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往昔(下) 昔年因為早夭的弟弟,她曾……

永昌君手忙腳亂的給她穿上衣服, 将她抱到了搖籃邊的椅子上,雙手捧着他的臉鄭重叮囑道:“你母皇已經醒了,下旨要召見為父, 為父現在就要去見駕。好孩子, 你乖乖在這裏守着,一定要記得, 任何人都不能把弟弟帶走,等着為父回來。”

雲漪似懂非懂,點了點頭道:“好。”

“一定要記住,漪兒, 誰也不能把弟弟帶走,”向來從容淡定的永昌君滿面凄怆,聲音顫抖,反複叮囑道:“你一定要記住別讓人帶走他, 否則他就沒命了。”

雲漪大吃一驚, 從椅子上跳下來問道:“為什麽?”

永昌君沒有回答,整了整儀容, 匆匆轉身出去了,雲漪想追出去問, 可是想到他的叮咛,只得站住了腳,費力的把椅子往搖籃旁挪了挪, 爬上去坐好。

小小的嬰兒蜷成一團, 雙手舉在腦袋旁睡得正香。

雲漪看着他,心頭的恐懼、擔憂和忐忑漸漸都消散了,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他胖乎乎的小手, 軟軟的、滑滑的,她湊過去嗅了嗅,他的皮膚上帶着淡淡的奶香。

她左看右看,只覺得愛不釋手,這樣的小孩子怎麽會是怪物呢?

可她也實在不明白,他究竟哪裏沒有長好。

他此刻已不再是渾身赤裸僅裹着襁褓了,而是穿着她初生時的小衣服。

她掀開小被子,就能看到他軟乎乎的小腳丫。

她輕輕捏了捏他的小腳,這才發現他有六只腳趾,但這似乎也沒關系啊,平時穿上鞋襪,誰會知道小皇子比別人多生了根腳指頭?

嬰兒動了一下,慢慢醒了過來。

她不好意思的笑道:“對不起,姐姐把你吵醒了。”

嬰兒眨了眨眼睛,好奇的望着她,雲漪輕輕握住他的小手,甜甜道:“小弟弟,我是姐姐,你要記住我哦!以後我天天陪你玩。”

嬰兒沖她笑了,眼睛亮晶晶的。

雲漪覺得心頭軟軟的、甜甜的,有弟弟的感覺真好,要是再有個妹妹就更好了。

這一刻她心裏萬分期待時間過的快一點,她想要聽他親口喊自己姐姐。

“等你長大了,姐姐就帶你去外面玩。”

她給嬰兒拉好小被子,裹住他的小腳,道:“不過你就算長大了,也沒有我大。以後我上學了,你就在宮裏等着我。我回來後會把先生教我的都教給你,這樣你就比別的小孩子懂得多了。”

嬰兒自是聽不明白她的話,只是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瞧着。

過了會兒,他忽然不耐煩的蹬着腿哭了起來。

睡在隔壁的乳母被吵醒了,匆匆奔了過來。

“他是不是餓了?”雲漪問道。

“半個時辰前才喂過,應該是尿了。”乳母笑着道,俯身将嬰兒抱到一邊準備給他換尿布,宮女已經捧來了溫水。

雲漪好奇的跟了過去,看到乳母手腳麻利的拿掉濕尿布,接過幹淨的布巾蘸了溫水,輕手輕腳的給嬰兒擦洗着。

當她把嬰兒翻過來時,對面捧着銅盆的宮女忽然發出一聲驚叫,手中的銅盆摔落在地,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雲漪驚的往後跳了幾步,詫異道:“你怎麽了?”

宮女捂着嘴巴,戰戰兢兢地說不出話來。

雲漪順着她的眼神望過去,看到了嬰兒光溜溜的小腿和腹股溝下與自己不同的部位,她當然知道男女有別,但并不清楚區別在何處,這會兒才算勉強明白了過來。

她想着宮女應該也和自己一樣,第一次看到和女孩子不同的身體,所以才受了驚吓吧?

她不由笑着推了推她,道:“真沒出息,他是男孩子,自然和我們不一樣,至于吓成這樣嗎?”

宮女神情怪異地望了她一眼,張了張嘴巴,什麽也沒有說。

乳母神色倒是很平靜,“再去準備一盆水吧!”

宮女唯唯諾諾的下去了。

方才的動靜有些大,所以嬷嬷披衣匆匆趕了過來,看到地上一片狼藉,不由得微微皺眉。

再看到雲漪竟然也在,很是驚異道:“公主,天還沒亮,您怎麽起來了?”

雲漪打了個呵欠,道:“父君讓我守着弟弟,不能給別人帶走。”

收拾好一切後,乳母就回去睡了,嬷嬷陪雲漪在搖籃邊守着。

雲漪見她神色極其緊張,不由問道:“你在害怕什麽?”

嬷嬷擡眼朝窗外瞧了瞧,勉強笑了一下道:“沒有,我沒有害怕。”

雲漪便不再問了,一心一意關注着睡着的嬰兒。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曙色漸漸漫過窗邊,天亮了。

嬷嬷站起身,将殿中所有燈燭一一熄滅,還沒來得及坐回來,便聽到外間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就見昨夜常寧殿那名女官領着幾個侍衛,神色匆匆的走了進來。

她先上來朝雲漪行了禮,眼神越過她落在了搖籃裏,不等雲漪開口,便道:“我們奉陛下之命,前來帶走小皇子。”

雲漪立刻跳下椅子擋在搖籃前,仰起頭道:“你要帶他去哪裏?”

女官猶豫了一下,道:“自是回常寧殿,那裏有專人照顧。”

“我父君呢?”雲漪心生警惕,瞟了眼女官身後那幾名侍衛,竟都是生面孔。

女官又猶豫了一下,支支吾吾道:“永昌君自是在他的清光殿啊!”

“撒謊,”雲漪擡手指着她道:“你既是奉了母皇之命,定然是從寝宮過來的,怎會不知我父君被母皇傳喚去了?”

女官神色有些為難,道:“公主,昨夜永昌君擅自帶走小皇子已是違制,求您莫要再阻攔,我們必須将小皇子帶回去。”

雲漪緊緊護住搖籃,尖叫道:“父君沒回來之前,誰也不許碰他。”

女官望向嬷嬷,道:“公主年幼不懂事,你們也要抗旨?”

嬷嬷臉色灰敗,走到雲漪旁邊護住她道:“奴婢不敢抗旨,但身為公主的教養嬷嬷,她并無過失,自該維護。”

女官冷下臉,回頭道:“還不快抱走小皇子?”

兩名侍衛沖了過去,卻被雲漪使勁推開,怒喝道:“滾開,滾開,你們若敢碰我,母皇定會砍了你們的手!”

侍衛們都沒想到這樣嬌小的女孩,身體裏竟蘊藏着那麽大的能量,一時都驚呆了,求助似地望向女官。

雲漪又撲又咬,将他們狠狠推離搖籃,激動道:“誰也不許碰我弟弟。”

女官正要上前,嬷嬷一把攔住她,嘆息道:“真是陛下的旨意?”

女官點頭道:“陛下着太子殿下一力督辦,否則我們又怎敢擅自行事?”

嬷嬷凄然道:“既如此,我們這些人多半也活不了。”

說話間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就見大公主雲溁與太子雲沛帶人闖了進來。

“雲漪,你莫要撒潑,此事可由不得你胡鬧。”雲溁上前一把抱住雲漪,将她丢到雲沛懷裏,道:“好好看着。”

雲漪又是撕咬又是尖叫,卻無濟于事,眼睜睜看着甲兵帶走了襁褓中的弟弟,就連嬷嬷和乳母等人也全都帶走了。

她在雲沛懷裏哭得撕心裂肺,卻怎樣也掙紮不開。

“漪兒,這是天命。”雲沛摸了摸她的腦袋,嘆道:“你莫要傷心了,縱使沒有了弟弟,還有哥哥姐姐。我們永遠都會對你好的——嘶!”

雲漪狠狠咬了他一口,雲沛吃痛,這才放下了她,怒道:“你怎麽不知好歹?”

“我要去找弟弟,”雲漪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剛跑出兩步又被他抓了回來,交給身後宮女,厲聲道:“好好看着公主,若再讓她跑出來,你們的腦袋就別要了。”

**

雲漪宮中的人全都換了一茬,包括自幼照管的嬷嬷和宮女。

自那以後她再未見過弟弟,外間說是夭折,母皇對此諱莫如深,宮裏再無人敢提起。

永昌君消沉了許久,就在雲漪以為他終于好轉,準備去詢問小弟弟的去向時,他卻突然一病不起,沒幾日便撒手人寰了。

雲漪也開始長大,不再執着于去追尋本就沒有真相的真相,在她終于開始放棄後,懷熹帝卻對她坦白了當年之事。

四皇子生來畸形,是天閹之體,一旦流傳開來便會被歸于帝王失德,民間若有水患旱災匪禍等都會被認為是天罰,那個孩子将成為一切災禍的來源……

所以當年接觸過四皇子的女官嬷嬷乳母宮女等全被處決,再無人知曉。

雲漪心裏澀痛,面上卻是風淡雲輕,好像早就不在意了。

但偶爾午夜夢回,她依然會想起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嬰兒,他還沒來得及喚她一聲姐姐。

她心神不寧的時候,常會去找國師開解,漸漸地兩人結為了忘年交。

“大公主掌南軍,太子殿下掌北軍,公主無權無勢,日後若京中有變,該如何自處?”

她沉吟良久,搖頭道:“目前尚不知,求國師賜教。”

“殿下可以挑一名扈從,與之結契,給他榮華富貴,由他終身保衛,并分擔您一半的病痛災劫。此舉雖說過于保守,但關鍵時刻或可救命。”

“可我怎知那個人不會背叛我?”

“一旦結契,他若背叛便會死,大不了再換一個,幽冥道有的是人。”

于是,十三歲的雲漪在無數侍從的陪同下第一次去了幽冥道訓練暗人的地宮。

她才知道原來外表神聖莊嚴代表着光明信仰的國師,竟還統領着如此邪惡黑暗的力量。

國師挑選了一批資質上乘的孩童,個個衣衫褴褛面黃肌瘦,但卻目露精光,猶如龇牙咧嘴的小狼崽。

她坐在臺下看着那群孩子角逐,覺得有些可笑,難道她要靠一個幼童來保護?

幾十個孩子,最終只剩下兩個,獲勝的那個将會成為她的扈從。

在通過了激烈殘酷的競争後,其中一個敗下陣來。

“公主,獲勝的孩子名叫都夷。”訓導官躬身道。

她點了點頭,正欲交代将那孩子帶過來細看,場中卻忽然發生了騷亂,那個落敗的孩子原本正被押送下去,卻突然掙脫開來,迅捷如豹般跳下高臺,越過衆人到了座前。

“姐姐、姐姐救命,救命——”一個童稚的聲音陡然響起,如穿雲裂帛,雲漪有剎那的失神。

那聲姐姐如同追魂索,将她丢失多年的魂魄喚了回來。依稀之間,她好像看到了當年襁褓中那張稚嫩的面孔。

侍衛們高聲呼喊着,揮刀正欲斬落,卻被她擡手喝止。

面前跪着一個衣衫褴褛面黃肌瘦的孩子,正自淚眼婆娑地仰望着她,他的臉上滿是污跡,幾乎辨不清五官,但那雙雪亮的眼睛卻是奪人心魄。

“他叫奉颉,是落敗者。”訓導官道:“按照規矩,敗即是死。”

那孩子聽到此話,不由得渾身戰栗,哀求道:“姐姐救我,我不想死。”

“大膽,這是奉元公主,姐姐豈是你叫的?”身側女官忍無可忍,厲聲斥責道。

雲漪站起了身,從腰間解下一枚墜子,遞到他手中柔聲道:“莫怕,我既選了你,你便不會死了。”

“殿下?”訓導官愕然道:“可獲勝的是都夷呀!”

雲漪擡眼望向高臺,那個孩子呆呆地站着,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見她望過來似乎才回過神,正欲跑下來卻被一名壯漢制服。

“那又如何?”她收回眼神,躬身摸了摸面前孩子的腦袋,輕聲道:“奉颉,以後要好好訓練不許懈怠,等你學成了再來公主府找我。”

年幼的奉颉感激涕零,不住地拜謝。他似乎還不明白,是那聲無意間喊出的姐姐救了他的命。

雲漪望向國師,他依舊站在原地,因為戴着面具,所以看不出神情。

但她知道國師不會說什麽的,他向來信奉自然之道。

**

奉颉不知道的是,那次雲漪回去後帶走了數十名死士,皆是國師精心挑選的。

後來她再未去過地宮,甚至漸漸地也忘了自己曾挑選過一名扈從。

幾年後,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國師突然來訪。

那時雲漪已經開府,不僅成婚,還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她像往常一樣去中廳接見,卻看到國師身後站着一個伶仃痩峭的少年,看上去十四五歲,面色蒼白,但眼瞳漆黑,身上不見半點同齡人該有的活力與生機,危險的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劍。

“奉颉,還不拜見公主?”國師淡淡道。

少年跪下行禮,雙手舉過頭頂,掌中托着一枚紅瑪瑙。

雲漪恍然大悟,才想起多年前那個喚她姐姐的孩子。

如果幼弟活着,也和他一樣大了吧?

從此以後,奉颉便住在了公主府。他像雲漪的影子,總是沉默地跟随在她三丈之內,有時候遍尋不着,只要喚一聲,他便能立刻出現。

他就連睡覺也不在屋中,而是潛伏在對面樓頂上。

驸馬沈書懷心地善良,實在看不下去,便讓她勸勸。因為那個孩子只聽她的,旁人對他說話都一概不理。

雲漪走出庭院,喚了聲奉颉,他如飛鳥般從天而降,問道:“公主有何吩咐?”

他低着頭時和雲漪一般高,竟還不如驸馬那樣的書生健壯,她心下頓生憐惜,拍了拍他的肩道:“更深露重,不用守夜,回房去睡吧!”

“謝公主!”他拱手退下。

結果次日一大早,沈書懷又看到他在樓頂打坐。

雲漪正在梳妝,聽他說起時不由苦笑,“忒倔強了,咱們府上最是平安,哪用得着徹夜守衛?”

正好乳母帶了雲珑和雲璁來向他們請安,雲漪回頭望了眼虎頭虎腦的孩子們,對沈書懷道:“我看奉颉太瘦弱了,往後他的膳食就按孩子們的标準做吧!興許補一補還能再長長個子。”

沈書懷笑着應聲,“還不是公主一句話的事?我也看他可憐,無父無母,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

“那你教教他呗,”雲漪道:“不然一肚子學問都派不上用場。”

沈書懷與永昌君有點像,都是溫文爾雅滿腹經綸,也都是世家子弟,唯一不同的是他樂觀豁達,尚公主後雖絕了仕途,但家庭幸福美滿,便也不做他想,踏踏實實的陪她過日子。

雲漪本是随便說說,沒想到他竟真的開始教奉颉讀書認字,頗有點為人師表的模樣。

奉颉來了一年,竹竿拔節似地長高了不少,性格也開朗了許多,可以正常的與人打交道。

當時雲漪又有了身孕,他總是好奇的跟前跟後,看着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似乎不太相信那裏會住着一個小孩子。

**

那場變故來臨之前,雲漪從未想過自己的人生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懷熹帝病重,國師前往碧靈江為她祈福。

太子驟然發難,公主府成為人間地獄,沈書懷替她擋了致命一刀,當場身死,她尚來不及驚叫,便被奉颉帶人救走了。

當時各處城門皆以戒嚴,全靠當年帶回來的死士殺出了一條血路,才得以逃出生天。

其後便是無休止的逃亡,那段時間的經歷明明記憶深刻,偏生再回想的時候,一切竟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但她永遠忘不了絕望之時是誰拉着她的手,跋山涉水颠沛流離,又是誰把食物留給她,自己躲起來用草根樹葉充饑。

在雲桑皇室眼中,暗人的存在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但幽冥道隸屬于女帝,所以不涉黨争,否則局勢恐怕會更亂。

雲漪以前也和大家一樣,都把他們當成趁手的工具。

但在逃亡路上,她不知不覺對身邊的少年産生了感情,不同于親情友情甚至主仆之情,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只覺得如果最後要死的話,希望能和他死在一起。

雖然歷盡艱難九死一生,但她還是成功過了鬼門關,娩下了一個單薄虛弱的女嬰。

絕境之中迸發的母愛戰勝了人性中本能的自私和脆弱,她将生機留給了孩子,也留給了一路相依為命的奉颉。

她知道他不會離棄她,哪怕沒有契約的束縛。但他一定會聽從她的命令,護送嬰兒離開。

那時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也不知京中局勢如何,但無論誰勝都與她無關。

除非她活着走到母皇面前,否則這世上無人能保她。

**

許是命不該絕,她在山洞裏渾渾噩噩不知躺了多久,被路過的獵戶所救,最後遇到了郡王世子賀繁。

原來望海郡早已聽聞京中變故,所以郡王派世子前往平王山行宮面聖請旨,沒想到卻因行宮外重重關卡不得靠近,因此不得已繞進山中,因緣際會下逢着了産後虛弱半死不活的雲漪。

賀繁是望海郡王賀廷長子,賀廷與景徽帝乃表姐弟,因此賀繁與懷熹帝輩分相當,是她的表舅。

其實兩人年齡差距僅七歲,賀繁每年進京朝賀,因此大家都頗為熟悉。遇到他便等于遇到了救星,代表着那段苦難總算結束。

世人常說否極泰來,與她而言的确如此。

之後的人生充滿了傳奇,懷熹帝迫于各方壓力不得不出手清剿叛逆,當時太子已經落敗逃亡,大公主一黨盡皆伏誅,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便只剩下雲漪一個,加上國師與望海郡的擁護,她順理成章當上了皇太女,但她卻失去了昔日的家。

驸馬與長子皆死于那夜的變亂,次子雲璁僥幸逃過一劫,奉颉帶着幼女生死不明。

登基次日新帝出宮,百姓夾道歡迎。

她坐在簾幕高卷的華蓋禦辇上朝狂熱的民衆揮手致意,當日出行防禦極其嚴密,所以街角一處小小的騷動也引起了禁衛的注意。

“是一個殘廢的乞丐,從巷子裏爬出來想瞻仰聖容,已經被拿下了,陛下莫要擔心。”随行女官彙報道,“也是不容易啊,差點被人踩死。”

雲漪就這樣見到了奉颉,他已被折磨得不複人樣,手足筋脈俱斷武功全廢,身上千瘡百孔無一處完好肌膚。

她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麽,也不知道他如何逃脫的,但看到這幅樣子,便猜到孩子應該兇多吉少了。

在太醫院的全力以赴下,他終于撿回了一條命,也能行動自如,但卻永遠無法習武,他為此一直耿耿于懷,更以為丢失了小公主愧疚難安,覺得自己沒有用了,怕她會解除契約。

“如今整個幽冥道都聽命于我,所以我最不缺的便是忠心的死士,但奉颉是獨一無二的。若是沒有你,我活不到現在。所以奉颉,你有何心願?只要說出來,我一定幫你完成。”

他垂頭坐在那裏,耳根粉熱面頰飛紅,“我想做陛下的紅衣郎。”

雲漪不禁莞爾,紅衣郎是女帝品階最低的侍君,一般存在于初登基未立正君時。

“別人削尖腦袋想進來,圖的是榮華富貴或功名利祿,你又圖什麽呢?”她笑着彈他額頭,“你知道怎麽侍寝嗎?”

但他既然提出來了,她自然也就應允了,反正身為女帝富有天下,多睡幾個男人也沒什麽,何況奉颉生得好看,與他肌膚相親并不會太為難。

司寝女官安排好了日期,那一日她提前處理完朝政回到了寝宮。

其實她對奉颉并無多少男女間的欲/望,只是一種純粹的喜歡。有點像是對孩童或小寵,但又更深刻更真摯。

奉颉在偏殿沐浴,她捧着果盤悠閑的走了進去,原本想同他閑話,不料卻把他吓得夠嗆,躲進湯池不敢出來。

雲漪笑的不能自已,索性坐下來道:“有什麽害羞的?你既要侍寝,還怕別人看到你的身子?”

其實她并未真的想讓他侍寝,就是存心逗一逗。

正值新舊交替,政務繁忙,整日裏令人焦頭爛額,難得有個輕松時刻。

奉颉不過十六歲,四肢修長清瘦挺拔,沐浴着水澤的肌膚如玉般瑩潤,美中不足的是即便養護了許久,傷痕依舊隐約可見。

他似是想通了,從水中站起身準備上岸穿衣。

雲漪笑吟吟道:“出水芙蓉不過如……”

眼神無意間落在他腹下時,她不由渾身一震,竟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昔年因為早夭的弟弟,她曾專門查閱過何為天閹,誰承想有一天竟會親眼見到。

奉颉穿好衣衫鞋襪,披着半幹的長發走了出來,熱烈而真摯地望着她。

雲漪嘴巴裏有些發苦,澀聲道:“給我看看你的腳。”

奉颉似有些猶豫,見她神色凝重,便乖乖坐下除掉了鞋襪。

雲漪腦中‘轟’地一聲,眼前霎時一片漆黑,手中的果盤拿捏不穩,清脆的玉碎之聲像是從千裏之外傳來。

奉颉不知所措地喚她,但她整個人卻像是陷入了泥沼中,好半天才掙脫出來。

這世上同齡的天閹男子或許有很多,但雙足皆為六趾的又有幾人?

她長大後一直懷疑母皇下令處死了幼弟,所以父君才會與她反目,最後郁郁而終。

可那個孩子是宮中最大的忌諱,當年與之相關的人全被清理了,即便還有漏網之魚,也是萬萬不敢冒出頭的。

所以她無法确定他是否便是幼弟,但已經不知不覺把他當做了血親。

奉颉的願望就此落空,他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被送去了國師府,他沒能做得了侍寝的紅衣郎,而是成了國師的弟子,雲漪送了他一條紅色絲縧。

在本朝,白袍朱帶是修行者的标志。

此後十多年,她給了他自己所能給的無上榮耀與權柄,而他也成長為她的左膀右臂,在國師逝世後繼承其衣缽,也接掌了幽冥道。

雲漪死也不會想到,有一天竟會看到國師昔日手書,知曉這一切從始至終都是誤會。

安平晞(重生)

···
下一章 上一章
上一章下一章

第50章 往昔(下) 昔年因為早夭的弟弟,她曾……

68%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