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左擎蒼不相信自己真的愛上了唐煜。人怎麽可能因為聞了一下花香就對另一個人産生欲望呢?
他堂堂燭龍教教主,怎麽能就這麽栽在一個小小采花賊的手上?
他不服!他不甘心!
可問題是當晚的接風宴後,他帶着幾分醉意回到屋裏對上那個人的黑眸子時,還是覺得心髒深處有一處柔軟又敏感的地方悸動起來。
頭有些微微的暈眩,都是因為唐煜的問題心裏郁結,所以多喝了幾杯。下人為他端來熱茶,他抿了幾口,便把所有伺候的人都遣散了。
唐煜的穴道還沒有解開,側躺在床上幽幽地看着他。
“你喝醉了?”
“沒有。你才喝醉了。”
左擎蒼說了必要的表達詞彙以外多餘的話,于是唐煜确定他有些醉了。看起來跟平時那副高傲冰冷的樣子有了微妙的不同。
臉上刀削斧刻般的俊朗輪廓,染上了幾點帶着酒香的酡顏,身上屬于教主的華麗銀袍被有些不耐地扯開領口,他還嫌不夠舒服,把束住頭發的發帶解了下來,一頭看起來十分柔順的頭發盡數披散,直垂腰際。
“蒼蒼,你真好看。”唐煜真心地贊美了一句。
“胡扯,本座怎麽會好看。”
“沒有人這麽誇過你嗎?”唐煜此時的聲音,竟然也有幾分溫柔。
“本座是燭龍教教主,怎麽能用好看來形容。地明王和你這個樣子的才叫好看。”
“哈哈,你也承認我好看了啊~”唐煜彎起眼睛笑,“那你喜不喜歡我?”
“喜歡豬也不喜歡你……”左擎蒼哼了一聲,聲音裏卻失去了往日的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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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煜開始覺得這個教主越來越有意思了。
看來接下來的日子會更好玩。他萬分期待。
趁着人醉了,他循循善誘,“蒼蒼,我身上都麻了,解了我的穴吧?”
左擎蒼卻瞪着一雙眼睛否決,“不行,你要是跑了怎麽辦?”
唐煜柔下聲音,聽得人心都要醉了,“我不走。你還在這兒呢,我走去哪裏啊。”
“我不相信你。”
“我發誓,要是我離開你,就讓我心遭受一世折磨,不得圓滿。”唐煜口氣真誠,紅潤的嘴唇彎成一個柔軟的弧度,眼眸中熠熠閃爍着真情。
左擎蒼猶豫了一下,走到門外吩咐了兩句什麽。不多時,只見一個下人跑了回來,手裏拿了一條長長的銀質鎖鏈。
左擎蒼用鎖鏈的一頭扣住唐煜的右腳踝,另一頭扣在了床柱上,然後伸指疾點,一股勁力透入,解了唐煜的穴道。
唐煜從床上爬起來,站到地上,好好地伸了個懶腰,全身骨骼都咯咯直響。然後他拉了拉那條鎖鏈,長度倒是很合适,讓他能在屋中自由活動,可是出不了大門。
“蒼蒼啊,你真是太多疑了。”唐煜有點不滿地擺擺手指頭。
左擎蒼覺得頭暈暈的有些不舒服,便想躺下休息,走到床邊伸開雙手,也忘了現在自己不是在燭龍教總壇的問題,習慣性地等人來為他更衣。現在屋裏只有唐煜一人,他便自然而然走上前去,從後面伸手環過左擎蒼的腰際,輕輕地拉開了腰帶上的衣結。
靠得過近的暧昧距離,唐煜的氣息灑落在頸窩裏,熱熱的,癢癢的。
唐煜的手修長而靈巧,快速地跳開一層層的衣襟,身上那暖融融的绮霞香仿佛能蒸騰出胭脂色的雲煙,一團團缭繞過來,無路可逃。
慢慢地,空氣裏浸染上一層微醺的意亂情迷。
當唐煜的輕吻掉落在他的頸窩裏,他輕輕地吐出一口微微顫抖的氣,閉上了眼睛。感覺着那雙光滑和暖的手沿着皮膚滑過,帶起一片敏感的戰栗。
不知是什麽時候,左擎蒼變成了趴伏在床上的姿勢,唐煜附在他的背脊上,環着他的腰身,沿着脊椎落下一長串缱绻的吻。
完全的契合,即便是承受的一方也得到了從未品嘗過的快樂。如此奇特,酥麻的疼痛中無止無休的歡愉。
左擎蒼沒有顧忌地嘆息着,宛如身臨仙境。頭向後仰起,青絲流瀉,下颚與脖頸間彎出優美而陽剛的弧度。
之後,兩人相擁而眠,睡得如此香甜,甚至沒有夢境的侵擾。
翌日,左擎蒼一睜眼,就看到唐煜站在不遠的地方,一頭黑順長發也未挽起,披散在身後,紅色長袍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露出胸前大片如雪的肌膚,素手伸出廣袖,用一根銀簽撥弄着桌上的香籠。
空氣裏的香氛也和昨日不同,大概是唐煜用自己調制的香替換了。那味道仿佛是清晨初開的小荷,花瓣上還凝結着未散的露水,微風一拂,便害羞一般輕輕搖晃起來,清雅中不失甜美。
紅袖添香暗銷魂,說得就是此時此刻此景了吧?
左擎蒼清早起來,睡意還未全消,有些看呆了。
蓋上香籠的蓋子,唐煜轉過臉來,看到已經睜開眼睛的左擎蒼,面上揚起笑意,“醒了啊?看你睡得那麽香,就沒叫你。”
這一說,才把左擎蒼給驚醒了。後面傳來的熟悉的酸脹感覺,讓他回想起來發生了什麽。
如果說第一次是被迫的,這第二次怎麽解釋?
酒後亂性?雖然他确實喝得多了點,但也還沒到醉得失去理智的程度吧?
越想,就越懊惱,臉也就越黑了。
半晌,他默默坐起身來,撈起附近衣架上搭着的長衫披上,就要下床。結果腳剛一沾地,腿一軟,若不是及時扶住床欄,差點就要很沒形象地跌倒。
唐煜忙過來扶住他,輕笑着說,“慢點。”
左擎蒼冷着臉,推開他。
竟然被做到腿軟……
臉丢到姥姥家去了……(雖然丈夫國沒有姥姥這種說法,不過意思相近……)
唐煜還一臉歉意,“哎,都是我不好,昨晚沒控制住……”
“住口!!”
“好好,我不說了~來快把衣服穿好,不然要着涼了~”唐煜屁颠兒屁颠兒地拿了外袍披在左擎蒼肩上。
左擎蒼緩步走到桌前,命令道,“去讓人打洗澡水來。”
唐煜笑嘻嘻地應了一聲,就跑到門口喚人去了。
左擎蒼心裏亂糟糟的,一直到沐浴淨身完畢,一句話都沒再說。唐煜原本想幫他清理,但是對方那不善的眼神兒明顯是在拒絕,無法,他只好乖乖坐在床上,研究研究能不能想辦法把腳上的鎖鏈拆下來。
左擎蒼出來的時候,他又颠兒颠兒地跟了過去,“蒼蒼,我幫你擦頭發?”
左擎蒼這回沒怒,也沒踹人打人,靜靜地在銅鏡前坐下。唐煜拿了巾子,站在左擎蒼身後,順着濕漉漉的黑發輕輕地擦拭着,發梢的水珠淩亂地灑落,沾濕了他的緞子鞋面。
“癡情花的毒,要怎麽解?”左擎蒼倏然問道。
唐煜的手一頓,半晌,才說道,“需要用寒情花的毒針,提取毒液,再用一些其它藥物中和。但是寒情花毒性太強,就算是這樣,風險也是有的。”
按照異物志上的記載,寒情花與癡情花共生之花,仿佛是癡情花的護衛一般。若是有人企圖接近癡情花,它會釋放出花刺,刺上含有劇毒,中毒者将受寒毒折磨,等到生氣耗盡,便會死去。若是中了純正未經稀釋的寒情花毒,世上無藥可解。
“你知道怎麽配解藥麽?”
“知道是知道……”
“把配方寫出來。”
唐煜停下手裏的動作,轉到左擎蒼側面,蹲下來,目光裏有幾點可憐幾點憂傷,“為什麽要解毒啊?我對你不好嗎?”
左擎蒼面無表情,也不說話。
“喜歡我不好嗎?”
“問這麽多做什麽,把配方寫出來。”
“我不寫!”唐煜忽然站起來,第一次臉上現出幾分生氣的神色,“那解藥的毒性太大了,你會有生命危險的!”
“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麽給本座下毒!”左擎蒼也怒了,一拍桌子站起來,“你是怕我解了毒會殺了你?好,本座保證,就算解了毒,也留你一條狗命!”
唐煜這回卻沒被吓住,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我偏不寫!”
“不寫我現在就殺了你!”
“那你就殺了我吧!”
“你……”左擎蒼被頂了回去,氣得直想吐血。
兩人對峙半晌,左擎蒼忽然不再看他,拿起一根發帶草草束了頭發,擡步往門外走,臨出去時冷笑一聲,“你以為世上只有你一個人知道解法麽?”
看着空無一人的門口,唐煜切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了句,“找死你也找不着!”然後一甩袖子,躺回床上生悶氣去了。
嶺南園的燭龍殿,有三層樓那麽高,六根朱漆柱撐起高高的檐頂,藻井上描繪着盤繞成團的燭龍神,從口中垂下華麗的宮燈。左擎蒼端坐在殿堂正前方的燭龍雕像之前,一身玄底紅紋華服,威儀萬千,只是松松束起的頭發有點不夠嚴謹。他接受着分舵中所有教衆的參拜,聽琴魔禀報這一年以來的收入情況。燭龍教每年的收入除了接受一些信衆的供養外,還有一些販賣私鹽、酒樓食肆、賭場、角鬥場等等的生意。另外,在左擎蒼還是天明王的時候就一直在策劃與晏國的朝中的幾位重臣攀上關系,這也是為什麽燭龍教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壯大起來的原因。
左擎蒼有些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呈上來的賬本,又聽幾名長老禀報了一些分舵的發展情況,做了幾項決策。這一處理就是兩個時辰,衆人才依次告退。
事情都處理完了,左擎蒼才揮退了衆人,到偏殿去稍作休息,用午膳。雪楓也要退下時,忽然被喚住了。
“地明王,你去讓人看看唐煜有沒有吃飯。”
雪楓一下子笑了,“你身邊那麽多下人,幹嘛使喚我?”
左擎蒼當然不能說他還在跟唐煜吵架所以不想讓對方知道是自個兒派人過去的,于是他沉着臉問了句,“怎麽?本座還不能使喚你了?”
“能能能,我這就去還不行嗎。”
“還有……”
“還有什麽?”
左擎蒼想了想,最後還是把“找寒情花”這句話咽了回去。
“沒什麽了,你去吧。”
雖說中了這癡情花毒,不過現下看起來,并沒有什麽害處。沒必要為了個可有可無的東西拿性命去冒險,對吧?
這事兒還是先緩緩吧,等回了總壇再說。
他可不是因為看見唐煜那副委屈的樣子才不去找解藥的。
在嶺南分舵休息了三天,一行人再次上路。雪楓和唐煜依然坐在車裏,左擎蒼和夏護法帶着其餘教衆騎馬而行。穿越過山地,進入了廣袤的平原地帶,和煦的春風撲面而至,原野遼闊,農田成片。一路上也頗為順利,沒有碰上山賊什麽的破壞心情。
沿途又視察了幾個燭龍教據點,一行人就這麽一邊游山玩水一邊向着目的地前行。
這撥人裏,最鬧騰的可能就數唐煜了。有一次進了一座大城時正趕上集會,大街小巷攤位上琳琅滿目的商品就不用說了,還有很多耍把式舞獅唱戲的藝人在表演。街上摩肩接踵人擠人人推人,一不小心就容易走散。衆人眼睜睜地看着唐煜一把拉住他們的教主大人就往人堆兒裏鑽,興奮得跟打了雞血似的。更詭異的是教主大人雖然面色不善但是也沒掙紮,居然真的就這麽和他消失在人群裏了。
這可把雪楓等人吓傻了。教主這要是出了點事兒什麽的可怎麽辦啊?
于是一夥兒人瘋了似的找,找了一天連個影兒都沒見着,最後無法,只好到事先定下要住的客棧去等。
那廂急招火燎地都要上房了,這廂唐煜和左擎蒼,準确地說是唐煜正玩得不亦樂乎。圍着看噴火、胸口碎大石這種把戲還看得津津有味,被小乞丐偷了兩文前居然還追出了半條街去,最離譜的是居然買了倆糖人回來,還遞一個給左擎蒼。
左擎蒼臉有點兒僵,“不要。”
“為什麽呀?都買了~”
“不要。那是小孩兒喜歡的東西。”
“嘿嘿,蒼蒼你別不好意思啊,你手下不會看到的。”
“……”
鬼使神差的他還真的把糖人接了過來,一只笑容可掬的小豬,黃澄澄的,看起來十分可愛。
左擎蒼從來沒有吃過糖人。從小他爹就把他圈在教中練武,別說趕集吃糖人了,就連山都很少出。後來長大了,可以自由行動了,卻早已經過了吃糖人的年紀。
唐煜看着這個一臉威嚴的男人認真吃糖人的樣子,一下就笑了。
左擎蒼皺眉,“你笑什麽?”
“沒什麽,只是你嘴角粘上東西了。”
左擎蒼正打算擡手抹去,一陣暖香卻忽然籠罩過來,眼前一花,嘴角一陣濕軟。
大庭廣衆的,唐煜竟然把那糖屑舔了下去……
周圍過路的行人看見的人以為是小兩口打情罵俏,開玩笑地吹着口哨,左擎蒼臉上一黑,拽了唐煜就走。
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他轉身對着唐煜劈頭就罵,“你瘋了麽!”
唐煜卻不在乎地眨眨眼睛,“不好意思,你太可愛了,就沒忍住。好啦好啦,我錯了~~別生氣~~咱們再去吃湯圓吧~~”
手一熱,又被拉住往附近的一個小攤走去。左擎蒼看着兩人挽在一起的手,心裏浮上一層奇怪的感覺。
酥酥軟軟,好像變成了桂花糕,化成了甜甜的味道。
這感覺最近頻繁出現,在遇見唐煜之前,卻是沒有過。
是不是愛上一個人,就是這種感覺?
不論他穿什麽,做什麽,什麽表情,什麽語氣,都覺得那麽可愛美好。就算吵架,就算生氣,如果看不到的話,也會想着他有沒有好好吃飯。
兩人在小攤上坐下來,唐煜點了兩碗湯圓,還有羊肚和小酒。菜很快被端上來,大瓷碗裏熱騰騰地冒着煙,饞得唐煜口水直流,馬上拿了湯勺舀了一顆放進嘴裏,結果被狠狠地燙到了。
他一邊呵着氣一邊上蹿下跳的找水,左擎蒼見狀便趕緊倒了杯酒遞給他,誰承想這酒辣的不行,一下子就把他給嗆着了,鼻涕眼淚都流了出來,甚為狼狽,然後還張着嘴不停哈氣,“親爹啊……老板你這湯圓吃一口就要了命了啊……”
看着那副鬧騰又滑稽可愛的樣子,左擎蒼沒注意到自己哈哈哈地笑了出來。
唐煜一下子不鬧騰了,嘴裏熱辣辣的疼也忘了,發現了新大陸似的盯着左擎蒼看。
左擎蒼止住笑意,問他,“你看什麽?”
“我第一次看到你笑耶……”
左擎蒼一愣。
唐煜又興奮起來,“雖然之前也不是沒笑過,但都是冷笑啊。這回是第一次看到你真的笑耶!!”
冷傲的臉上褪去嚴酷,眼睛彎起,笑得露出幾顆牙齒,仿佛有無限陽光沖破陰雲蔓延開來。
左擎蒼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些尴尬,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我又不是殘廢,當然會笑。”
唐煜卻似乎不這麽認為,在桌子下面悄悄拉住了左擎蒼的手。
指間相扣,左擎蒼心中一顫。
“你笑得真好看~”
此時旁邊一桌帶着刀劍的江湖人的一句話語落到左擎蒼耳朵裏,“……乾坤樓瑤山派已經在集結了……”
左擎蒼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凝神谛聽。
“只要……”
“啊!”唐煜突然叫了一聲,指着不遠的地方,“那兒有變戲法兒的!走咱們去看看~~”
他這一說話,左擎蒼就聽漏了,但心裏已經有了個結。他沒說什麽,還是跟着唐煜繼續去玩鬧。
當晚回到客棧,他便秘密叫來夏護法,吩咐道,“你先行一步,去通知美人谷、貪狼道、毒門和雪山派,會面地點改為栖雲山莊。”
夏護法一聽此話,有些驚訝,“教主,屬下不解……”
左擎蒼微微眯起眼睛,寒光一閃而過,“本座懷疑我們與其它四邪會面的事可能走漏了消息,被正道知道了。以防他們在琉璃臺設下埋伏,還是謹慎些好。”
夏護法聽了,面上也凝重起來。
“本座不能确定是我們這裏出了叛徒,還是他們四個那裏。記住,此事必須親自告訴四派掌門人,不要透露給別人。另外,飛鴿傳書天明王,讓他通知栖雲子,為會面做好準備,從總壇增派點人手過去。”
“遵命!”
夏護法離開後,左擎蒼微微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左手。
白天被唐煜握住的那只手。
只是此刻,心中在想起這個名字的剎那,除了那熟悉的柔軟感覺,還帶上了幾分不安和猶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