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聽聞左教主還未婚配,不知我這孫兒能否入得了教主的眼?”

左擎蒼愣了半刻,反應不過來。

和嵩這是在……提親?

他仔細觀察對方的神色,發現人家沒有說笑。

那名叫和遠舟的青年也靜靜地凝望着他,不悲不喜,一副深不可測的樣子,只是那圍繞着左擎蒼微微轉動的視線透露出他也在評估着對方。

左擎蒼又看了眼周圍,只見衆人都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朱瑾瑜尤其明顯。

一旁駱弘義哈哈笑起來,“左老弟,豔福不淺啊~”

駱弘義說得沒錯。這的确是豔福。那和遠舟不論長相還是氣質都卓爾不群,況且和嵩的兒子早夭,遠舟很可能就是下一任毒門門主,這場聯姻能換來的利益實在太大了。

加上毒門的意見在此次會面中有決定性的作用。只要毒門願意結盟,那麽雪山派要麽加入他們,要麽與他們四邪為敵,有腦子的人都知道該怎麽選。

可是那一瞬間,左擎蒼忽然想起唐煜來。

初次見面時笑起來露出一邊的酒窩,打開折扇時得瑟地扇一下的樣子,身上那股仿佛陽光照射在初綻的桃花上的暖香……

左擎蒼靜默了一會兒,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對和嵩說,“另孫出類拔萃,嵩老的提議,的确十分吸引人。但是事出突然,左某需要考慮。”

和嵩并未催促他現在就做出決定,只是微微颔首,“既如此,老朽敬候佳音。”

會面的目的已經達成一半,衆人便先行散去,只等着左擎蒼考慮好了,立一份盟約,衆人簽署了也就完事兒了。

待到另外四邪先行離開收雲塔,左擎蒼才慢慢地從椅子上起身。

雪楓看向他,“你打算同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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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擎蒼說,“照現在的樣子,同意是最好的選擇。”

“我也是這麽想。”雪楓忽然彎起嘴角,“不過,可就可憐了那位姓唐的小哥了。要是你不要他了,不如賞給我吧?”

左擎蒼臉上籠着一層陰霾,半晌沒有做聲。

雪楓端詳着他的神情,漸漸收起玩笑的神色,試探地問着,“擎蒼,你是不是有些事沒有告訴我?”

他與左擎蒼自小一起長大,共同參悟燭龍教聖典燭九陰經,左擎蒼悟出陽剛霸道的天玄刀訣,而雪楓則創出陰柔飄逸的白雪心經。兩人的武功相輔相成,若是聯起手來,就算傳說中的天下第一高手曠誅恐怕也戰勝不了。兩人更是分別接管天明王地明王之位,愣是另一個窮途末路的燭龍教在短短十多年之內重振聲威。

這一路協助走來,兩人早已情同手足心有靈犀,對方心裏在想什麽,只從一個眼神就能看得出來。

而左擎蒼在遇見唐煜後身上的氣質氛圍微妙的改變,根本逃不出雪楓的眼睛。

左擎蒼知道這一點,所以他點了一下頭。

雪楓又問,“你愛上他了?”

左擎蒼似乎躊躇了一下,“我中了癡情花的毒。”

“癡情花?是異物志上記載的那種癡情花?”

“不錯。”

雪楓雙眼一下子瞪大了,滿臉不可置信,“怎麽可能?真的有那種東西嗎?”

左擎蒼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現在看起來,大概是真的有。”

“是唐煜那小子給你下的??”

“是我當時大意。”

雪楓神情一變,怒色侵染了眉梢,“該死的東西!竟然惹到我們燭龍教頭上!”

左擎蒼低嘆一聲,“若要解毒,除非用寒情花的毒液。”

“但寒情花含劇毒,這不是找死麽?”

“所以,我原本打算不解毒,反正這毒也并沒什麽實際的害處。”

“可是你沒想到和嵩會向你提親。”

“如果我不答應,毒門面子掃地,就算表面上同意結盟,難保日後不會生變。”

“但是如果答應了,你又放不下唐煜。對麽?”

左擎蒼沉默了一會兒,看着陽光跌落在羊脂玉上浮動的點點晶瑩,“因為中毒而産生的東西,算不算真的?”

關于這個問題,雪楓自己也說不清楚。

就像是在問他和夏護法之間是不是真的。若說是真的,可當初不過是想要玩玩,他生性風流,夏護法又是個自己送上門的,你情我願也沒什麽誰對不起誰的問題。可若說不是真的,自己這日漸增長的占有欲又是怎麽回事?

這股子突發的迷亂,豈不也跟中了毒一樣。

可如果解了毒,是不是這種感覺就會消失了呢?所有被另外一個人牽引着的喜怒哀樂,就這樣煙消雲散杳無痕跡了麽?

這到底是錯覺,還是真實存在的情感?

左擎蒼在外面滞留了一個時辰才回到別館,走到那池藍蓮花前卻停駐了腳步。

不想回屋,唐煜很可能正在等他,也許知道了,也許不知道。

此時暮雲上湧,橘色的霞光從圓樓的天井上空照射下來,像一片輕柔的垂紗,朦朦地籠在寧靜的水面上。藍色的花瓣上綴着幾點晶瑩,幽香如霧。

看着倒影在水面上的自己,漸漸的那影像卻扭曲成了唐煜的樣子。唐煜在對他笑,潇灑中帶着甜美,看着心中卻隐隐作痛,那疼痛密密麻麻的包裹了整個心房,如此真實。

他到底在心疼些什麽?他和唐煜的未來麽?

怎麽可能,他們才認識不過月餘,自己也只是因為中毒才對他有了不同的心思,一切都是因為那花香,都是假的,只要毒解了就沒有了,有什麽可心疼的?

他是燭龍教的教主,他的責任是振興燭龍教以及保護教衆,他所作的一切決定,都應該是建立在這個考量之上。

“蒼蒼。”

左擎蒼全身一震,過了半刻,才緩緩轉過身來。

唐煜站在他面前,臉上卻不見了以往總會露出的飛揚和生動,黑眸子靜靜地凝望着他,裏面暗暗盤旋的幽光,隐藏了未知的駭浪。

明明昨天還見過面,今日再見,卻隐隐多了分怯意。

左擎蒼心中紛亂,面上卻仍然冷漠一片,“何事?”

唐煜眼神閃爍了一下,仿佛被針刺到了的反射一般。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你要和毒門的和遠舟成親了?”

“誰告訴你的?”

“是不是真的?”

左擎蒼漠然地轉過臉去,想要離開,“這是我燭龍教的事,與你無關。”

手臂一把被抓住,而且那力量還頗為強悍,左擎蒼随意一掙之下竟然沒有松動。

回頭,卻驚覺那美玉般的面容上,此刻是山雨欲來的沉寂壓抑。

“與我無關?燭龍教與我确實無關,可是你,與我有很大的關系!”

“哦?你跟我有什麽關系?”

“……”唐煜說不出來,臉頰憋得微微泛紅,神色間有無可奈何的受傷。

左擎蒼心裏一緊,眉頭皺了起來,微微用上些力抽開自己的手臂,“有話回屋說。”

唐煜終于沒有再堅持,默默地跟在左擎蒼身後上了樓。看到剛剛那一場景的教徒們連忙低頭讓路,只道這唐公子這回要被抛棄了,雖然覺得惋惜,卻也不乏一些看好戲的興奮。

沒辦法,自己疼得刻骨銘心,對于其他人來說其實只是無關痛癢。而會與你一起疼的那個人,通常就是讓你疼的人。

屋裏窗子開着,吹進了花樹上的幾片白花,空氣裏似乎還彌漫着昨日激情殘餘的溫熱,此刻兩人心裏卻早已凝結成霜。

昨晚的争吵還沒有結束,今日卻又添上新的一筆。

左擎蒼讓唐煜先走進去,他在後面關好門,拴上門闩。

剛一轉頭,便倏然被熟悉的香氛覆蓋,唐煜已經撲了過來,猛地把他推到門上,不顧一切地吻上來。左擎蒼被吻到透不過氣,一使力推開他,低喝到,“你鬧什麽!”

唐煜此時已經褪去了剛剛在外面強裝的鎮定,眼睛都有些發紅了,神情激動地看着他,“你已經愛上我了!怎麽能去和別人成親!”

左擎蒼卻無法與那雙黑眼睛對視,視線落在一邊桌子上的香籠上,“那只不過是癡情花的香而已。沒有那花香,你我什麽也不是。”

“什麽都不是?”唐煜輕聲重複了一遍他的話,音色裏有些微的破碎,但是下一瞬他猛地往前一步,抓住左擎蒼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你感覺不到我麽?”

左擎蒼想要抽開手,可是對方又拉着他的手向下,滑入衣領之中。觸手的感覺如浸潤過牛奶的玉石,柔滑而緊致。

“在這樣做的時候,你心裏就沒有一點觸動麽?”

左擎蒼像被蟄了似的收手,“那只是情欲而已!”

“你明明就喜歡我!為什麽要去和一個不喜歡的人成親!”

“只要解了毒,就不會再有喜歡不喜歡的了。”左擎蒼硬着心腸經過唐煜身邊,把跨在腰間的海牙刀挂到床邊的架子上,借此避過和唐煜正面相對的境況,“和毒門結親,對我燭龍教有利。”

“所以你就不要我了?”唐煜的眼神幽幽地從背後刺過來。

“……”

唐煜追到他身邊,試探般地去握他的手,聲音裏有着濃濃的傷悲,“別走,那個和遠舟能做的,我都能做……不要和他成親……”

指間緊緊的絞纏摩挲,卑微的語調,聽得左擎蒼內心顫抖。

但是他卻狠心甩開那只手,沉下聲音,“唐煜,本座決定了的事,誰也不能改變。你若再糾纏,休怪本座無情!”

許久,後面都沒有聲音。

左擎蒼想回頭,又不敢回頭。

若是回頭看一眼,會看到什麽?他想象不出來。

此時此刻,他有點想笑。中了癡情花的明明是他,為什麽唐煜卻比他表現得更像那個萬劫不複的人?

只是,在說出那每一個絕情字眼的時候,心口痙攣一樣的疼,才是他中了毒的昭示。

半晌,有腳步聲漸漸遠去。

“你會後悔的……”唐煜說了這麽一句,聲音有氣無力,然後就拉開門出去了。

左擎蒼這才放松一直緊緊繃起的全身,用手扶住身前的茶幾,長長呼出一口氣。

可這剛一放松,便感覺到喉嚨裏像梗住了什麽東西,憋得整個胸腔都在隐隐作痛。

看來,還是應該盡快制出能解癡情花的解藥才可以。

第二天,左擎蒼請夏護法拿出已經拟好的同盟書,燭龍教、七殺道、美人谷以及毒門都在上面署了名,唯有雪山派的季同聲稱要先回未西山向冰葉主人回報,再做定奪。盟約已成,大概再逗留一日,明天就可以啓程回教了。

和嵩向左擎蒼問起提過的親事,左擎蒼應了下來。

但是剛從收雲大殿出來,便見一教徒急急忙忙前來禀報。

“教主,那唐煜剛剛一個人沖出了栖雲山莊,屬下攔不住。喊他,他也只說……”

“說什麽?”

“說他要回去幹他的老本行,不伺候教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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