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1 升平十年
升平十年,山東境內一個海邊漁村。
嘩嘩的海浪一陣陣沖刷着淺黃色細膩的沙灘,有道纖細的人影站在剛剛沒過小腿的海水中,墨色的青絲長的驚人,一多半貼在背上,另有小臂長的末端漂浮在海面上,浮浮沉沉好似海藻一樣。
“哼!”那孑然而立的人冷笑一聲,拿着什麽的右手一捏,某種青白摻雜的粉末便從她瑩白如玉的手中揚灑而下,“不過是個贗品……”
突然,那人撫胸吐出口血,紅豔豔的色澤一入海水便暈染變淡,須臾間不知被沖向了何處。
這任由浪花拍打小腿的,自然是經過傳送陣離開莘瀾大陸的徽音。吞咽下唇齒間的鐵鏽味,她擡頭望向海天一色之處,那絕勝的容顏上冷冽中夾雜着幾絲戾氣,若不是知道确實不在莘瀾大陸了,她絕對要把蒼以鴻千刀萬剮,居然在傳送陣啓動的時候胡亂扔垃圾,是嫌她命真的很大嗎?
擦去唇邊血跡,徽音回頭看了眼背後海水浸染不到的沙灘,那裏躺着個人,她目光複雜了一瞬,若有所思地再度轉回視線面向波瀾壯闊的大海。
按道理來說,不同的空間具備的濕熱、溫度、壓強都不同,即使是須彌境也一樣,當年她借須彌境培養五批孤兒的時候,也是将須彌境的情況調整到和大清一樣,才敢把人移進移出的,便是如今她元嬰後期大圓滿的境界了,穿過傳送陣進入另一個陌生空間的時候,亦提着十二萬分的小心。
可是,胤禛那凝魂後的身體不止至陰至純,好像對穿越兩個時空時的各種濕熱、壓強等等自然條件,完全不受任何影響,難道多寶閣那個不知沉寂了多久的傳送陣,是因此才被觸發的?
徽音垂目深思,總覺得胤禛現在的體質,她必須早日好好研究一下,免得真的因此碰到什麽未知的遭遇,屆時她便是後悔也沒地哭去!
海風輕拂,越過海浪沙灘,吹着那昏睡着的男子額發浮動,配合着今日明媚溫暖的陽光,溫柔的宛如情人愛撫一般。
濃密的睫毛顫了顫,容顏清俊的男子眼皮一動,卻因為光線刺目而動手遮住了額,可剎那間,他竟是翻身坐起,黑綢似的長發尚沾着或白或淺黃的沙礫,随着他突然四下環顧的動作飄蕩飛揚。
胤禛顧不得細看自身的狀況和處境,更無暇關心那出了狀況的傳送陣将他送到了何處,第一個浮上心頭的疑問就是:徽音呢?我們沒分開吧?
說來很久,其實不過是轉眼間的工夫而已,胤禛就看到了十幾步外背對他站在淺灘中的那個纖細身影,安心之餘便是一聲發自內心深處的喜悅呼喚:“徽音!”
聽到這聲喊,他就看到那靜立着的女子猝然轉頭,熟悉的美目間閃現出清晰可辨的欣喜,緊接着,沒在水中的雙腳輕微用力,踢出一個水花的剎那,清逸如流雲的身姿已到了眼前。
“你醒了?可有哪裏不适?”徽音單膝跪在沙灘上,伸手就去探他的脈搏,事實上她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內視他們兩人的身體,早就發現胤禛完好無損,倒是修為遠遠高出的她……受了內傷。
“太好了!”胤禛猛地伸臂将面前人箍入懷中,牢牢扣緊了在她頸側呼出口氣,真的沒有再次分開,而且她還在擔憂着他,如此真實的擔憂,徹底抹去了他蘇醒時的惶然驚怕。
徽音默然未語,只是擡起摸脈摸空的手,一下下輕撫着胤禛的背,倒不是她不想說些什麽來調侃難得心緒外露的某人,而是此時的她,被突如其來的大力一抱弄得氣血翻騰,險些吐出幾口血來。
這次的傷……并不輕!
胤禛抱着心愛的女子,感受着背上令他安心的輕撫,好一會兒才松開胳膊,耳尖不受控制的紅了紅,他極力露出尋常時候的清淡表情,有點小別扭地道:“我們這是到了哪兒?你那會兒說‘傳送失敗’了?”
“不算完全失敗,”徽音乘着自家夫君未看到她臉色之前,總算勉力壓住了翻騰的氣血,聽到問題,她苦笑了一下,“我想,我們大概要故地重游一次了,這裏你很熟悉,不過,在那之前,我們是不是該離開這片沙灘了?”
胤禛看看兩人身上明顯濕了又幹的衣服,上好的冰蠶絲布料上一道道浸過海水被風幹的痕跡,嚴肅地點頭贊同:“說的也是。”
“那走吧。”徽音起身拉了胤禛一把,她雖然受了傷,卻不是神識受傷,方才就用神識探過附近的狀況了,向東幾裏處有個漁村,那裏當是有人煙的,所以,現在的他們不好禦器飛行,免得吓到普通人。
更何況,她現在的情況,也不允許動用靈力,否則只會傷上加傷。
胤禛親昵地理了理心愛之人的鬓發,牽着她的手邁步離開,邊走邊鋪開神識,或許他的神識沒有徽音的強大,但他畢竟是個男人,照顧自己的女人最是自然不過了!
“向東,那裏有個村子。”徽音出口指點,稍微落後了胤禛半步,許是她掩飾得太好,居然沒讓近在咫尺的人察覺到她的腳步有些沉滞。
“你剛剛說故地重游?”胤禛蹙眉感受一下四周的靈氣濃淡,發現比之須彌境差了不是一點半點,而是到了堪稱寡淡的程度,就連莘瀾大陸的百分之一都不及,顯然這裏并不是莘瀾大陸,除了那裏外,能被他稱為“故地”的,也就只有一處了。
只要不是還在莘瀾大陸就好。
盡管待了十幾年,可胤禛還是受不了莘瀾大陸的很多習俗,尤以男男之間的那種特殊關系,每每想起還是雞皮疙瘩直竄,即使當年的那段不堪記憶久遠了,也仍舊會為之作嘔。
“這是大清?”胤禛眉心一松,求證似的問道。
“嗯。”徽音應了一聲,嗓音顯得又低又厚。
胤禛停步正欲再問什麽,卻感到牽着的人驟然下沉,他條件發射地一撈,才免得徽音跌倒地上,待他擁住人一看,墨色的瞳孔猛地收縮擴張幾下,完全被吓住了,只覺得心髒被誰死命攥住了使勁揪扯,驚痛得他幾近窒息。
容顏的絕勝的女子面色慘白、雙眼緊閉,呼吸沉重紊亂,整個人軟軟得好似面條,仿若将死之人一樣,最令人大駭的是,她倒抽着身子,一口口吐着血,那模樣像是要吐幹滿身的血液一般,擱誰看了都會恐慌。
“徽音,徽音,徽音!”一疊聲的呼喊,由小到大地從這處海灘響徹四周,幾乎沖破了九重雲霄。
……
海浪起伏而來,一處稍微好些的木屋裏,胤禛挺直背坐在簡陋的木板床邊,牢牢地攥着床上女子的手,清俊的容顏上嚴肅得可怕,英眉更是糾結成川,那黝黑如墨的眸子裏溢滿了濃濃的擔憂。
“胤……公子,這個姓氏可真拗口,”木屋的門被推開,走進來一位粗布衣裳的中年婦女,她端着一個随意用木板做成的托盤走來,面露關切道,“我還是稱您為‘公子’吧,您的姓氏實在是太罕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
“嗯,多謝!”胤禛點點頭,接過那粗陋的托盤,将上面裝着溫水的碗取出來放在床頭,繼而坐回原處又恢複了之前的模樣。
他抱着昏迷吐血的徽音走了好一段路,才看到這個小漁村,村中的大部分人都出去打漁了,這位好心的婦人收留了他們,地方雖然粗糙,但也算個暫時的庇護所,只是……這個婦人也太啰嗦了些。
“公子啊,你家娘子真好看,我活了大半輩子了,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漂亮的人,”婦人坐下來開始說話,她似乎很是遲鈍,或者是神經太粗,完全感受不到一旁越來越重的寒氣,“啧啧,就是身子太弱了!”
胤禛另一只藏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握拳,努力克制着才能不發作,如果不是這婦人好歹是有恩于他們,可算是結下了因果,徽音曾說過,修士在人間結了因果的話,就定要了結這番因果,否則将來渡劫時會有影響。
“我說這位公子,”那婦人八卦兮兮地笑着看向胤禛,“你們是不是私奔出來的啊?別擔心,我會幫着你們的!”
胤禛瞥了眼旁邊一副“我知道、我明白、我理解”的婦人,突然湧出一股深深的無力,被收留時,他簡單說了一下他們的遭遇,自稱從京城走海路出來游玩的,沒想到船觸礁了,這才流落到了此處,可這婦人明顯不信,好吧,他也知道這個理由無法取信于人,但是要不要搞的他們像是私奔出來的啊?
胤禛很想大吼幾聲:我們是夫妻,是拜過天地、高堂的夫妻,堂堂正正的夫妻!!
“村裏有個大夫的,不過現在不在家,我已經讓鄰居家的小墩子去找了,過陣子應該就來了。”婦人遞了個“我會保密的”眼神給胤禛,清清嗓子提到了大夫的事,“我們這一代都是安大夫看診的,他是萊州府即墨皇家學院畢業的,醫術頂頂好的!”
萊州府?
胤禛眉頭稍展,心下一思就知道這是哪裏了,原來他們掉到了山東境內,只是……即墨皇家學院?他想了想,該不會是他登基後那年南巡去過的那個即墨學院吧?
胤禛心中迷惑一下,不動聲色地問:“皇家學院?”他記得當初去看的時候,那家學院雖然八股雜學都教,但實際上已經偏向于一家制造船只的學院了,默默後來也說,慢慢的會把其他學院這方面的人才集中到此,成為一家專門研究海船制造的學院。
“是啊,我們大清的皇上在升平元年的時候改的,以前就是個普通的學院,除了規模大些,倒也沒什麽不同,”婦人面現驕傲之色,連腰杆都硬氣了些,她甚為不滿地道,“這是我們大清皇上登基後的第一件大事,聽你的口音也是京城人士,怎麽可能連這個都不知道?”
胤禛神色略微緩和:“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知道有家即墨皇家學院罷了。”
婦人的不滿這才散去,緊接着開始得意地炫耀:“我孫子去年考入即墨皇家學院的,你可不知道,每年去萊州府參加入學考試的人有多少,從升平元年至今,十年來只見增多的,就從沒見減少過!”
十年?
胤禛從這些話語中分析着可用的信息,他總算弄清楚了,現在是升平十年,而在位的則是他和徽音最小的兒子---弘冕,也就是說他們回到了他駕崩的十年後?
得出這個結論,胤禛眉心又皺了起來,他駕崩後明明在須彌境待了那麽多年,從魂體凝出人形,至少也有幾十年了,之後又誤入莘瀾大陸待了十幾年,怎麽……怎麽大清才過了十年呢?
“咳咳,”床上昏迷的人忽然咳嗽出聲,緊接着猛地側伏在床邊嘔吐,豔紅的血跡粘上了胤禛的袍子,和婦人的衣擺,“咳咳,胤禛?”
“我在!”見此情景,胤禛滿眼滿心的心疼,趕忙坐近些輕撫心愛之人的背,“你到底怎麽了?莫要吓我,這……這……”
“公子叫胤禛?”婦人猛地站起,目光不善地瞪向床邊坐着的男子,“你是何人,居然敢冒用世宗萬歲的名諱,你可知這是何等大罪?”
徽音呼吸稍緩,擦掉唇邊的血跡擡頭看向出聲質問之人,明顯聽出了這語氣中對“世宗萬歲”的尊敬維護,以及對旁邊之人的敵意。她古怪地牽動嘴角,不可抑止地笑了起來,美目流轉間波光潋滟,宛如一池湖水般明媚好看:“夫人弄錯了,我家夫君的确姓胤,不過名卻不是那個‘禛’,而是‘偵查’的‘偵’。”
“原來如此!”婦人了然點頭,不好意思地對胤禛笑了下,“公子莫怪,公子也當知道,凡大清國人都極度尊敬世宗萬歲,我也是……”
胤禛郁悶了一下,搖搖頭道,“不妨事,習慣了!”按道理來說,他的子民如此尊敬他該感到高興才是,可現在他完全高興不起來,心中的滋味……真的很奇怪!
當然了,讓某小心眼人士不記仇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輕飄飄一句“習慣了”,就成功讓那婦人愈加愧疚了幾分。
“姑娘長得真好看,你感覺如何?大夫一會兒就到了,若有不适再堅持一下,姑娘可要喝水?還是想吃點東西?”婦人因着徽音的絕勝容貌呆了一下,随即熱情地湊了過來。當然,她絕對不會告訴別人,剛才誤會人家公子讓她感到不好意思了。
“還好,我休息會兒就沒事了。”徽音含着淡淡而疏離的笑,謝絕了婦人的好意,三言兩語就把人給哄出去了。
木門關上,屋中一時沉寂不已,胤禛扶着徽音靠在床頭,才坐穩到他的位置,良久,他沉聲道:“我們需要談談!”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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