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可老天也算是慈悲的,否……
安平晞心裏緊張, 卻又不好表露出來,這才與他閑聊兩句想要緩和一下情緒。
兩人正說話時,突聽下面傳來咆哮聲, 低頭看去, 就見馬兒已被豬群圍住了。
“我的馬……”她心頭頓時一緊,下意識便想去營救。雲昰緊緊拽住她, 沉聲道:“你瘋了?野豬獠牙鋒利兇猛殘忍,此刻下去便是送死。”
安平晞面色蒼白,緊緊閉上了眼睛,努力想去忽略耳畔的嘶鳴和咆哮, 地面上的野豬群開始圍攻那匹落單的駿馬,馬兒撒開四蹄奔逃,可幾十頭野豬前後追堵,迅如閃電, 所以駿馬就算神勇非凡, 也漸漸落于下風……
便在這時,安平晞忽然感到如芒在背, 她猛地睜開眼回頭望去,就見頭頂草叢裏冒出兩點黃褐色的幽光, 就在她轉頭時,一直藏匿于草叢間的野豬‘嗷’一聲撲了下來。
安平晞來不及多想,扯着雲昰便往下跳去, 那只野豬幾乎是擦着發絲從他們頭頂略過, 兩人堪堪躲過,都是驚出了一頭冷汗。
落腳處是一塊搖搖欲墜的山石,安平晞忙放開雲昰,轉身跳向了斜坡, 一邊揮劍去砍襲來的野豬。
雲昰此刻也回過神來,正欲挺身過去相助,不料腳下山石驟然斷裂,他也不由得往下跌去,好在距離地面不過一丈,他翻身一躍便穩穩落下地來。
可是他甫一現身,頓時驚動了林子外逡巡的三頭野豬。他不由倒吸了口涼氣,全身精神緊繃,一邊握緊了匕首,一邊保持着警惕的姿勢緩緩後退。
白桦林中突然傳來慘烈的哀鳴,三頭野豬似乎猶豫了一下,見雲昰似乎并沒有主動攻擊的意思,便緩緩後退了幾步,掉頭往林中奔去。
雲昰心頭顧念着安平晞,當即來不及多想,縱身攀上崖壁,焦急的喚道:“阿晞,你在哪?”
安平晞遠在十餘丈外,正抱着一株險松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聽到雲昰的呼喚,忙揚聲道:“我在這兒呢!”
雲昰循聲找了過去,見她頭發淩亂衣衫破損,手中軟劍上還滴着鮮血,不由大駭道:“你受傷了?”
“我沒事,”安平晞拭了把臉上的汗,揚了揚下巴道:“呶,有事的是它。”
雲昰這才看到兩丈外的巨大石峰間躺着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正是方才攻擊他們的那頭野豬。
“你……這也太有能耐了吧?”他愕然道。
“小的時候學過狩獵,大哥說……”她眉飛色舞道,可話說一半卻戛然而止,安平曙是個絕佳獵手,她和安平曜的本事都是跟他學的,他說過野豬皮糙肉厚,只能照着鼻梁骨打,否則無濟于事。
她仗着身形靈巧,方才周旋時試了試,即便手中的劍鋒銳無比,但對方卻仿佛穿着铠甲般即便碰到她的劍鋒也毫不避讓,甚至氣勢越來越強,她好幾次差點失手,最後總算瞅着機會一劍削斷了它的鼻子,想必不死也疼暈了。
安平家的人是她的心病,從來都不敢提及不敢回想,但有些東西不是說你不想就不存在了。
想到那些,她便開始失落起來,抽出帕子低頭擦拭着劍身,低聲道:“此處只有一條路,要想進去必須要穿過那片白桦林。”
雲昰望了眼天色,尋思道:“不知外面戰況如何了,怎麽這會兒好像沒有動靜了?”
安平晞道:“動手的如果是平章王,那我們就還有救。如果是撷華的話,怕是此劫難逃。”
雲昰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是平章王的話,那撷華公主定然會派人營救,畢竟此次秋獵由她負責,一旦出了什麽差池她也難逃幹系,可如果始作俑者是她,那她一定會破釜沉舟,讓他們有來無回。
“敵我難分,看來不管進來的是什麽人,都不能輕易相信。”雲昰定了定神,仰頭望着周圍地形,喃喃道:“不能進也不能退,看來只能另辟蹊跷了。”
安平晞望了眼陡峭的山壁,皺眉道:“你是說,從此處爬上去?”
雲昰點頭道:“想必林中野豬已經分食了馬匹,此刻兇性大發,我們無論如何是不能靠近的,但隘口外面是何等情形又無法判斷,所以不可貿然出去。”
安平晞默默将軟劍插回劍鞘,重新系好,又将鬥篷下繞在腰間紮好,道:“走吧!”
山勢雖然陡峭險峻,但并非滑不留手,且山壁上偶有凹陷或外凸之處,勉強可夠落腳,還有雜草或矮樹,也可助于攀援。
雲昰當先探路,安平晞跟着他一路往上,攀爬了約摸三刻鐘,手掌上便起了好幾棵水泡,動一下都火燒火燎地疼,她強忍着不肯出聲,只想快些脫離險境。
來到北雲後一直在養尊處優,甚少有鍛煉的機會,所以此番折騰還真有些吃不消,眼看着就要堅持不下去了,卻聽雲昰低聲歡呼道:“上面有落腳點,我先去探查一下。”說罷盤着凸出的巨石翻身一躍,轉眼便從眼前消失。
安平晞滿頭大汗眼花缭亂,抓着粗糙的樹根輕輕籲了口氣。
“阿晞,過來!”說話間就見雲昰探出頭,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雖然一石之隔,卻仿佛兩個世界。
巨石上是一大片平緩的山坡,安平晞早已精疲力竭,就勢躺在草地上一動也不想動了。
雲昰在她身邊坐下,俯身從她發髻上拔下一支簪花,安平晞不解的望着他,卻連詢問的力氣也沒有。
卻見他三兩下拆開了珠,扯出串珠子用的金屬絲捋直,然後在岩石上磨了一會兒,拿過她的手掌幫她挑破了水泡,又從柔軟的白色襯袍上撕下布條給她細細包紮。
安平晞滿臉驚訝,忍不住調侃道:“看不出來,你還挺會照顧人的嘛!”
雲昰道:“有些事情總是要學的。”
安平晞漸漸緩過氣來,便又開始感到了冷,不由瑟縮着坐起來道:“能不能生火啊?我實在冷得厲害。”
雲昰搖頭道:“恐怕不行,這樣會暴露行跡,是很危險的。”說着解下披風給她裹上,納悶道:“你如今這麽怕冷?”
安平晞抱着手臂縮成了一團,“誰知道怎麽回事,有人說我身上有玄陰之氣,不知道跟那有沒有關系。”
“誰說的?”雲昰不由問道。
“落桑觀的陵均真人。”安平晞道。
他怔了怔,若有所思地出了會兒神,便又陷入了沉默。他比誰都清楚玄陰之氣是什麽,那是幽冥界才會有的東西,而她并非正常的輪回轉世。按理說冥界之物不可能帶到陽間來,但他确确實實見過那只幽冥令所鑄的手镯,世事真是玄妙無比啊!
想到那些,雲昰心頭不由沉重起來。
“你為何要回來啊?”他自言自語般呢喃道。
安平晞垂眸不語,雲昰便也沒再追問,張開手臂攬住她道:“睡會兒吧,養足了精神我們在尋找後路。”
不知道是山上太冷還是什麽緣故,安平晞竟覺得他的懷抱無比溫暖安定,奔波了一上午也确實累得不行了,沒多久便依着他睡着了。
雲昰望着對面山林間彌漫的白霧,耳畔回響起很久很久以前安平嚴的話,她不是我的女兒,是我從平王山撿回來的棄嬰……
他眼眶一熱,忙狠狠吸了吸鼻子,低下頭去看她,見她似已睡着,便不敢再動。此生還能有這樣親近的機會,實在是連做夢都不敢想的。人為什麽總要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她活着的時候每日追着他嘻嘻哈哈打打鬧鬧,他并未珍惜過,甚至覺得有點煩,總想着有機會了逃脫她的掌控。明知道她不喜歡他與別的女孩親近,卻故意三番兩次地去氣她。
他很惱她那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樣子,覺得自己是太子,身份比她高貴,所以她該屈服于他,可她偏偏不願,非要什麽事都和他争個第一,無論寫字作畫還是騎馬射箭,有時候她贏有時候他贏,無論誰贏了,輸的那個就會氣急敗壞惱羞成怒。
不同的是她生氣的時候他很少去安慰,反倒是幸災樂禍借機嘲諷,而他生氣的時候,她只是偶爾落井下石,大多時候會哄他,直到把他逗樂。
其實回頭想想雖然有一起長大的情分,但并沒有詩文裏青梅竹馬那樣的深情厚誼,若是沒有後來……若是沒有後來的變故,他們可能會像衆人期望的那樣結為夫妻,無論嘴上怎麽說,他心裏早就認定了她,知道以後娶的人只可能是她,他從沒想過會和別的女子共結連理。
習慣了被動的人真可憐。父皇駕崩後,他突然得知安平晞是他同母異父的姐姐,他們只可能是親人,做不了夫妻。他如遭雷擊,徹底崩潰了。
傷心絕望無助之下,他躲在黑暗的角落默默垂淚,期盼着早點看到她,那年他十五歲,他們相識已超過了十年,他早已習慣了人生路上任何歡樂興奮激動或痛苦坎坷的時候她會出現。但是她沒有來……
一個人自私殘忍起來可以到什麽程度?恐怕連自己都會覺得驚愕。從此兩年多他都對她不聞不問,一門心思撲到了政事上,排兵布陣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課程,他妄想着以少勝多,在北雲打過來的時候能守住天市城,守住父皇留給他的基業。可他沒等到敵軍打過來,卻等到了她的死訊。
他想過國破家亡,想過颠沛流離,甚至想過戰死沙場,卻唯獨沒想過安平晞會死。可她不僅死了,還死了兩次,老天甚至為了讓他感受的更深刻一些,安排她死在了他眼前,他清楚地記得她的手在自己掌心裏逐漸變得冰涼僵硬的過程,那天以後他就瘋了,胸中似乎有一股邪火,随時都想沖出來将他從身到心焚燒殆盡。生不同衾死同穴,于是他無比渴望着死亡降臨。
然和老天又同他開了個玩笑,幽幽冥府,卻并無他想找的人,于是又經歷了長達百年的陰陽相隔。
可老天也算是慈悲的,否則便不會有此刻的相依相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