺着一人,面頰消瘦眼窩深陷,着墨灰單袍,眼神如枯木死灰般毫無生機,整個人便如行屍走肉般。
她心頭像是被蟲子啃了一下,才明白夕照所言非虛,好端端一個人,怎能病成這樣?
“哥哥——”她柔聲相喚,不覺帶上了哭腔。
安平曜定定瞧着她走近,微微掀起唇角,似是想對她笑。
安平晞跽于榻前,見他眼睛紅紅的,目中似有淚意,不由探手輕撫他滾熱的面頰,安慰道:“很快就好起來了,哥哥。”
他阖上眸子,聲氣虛弱道:“不想好了,只想死。”
她眼底的淚忽地滾落,哽咽道:“你要抛下我一個人?明日我便要啓程去北雲,前路莫測,哥哥真的不管我了嗎?”
“說是和親,真去了恐怕也是為奴為婢,對北雲而言,安平家是叛臣,他們豈會善待我?哥哥看着我長大,除母親之外是我最親的人,你真的一點都不心疼?”
他的身軀微微發顫,眉頭不由鎖起,額上沁出了一層細汗。
夕照捧來水盆,擰幹棉巾遞上,安平晞接過來,細細擦着他的額頭,溫聲軟語道:“還是我做錯了什麽事,惹你生恨?上次你替我過生辰,明明挺高興的,這才幾個月,為何就變了?哥哥是不是突然想通,不想再要我這個假妹妹了?”
安平曜睜開眼睛,眸中滿是哀恸,撐起手臂想要坐起,安平晞忙傾身去扶,竟發現他身體軟綿綿的,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夕照拿過引枕給他靠着,一起将他扶正。
“我……不知如何面對。”他垂下眸子道:“想着想着竟一病不起,找了許多大夫來看都無濟于事。先前也惶恐不安,慢慢地就平靜了。”
“你要面對什麽?”安平晞急道:“有什麽難處跟我說,我們一起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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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如何面對她,可這又怎麽說得出口?
破陣那日自山上醒來,突然發現腦中多了無數悲苦絕望痛徹心扉的記憶,刻骨般真實。
同時卻又像丢了魂一般迷離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他不敢再回冶鑄局,甚至看到火光都會恐懼戰栗。
他也不想回家,此生都不願再見父親。
身體裏像是有團火,沒日沒夜的燒,燒幹了一腔熱血,燒光了他的精氣神。
躺着等死時,他想了很多。
風漣是北雲細作,但他兩世都選擇了信任。若沒有阿煦,這次死的就是他。
可是妹妹又如何提前得知風漣的計劃,從而給了他那紙保證書?
他終于想明白了,妹妹比他更早的知道了這些,所以她一直費力改變着一切,暗中保護着他。
以前她心裏眼裏只有雲昰,但那次突然進山去探望他後,便與雲昰漸行漸遠,反倒待他越來越好,他受寵若驚,以為妹妹終于長大懂事了。
今生他尚未來得及對她産生多餘情愫,一切才只是個開始。
但前世他在挨了一剪刀後,不但沒清醒反倒越發執迷,雖未有過不軌行為,但心中已不再是單純的兄妹之情。
得知她遇難的噩耗後,父親以為告知他妹妹的身世便能讓他醒悟,卻不知那反倒打破了他心底的桎梏,讓他如飛蛾撲火一發不可收拾。
可嘆的是他的死幾乎毫無意義,不但未能真正救活她,反倒讓她重又經歷了一次人間慘痛。
她頸間熱血噴灑出來時,他似又經受了一次焚天滅地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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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話呀,”安平晞見他神情恍惚,似乎根本看不見自己,心裏愈發焦灼,輕晃着他的肩喚道:“哥哥,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的眼神漸漸聚焦,卻又不敢看她的臉,只得微微側過頭。
“這是?”他忽然看到她腕上戴着一只細巧的镯子,在昏暗屋中閃着耀眼的銀光。一眼看去,不由精神大振,下意識地伸手去觸摸。
安平晞不解其故,但見他像是極其喜歡,忙褪下來塞到了他掌中。
他愛不釋手的摩挲着那只镯子,只覺得似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正緩緩注入幾近枯竭的身心。
見他眼中突然有了光彩,安平晞心中一動,那個萦繞心頭許久的問題又浮現出來。
難道二哥真的是神官?當日在往生殿,送她手镯的便是他?
“它怎會在此?”安平曜愕然道。
安平晞想如實相告又怕他聽不明白,正自猶豫時,卻見他神色凝重,自言自語道:“的确是幽冥令的材質。”
她忙問道:“哥哥見過幽冥令?”
安平曜并未否認,只是好奇道:“你竟也知道?”
“略有耳聞。”安平晞道:“但我不知它與這镯子有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