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送別 好去者望前程萬裏!

“本為一體, ”安平曜喃喃道:“這镯子便是由溶化後的令牌所鑄。”

安平晞背後一涼,驚道:“哥哥怎麽這麽清楚?”

安平曜呆了一下,道:“我聽別人說的。”

“你以前見過它?”她問道。

安平曜神情開始緊張起來, 額上又冒出了一層汗。

安平晞心中疑慮愈深, 卻只是不動聲色地幫他擦了擦汗,回身見夕照并不在, 才遲疑着開口道:“哥哥真不打算告訴我?”

她俯身過去,輕輕按住他手腕,凝視着他低聲道:“這個世上不可能有人見過這只镯子,除非——”

安平曜忽然擡手制止了她, 急促道:“晞兒,給我點時間。”

“我明白了,”安平晞輕輕放開,道:“你不知如何面對的, 原來是這些。”

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 突然得知前世竟是那般慘烈可怖,恐怕都不能輕而易舉便接受了。

她從始至終都是一個靈魂, 經歷過漫長的磨蝕和煎熬,早已不複當初的熾烈。

可對于別人來說, 過去是完全不同的一段人生。無法徹底接受又無法徹底摒棄,所以會掙紮會痛苦甚至會崩潰。

“我不知你為何會想起那些,但那已經過去了。”她緩緩起身, 看到窗外天色已昏, 便徑自去掌燈。

“如今一切不一樣了,我們都會活的好好的。”她将室內幾盞燈一一點亮,蓋上火折子,擡頭望着安平曜眼神殷切道:“哥哥, 你願意跟我走嗎?你的病是心病,藥石難醫。我們一起去……”

“晞兒,”安平曜打斷她,有些疲倦道:“我哪裏也不想去,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今生若有緣,我們還會再見。”

他說完便合上了眼睛,無論她說什麽都置若罔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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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晞失魂落魄的回到驿館時,已是華燈四起,驿丞上前見禮,恭恭敬敬道:“安平小姐,明日出行所帶物資皆已備好,請您移步前庭檢視。”

“不用了。”她恹恹道:“太常寺做主即可。”

驿丞見她實在無精打采,便也不好再叨擾,只得退下。

回去後夕照服侍她卸妝更衣,“小姐,待會兒我去瞅瞅吧!”

她似乎頗有興趣,安平晞道:“你要去便去吧,晚膳不用費心,我吃不下。”

夕照回來後頗有些興奮,道:“院子裏箱籠堆得像小山,還真有幾分和親出使的樣子,這些可都是您的嫁妝啊!”

安平晞心事重重地伏在榻上,道:“我總覺得,此事沒那麽簡單。”

“想那麽多作甚?只要能不打仗就是天大的好事。”夕照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道:“您早點休息吧,明兒要早早起來上妝,還有一堆人要見。”

“你說二哥會來嗎?他會來送我嗎?”安平晞道。

夕照想了想道:“便是想來也來不了吧,他都病成什麽樣了?要不我回去跟我娘說一聲,讓她派人去照看着?”

安平晞搖頭道:“若真需要,你哥哥不會坐視不理的,你如今跟了我,再回去傳話多有不便。”

夕照一想也是,“是我疏忽了,那我哥肯定一早就知道二公子在哪裏,卻故意不告訴我。”

“不怪他,定然是二哥特意吩咐過。”她閉上眼睛道:“熄燈吧,我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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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蓋宮車一早就在驿館外迎候,天居然放晴了。

安平晞被衆人簇擁着走出來時,外面圍觀的百姓不由發出驚嘆。

她本就生的美,今日梳雙環望仙髻,雲鬓高聳,髻插花釵,枝枝蔓蔓,赤金流蘇垂落至肩,在朝陽映照下五色輝煌、華彩照人。

因是國喪期間,加之她有重孝在身,因此服色較為淺淡,僅着青碧色齊胸襦裙,挽着绡縠披帛,衣襟和袖口刺着繁複華美的繡紋,行走間衣帶當風,缥缈如仙。

見她登車而去,百姓們不由感慨,“先前尚不明白,對面都快打過來了,為何突然休戰,提出要和親,原來竟是為了美人。”

“安平家一門忠烈,不愧是國之棟梁啊,就連女兒也膽識過人,若這能讓我們免于戰禍,那便是功德無量。”

“聽說這安平小姐不是親生的,前些時候已被大将軍逐出家門了。想必是如今用得着了,才又找了回來。”

“這個我知道,我家兄長在宮門口當值,據說安平小姐是被咱們大公主給送回來的。”

“那個出家的大公主?居然也回來了?”

……

百姓們在議論什麽,安平晞自然不知道。她意外的是竟有如此多送行之人,從驿館門口一直排到了城門口。

這盛況讓她想起了前世自己出殡那日,恐怕也不及今日之輝煌。

好在老天給面子,竟然放晴了。

她又想起了安平曜,不覺開始傷心起來。

“你說二哥會來送我嗎?”頭上頂着繁複的發髻和沉重的首飾,因此行動不便,只得微微側頭問道。

夕照苦着臉道:“也許會吧!”

若是前世,她肯定會想辦法讓他陪自己同去,但如今卻覺如履刨冰,戰戰兢兢,半點不敢強求,生怕因一己之私又害了他。

一路上宮車走走停停,不斷有親友故交攔路送行,但都是依例隔着車簾說幾句祝福話,或有敬酒,也都有專人代飲。

直至她聽到熟悉的聲音,忙命夕照打起簾子,熱情招呼道:“琬琰,你上車來。”

薛琬琰亦是盛裝華服,由薛家侍女陪同站在車旁祝酒歡送,聽她相喚,忙斂衣登車,面上盡是不舍之色。

“琬琰,你什麽都不用說,薛叔叔的事我一定盡力。”安平晞握住她冰涼的手,懇求道:“我想拜托你代我照顧我二哥,他現下病重,就住在春風裏,我昨日找見他了,本想帶他一起走,但我們之間有些誤會,暫時無法消除。他性子執拗,不願回家,如今将軍府正是多事之秋,想來也無暇照顧……”

“好。”不等她說完,薛琬琰便鄭重點頭道:“晞兒,我答應你。只要天市城依舊太平,我便有能力照應他。”

車外響起催促聲,薛琬琰不由紅了雙眼,哽咽道:“晞兒,一路保重,待你安定下來,別忘了給我寫信。”

宮車至城門口時,突然拐入了斜刺裏的茶棚前,随侍衆人皆退下,就見一綠袍少年緩緩走上前來,隔簾喚道:“阿晞!”

安平晞陡然聽到這個聲音,心中不由微微一顫。

夕照識相的下了車,同雲昰打過招呼後便退開了。

他掀簾而入,在她身畔落座,目光溫柔的就如初晴的朝陽。

“謝謝你來送我。”她垂眸望着自己的雙手,默默道。

“對不起,”他胸中有些激蕩,聲線便也有些不穩,卻依舊努力做出平靜的樣子,道:“我沒想到,此戰會連累到你。”

“也許天意吧,你不用道歉,”她低低笑了一下,做出無所謂的樣子,緩緩道:“其實這樣也挺好,我本來就是本雲人氏,就當是回故鄉吧!”

“阿晞……”他欲言又止,定定瞧着她玉白的手腕,發現腕間換成了赤金鑲寶攢花镯,原本那只銀亮的小镯子竟不見了。

“你好像有點舍不得,”安平晞打起精神,促狹一笑道:“難道你以為我非嫁你不可嗎?”

雲昰不由苦笑,道:“我是早夭短壽之相,哪裏配得上你?阿晞,只要你今生能得圓滿,我便知足了。”

安平晞頗為意外,她認識的雲昰只會損別人,哪裏會損自己?而且他才不會自謙,在他心裏恐怕世人都配不上他。

“你今日說話怎麽陰陽怪氣?”她疑惑道。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他抿了抿唇道:“只怪往日輕狂慣了,所以你一時無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不提過去了。”安平晞忽覺心酸,此刻她不敢回憶往昔,曾經最快樂最痛苦的記憶都與身畔之人有關,而她即将遠離,餘生可能再無重逢的機會,一想到此便覺肝腸寸斷。

有人前世做了傷害你的事,今生尚來不及犯錯,你該如何待她?這個問題她想不通,但始終如鲠在喉。

之前在面對桑染時也曾困惑良久,最終選擇了将她換掉。

她一直以來都誤會了自己,她以為自己殺伐果斷幹淨利落,其實根本就做不到。

“阿晞,待此間事了,我會去找你的。”雲昰忽然傾身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安平晞恍然一驚,想要将手抽回卻被他握地更緊,她掙的耳根子都泛紅了,他才終于放脫。

她氣息不穩,強做鎮定道:“找我作甚?放着好端端的太子不做,非要千裏迢迢去當人質?”

“你明知道我不是,”他澀然道:“我本是見不得光的野種,為天地所不容。我所擁有的一切,原本就不屬于我,因此就算全部都失去也無所謂。”

安平晞愕然,道:“我所認識的雲昰,是斷然不會說出這種話。”

兩人突然都沉默了,外面響起沉郁哀婉的曲聲: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時間月缺花飛。

手執着餞行杯,眼閣着別離淚。

剛道得聲“保重将息”,痛煞煞教人舍不得。

“好去者望前程萬裏!”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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