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聽着下屬回報的話,左擎蒼有些哭笑不得。

唐煜不論什麽時候都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恣意妄為,飛揚耀眼,想什麽便做什麽。

這麽想着,竟然有些羨慕。

但是此刻卻是不能讓他離開的,不論如何,他是不是出岫城派來的細作還未可知,五大邪派的首座都齊聚在這栖雲山莊,不能制造任何讓消息走漏的機會。

心知以唐煜的輕功,要讓手下攔住恐怕很困難,況且他也不可能乖乖回來。于是他決定親自去攔人。

昨晚的話說得确實有些重了,借此機會安撫一下也好。

腳踏清風,雙臂羽化,他驚鴻一般掠向峰下,在到達峰底前便追上了唐煜。對方正慢慢往下走着,神情低落。

“唐煜。”他落在唐煜身前,攔住去路。

唐煜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臉去,“你攔我幹什麽?”

左擎蒼習慣了命令別人,還真沒跟人商量過什麽事情,于是這挽留的口氣也有點生硬,“等明天和本座一起走。”

唐煜嗤笑一聲,抱起手臂歪着頭看着他,“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左擎蒼還從沒聽過唐煜這麽和他說話,一時覺得有些挫敗,猜測大概是自己的語氣太硬了,于是有些不熟練地放柔音調,“這裏地勢險峻,道路又難辨,一個人走很危險,明日再走不遲。”

“你都要成親了,我幹嘛還在那兒找不自在?”唐煜玩着扇子,嘴角一抹不在乎的笑,“也好,省得為你這一瓢水放棄整個江湖。”

“你……”左擎蒼碰了一鼻子灰,他還從來沒這麽受過氣。

正在此時,風中遙遙地傳來一股肅殺之氣。左擎蒼神色微變,轉頭眺望向石林深處。

此時日頭當空,炙熱的光線熏動着遼遠的天際,石林的影子層層疊疊在地面上延展。只是在這安靜的風聲中,多了一陣淩亂的馬蹄打地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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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擎蒼神色一凜,唐煜也隐隐聽到了那聲音,面現驚訝,“有人來了?”

左擎蒼腳一蹬地,躍上高處一塊突出的山岩,眯起眼睛眺望遠處。

只見遙遠的山峽間,有一道黑壓壓的隊伍正迅速逼近!

他又将視線轉向另外兩道山峽,發現都有相同的黑色,宛如不祥的潮水汛湧而來,封鎖了所有道路。

心下暗道不好,躍下來欲抓唐煜。唐煜卻一揚扇一把香氛揮出,同時腳一點地就要逃開。左擎蒼之前已經着過他的道,及時閉住氣,腳下用力疾箭般射出,準确地點中唐煜啞門穴。唐煜只覺全身麻痹,雙腿失了力氣,被左擎蒼一把抓住,然後迅速趕回栖雲山莊。

行至大門,夏護法正在門口等他。左擎蒼把動彈不得的唐煜丢給他,說了句“看好他”便疾步去尋栖雲子,要他把所有人集合到收雲大殿來。

四邪很快便帶着門下弟子來到收雲殿,便見被左擎蒼帶來的教衆也都在,教主正立在五張座椅前,面色凝重。

“左教主,這盟約簽也簽了,現在又有什麽事兒啊?”季同不耐煩地問道。

左擎蒼環視衆人,沉聲道,“消息走漏了,正道已經堵住了所有出路,趕來這裏。”

“什麽?!”沉不住氣的駱弘義以及季同已經站了起來,和嵩也是神色一緊。朱瑾瑜秀眉微蹙,“有多少人馬?”

“左某方才從山上看,大概百餘人,多則上千。”

此話一出,整個大廳一片嘩然。五邪門下的弟子們都慌了,這次秘密的會面為了行動方便隐蔽,五邪都只選了十幾名精英弟子帶在身邊,就算左擎蒼後來又從燭龍教調了一些人過來,對上千人之軍,也仍然是杯水車薪。

況且若正道知道了五邪齊會,為了一網打盡,肯定不會派尋常兵馬,說不定各派首座親自前來,那可真是任憑你有千般本事,也英雄末路了。

不只五邪,栖雲子也急得直冒汗,“哎呀呀……左教主……這回你可把我害慘了……”

左擎蒼繼續說道,“栖雲山莊高居石峰頂端,只有一條上來的天梯,易守難攻。正道雖然人多勢衆,也只能暫時圍困住我們,當下之計,是布好防線,盡快找出脫身的方法。栖雲子,請你把栖雲山莊完整的路觀圖拿出來。”

在栖雲子去取圖的過程中,左擎蒼已經令雪楓親自帶人鎮守山關,分派兵防,同時栖雲山莊的總管也忙去啓動了布在上山途中的各處機關陷阱,但求拖上一刻是一刻。

栖雲子把栖雲山莊的整個路觀圖在地面上鋪展開來,足有十尺長,詳細地描繪出了栖雲山莊的房屋庭院分布。整座山莊的主要建築都在這座最高大的石峰上,但是同時又有數條索橋連接着四周幾座石峰,峰上各有別院,別院之間又相互勾連,當中雲霧盤桓,如踏滄海。

五名邪首都聚到地圖四周,朱瑾瑜問道,“這麽多的別院,出路卻只有這主峰上的一條麽?”

栖雲子抿了抿嘴唇,點了一下頭。

左擎蒼卻抓住了那一瞬間他面上微微的遲疑,眼睛微微眯起,裏面閃爍着危險的光,“栖雲子,這種時候你若有隐瞞,害得可是你自己。”

栖雲子故作鎮定,“确實只有主峰上這一條。”

季同神色憤怒,聲音尖銳地沖左擎蒼發難道,“左教主!這次會盟是你所提,現在出了這樣的事,你要如何交代!”

左擎蒼本來就已經有些煩躁,此時又聽到這鼠輩煩擾,宛如冰刃霜劍的一眼射向季同,圍繞在他周身的空氣都有些許降溫,“季副座,現在危急關頭,我們內部不宜生變。等事情結束了,左某自會給一個交代!”

這話裏加上了雄渾內力,震得季同耳中嗡嗡作響,太陽穴針紮一般的疼。他知道左擎蒼強悍,但是沒想到一句話就能令自己如此,心下也稍稍有了些懼意,只狠狠瞪了一眼,不再做聲。

駱弘義煩躁地抓抓頭,“這裏離燭龍教和毒門不是不遠麽?你們倆想辦法調人過來不就行了。”

“就算離得近,要調人過來也要十多日的時間,你認為正道會等這麽久麽?”朱瑾瑜說着,眼睛卻也跟着左擎蒼轉向栖雲子,“如果逃不出去,今天這裏在座所有人都難以逃出升天。到時候不管你有多麽珍貴的東西想要保護,等正道攻了上來,命沒有了,還能保得了什麽?”

栖雲子皺着眉頭,不說話。

此時一直靜靜立在和嵩身後的和遠舟卻忽然伸出手,指着圖上某處,幽幽說了句,“這處石峰離主峰最遠,也沒有直接與主峰相連的索橋,上面的別院規模也不大,敢問是做什麽用的?”

栖雲子本來心裏就在天人交戰,此時冷不丁被問到,身體一震,“那……那裏只是堆放雜物的地方……”

破綻盡露,左擎蒼命令道,“來人!馬上前往此處探查!”

“慢!!!”栖雲子有些慌了,“那裏真的什麽也沒有!”

“既然沒有,探一探又有什麽關系?”和遠舟配合着在一邊漫不經心似地說着。

左擎蒼贊許地看了那青年一眼,果然,這毒門未來的主人就像未出匣的寶劍,随意一句,便是綿裏藏針,準确而淩厲。

此時邪道五大魔頭的視線都集中在這可憐的隐士身上,栖雲子眉頭中間擰成一個疙瘩,只覺身處漩渦中心,随時都要遭遇滅頂之災。

最後,他放棄一般閉了下眼睛。

“栖雲山莊,的确還有另一個出口……也不能說是出口,只能說是避難所吧……”

駱弘義一聽敢情這老匹夫一直在騙他們,性子剛烈的他一把就揪住了栖雲子的衣領,“你敢騙我們!剛才不是還說沒有呢嗎!”

朱瑾瑜一把抓住駱弘義的手,嗔怒道,“呆子!現在重要的不是興師問罪!”

駱弘義雖然生氣,但是也是明白事理的人,加上朱瑾瑜一雙會放電一般的眼睛一瞪,他就詭異地全身發麻,什麽脾氣也發不出來,所以只得暫時忍住。

此時已經遠遠地傳來了喊殺聲,間或伴随着哀嚎聲,兵器刺耳的碰撞聲。正道已經開始進攻了。

左擎蒼盯着栖雲子,那壓抑的視線,令得被他籠罩其中的獵物不得不低頭臣服,“說!”

栖雲子蹲下身來,指着角落裏那最遠的一座孤峰,峰上只有一座矮房,一條狹窄的索橋從附近一座不大的別院連接過去,不起眼得好像只是伴在那別院旁邊的一個附屬。

“這座房子後面,有一條繩索,通向半山腰一座隐秘的山洞。那山洞不在圖裏,有雲霧遮掩,不論是站在山頂還是山下都看不見,只有我知道它在哪裏。”

“既然你有這樣的一個藏身之處,幹什麽要隐瞞?”和嵩慢吞吞地問了一句。

“……”

左擎蒼才不管他有什麽秘密,繼續問道,“那裏有下山的路麽?”

“本來是沒有,不過那洞裏有一條二十丈長的繩索,可以下到半山腰。再往下有許多借力之處,對于諸位來說應該不成問題。”

“很好。”左擎蒼擡起頭對屬下說,“通知地明王,再撐半個時辰!”

“是!”

收起圖紙,左擎蒼以及另外四派的人馬迅速地沿着索橋撤向另一座石峰,向着目的地飛速前行。夏護法帶着動彈不得的唐煜也跟在他身側。一行人通過別院,過了橋,便到了那間有些破舊的茅草屋。

茅草屋外的石桌上還擺着茶杯茶壺,杯裏面還有未盡的茶,看起來栖雲子時常會到這裏來。卻不知道放着栖雲山莊那麽多的雕梁畫棟不住,一個人在這一間小茅屋裏做些什麽。

栖雲子帶着他們繞道屋後。萬丈懸崖下方是缭繞不散的雲氣,白茫茫的一片,揚着輕柔的波瀾,時起時伏地變換着。

一張用繩索編成的軟梯被木樁釘在地面上,延伸向雲霧之中。

“就是此處了。”栖雲子說道。

駱弘義說,“我先跟他下去探探路。”說完便抓着栖雲子縱身一躍,沿着軟梯迅速消失在雲海裏。過了不久,便聽到洪亮的喊聲從下方傳來,“我已經到了!你們下來吧!”

另外四人帶着自己的門徒依次沉入雲海中,漸漸的崖上只剩下左擎蒼、夏護法、唐煜還有和遠舟。

和遠舟看了看軟梯,“一會兒需要有人來砍斷這梯子。”

左擎蒼說,“你去吧,我留在這裏。”

和遠舟擡起眼睛望着他,深潭般的眸子,氤氲而悠遠,“那你如何脫身?”

“本座自有辦法。”

“不,教主,你帶着唐公子下去,屬下留下來。”夏護法忽然開口,并且把懷裏的人交給左擎蒼。

左擎蒼看着他,“你……”

高陽恭敬地後退一步,“屬下去助地明王,拖住正道。”

鬧了半天這是要跟雪楓生死相随呢。左擎蒼一直對于他們倆之間這些鬧騰事嗤之以鼻,可是現在……

“好,你去吧。”

左擎蒼說完,便帶着唐煜,同和遠舟一道抓着軟梯向下掠去。

浮動的煙雲從四面八方纏繞過來,袅袅娜娜地游離在皮膚上,仿佛缱绻的輕撫。左擎蒼自始至終沒有看唐煜一眼,因為現在他心中十分郁結。

他改變集會地點這事,只有天明王和跟随他出行的這些人知道。跟随他的人之中,雪楓夏護法自不必說,其他随行人員都是他最信任得力的手下。而最可疑的,就是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唐煜。

說起來,他除了知道對方是出岫城棄徒之外,幾乎是一無所知。

現在才驚覺這一點。平時的相處中只顧着在那些焦頭爛額的情感中掙紮去了,卻忽略了這麽重要的東西。

真是生平最大的失誤。

左擎蒼幾乎要自我厭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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