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柿子

離曉蒙進到白梅寨時,雪停了,夜空晴了,月亮露出了橢圓的臉型。萬籁俱靜,天空中有許多星星,地上一片柔和的白光,離曉蒙走在路上,腳下沙沙作響。雪蓋着前面的路,不見人跡,而白兀羅老人還沒跟上來,離曉蒙身後只有他自己的一串腳印。經過一片梯田時,他面前驀地出現了兩排黑泥巴足跡,一行深,一行淺,這是個腳很大,步伐很小的瘸子。他是從田裏爬出來的。

足跡往東,到了一棵柿子樹下徘徊了好一陣,終于還是進到了一間門戶大開的農家裏去。這瘸子和離曉蒙的目的地是一樣的——阿虎的家。

離曉蒙沒立即進門,他也在柿樹下徘徊,柿樹結果了,枝頭上積了層雪,不厚,幾根枝條斷裂開來,掉了好一些柿子到地上。這瘸子就是在柿子落地的地方打過轉。離曉蒙走過去,站在那裏看阿虎家。

阿虎家的圍牆是用黃泥巴築的,牆縫裏夾着草梗和紙片,兩扇門板破落,門上殘留着些幹透了的漿糊痕跡,一截生了繡的插闩掉在門後,闩鎖是歪的,折出一個不自然的直角形。門前有片屋檐,那下面蕩着三根草繩,離曉蒙伸長手臂拽了一根下來,草繩上血腥氣刺鼻,垂在空氣裏的那端明顯是被利器割斷的。離曉蒙又仔細聞了聞,草繩還透着股稻香,摸上去質地堅硬粗糙,是混着黑三棱的草莖和稻花搓成的。

離曉蒙用腳蹭開屋檐下的積雪,越接近地面,雪的顏色就越紅。阿虎家門口的泥土地上蓋着一層深褐色的血跡。

離曉蒙捏着繩子,推開門走了進去。入門便是個小院落,有間雞舍,栅欄大開,裏面一只雞都沒有,倒是能聞到些雞屎味。院子裏還擺着些腌菜的瓦罐,牆上挂着辣椒,地上鋪着玉米棒和一些農具。

院子中間有個不大不小的高臺,此刻,高臺上正坐着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衣着邋遢,腳很大,懷裏抱着一顆人頭,身邊還擺着兩個:一男一女,死不瞑目。

離曉蒙靠近過去,他看到男人的嘴唇在動,卻聽不清他在說什麽。男人卻看也不看他,只管抱着人頭嘀嘀咕咕說個沒完,說了陣就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擠出些鮮血往死人臉蛋上抹。他和一顆人頭說完話,塗完血,又換另外一顆人頭如法炮制。

離曉蒙從男人身邊走開了,他進了屋裏查看。阿虎家總共有三間房間,一間竈房,另兩間都布置成了卧房,只是一間偏小,除了張彈簧床,房間裏滿是雜物,竈間最大,有個磨臺,還擺有飯桌和一臺小電視。離曉蒙把屋裏所有燈都打開了,燈光起先有些黯淡,只能照出地上堆着許多黑乎乎的東西,過了陣,室內才完全明亮,離曉蒙看清楚了,那些黑乎乎的東西其實是大小不一的肉塊,有手有腳,還有乳.房連着腋窩,大腿根連着生.殖.器。竈間的肉塊最多,腥味也最重,石磨上壓着半截手臂,凹槽口還在往外滴血,大鐵鍋裏煮着肉塊,半熟不爛泡在血水裏,竈火早就熄滅了,燒火用的是柿子樹枝和草繩,沒能完全點燃。柿樹枝一頭還是冰涼的。

一間簡易的廁所搭在後門的地方,茅坑裏堵着兩件被撕爛的女人衣服。

離曉蒙回到了前院。大腳的男人不和人頭講話了,他在飛快地吃柿子。三顆人頭被他擺放在高臺上,人臉朝北,他吃完三顆柿子,剩下三個柿子蒂,他用舌頭舔舔它們,将這三顆小蒂一一擺在了三個死人的額頭上。

“你在幹什麽?”離曉蒙站在一旁問男人。

男人雙手合十,雙眼緊閉,搖頭晃腦道:“超度。”

他又睜開一只眼睛,一瞥離曉蒙,唉聲嘆氣:“他們啊,唉,都是枉死的可憐人,不超度就只能當個孤魂野鬼,沒辦法下陰間投胎,做鬼啊,最被人憎,被人怕,太可憐啦。”

“聽你的口音,是外鄉人?”

男人看着離曉蒙,嘴角一翹,他從臉到手,從手到腳都很髒,臉上留着絡腮胡子,滿口黃牙。他道:“小兄弟,聽你口音,你也不是。”

離曉蒙道:“我該稱呼您一聲大師吧?”

男人道:“不敢當,到處游歷,路見冤魂,出手相助罷了。”

離曉蒙道:“濟公再世啊。”

男人又坐下了,還招呼離曉蒙過去,問說:“大半夜的,你跑這裏來幹什麽?你是這家人的親戚?”他上下打量離曉蒙,随即改口,“我看不像,你是新來的警察?”

“何以見得?”離曉蒙笑笑,過去坐到了男人身邊,點了支煙。

男人瞅見他手裏的煙,幹吞口水,離曉蒙給他點了一支,男人一上嘴就咳嗽了起來,半晌才适應,吞雲吐霧,翹起二郎腿,和離曉蒙說:“我看你目不斜視,聲若清泉流水,通透淨澈,雙耳輪廓分明,天庭飽滿,正氣凜然,确實是個當警察的不二料子,可惜……”

“可惜什麽?”

男人眼珠轉了個圈,看着離曉蒙的雙眼,道:“雖是劍眉星目,俊朗不凡,但這眼形要我說,還稍有欠缺。”

“欠缺在哪裏?”

“眼角四周看的是一個人的妻妾姻緣,你啊,眼有一支桃花躺卧蠶,雖有鴻鹄之志,天降大才,終将被情所累!哈哈哈哈,英雄難過美人關吶!”

離曉蒙聽了也笑,又問:“您用這柿子蒂超度他們三個又是什麽道理?”

男人先問:“你是信還是不信?”

他聲音較之先前是輕下來了,沒來由地顯得神秘超然。

離曉蒙道:“我信鬼是人在世間的最後一口氣,人若無牽無挂,死得幹脆,就成了屍,直接被鬼差送往陰間,由判官定奪他往後去向,人若還有牽挂,有所思有所想,死得不幹不脆,就成了鬼,徘徊于陽間。”

男人愣住,眼神變幻,才要說話,那門外又進來一個人,他與離曉蒙齊刷刷看過去,原來是白兀羅趕到了。老人家撐着把傘靠在牆邊,氣喘籲籲,進來就說:“欸!離大師,您走得也太……太快了,我這騎着馬都趕不上您啊!這位是……?”

白兀羅瞧見那大胡子男人,疑疑惑惑問離曉蒙:“這位是您的朋友?”

那大胡子看看白兀羅,又看了看離曉蒙,嘴裏念叨:“大師……”

離曉蒙道:“柿子陰氣重,開壇驅鬼用桃木,立壇招鬼才用柿。”

他目不轉睛盯着那男人,男人一吞口水,慌了神,彈起身,拖着瘸腿,撞開白兀羅便跑出了門外。白兀羅還要去追,離曉蒙喊住他,問道:“剛才那個人你見過嗎?”

白兀羅稀裏糊塗地:“沒見過,面生得很,大師,您說他在……招鬼??阿虎家的事該不會就是他幹的吧!招來了厲鬼上了阿虎的身!”

離曉蒙又問他:“這把傘,你是從阿虎家拿的吧?”

白兀羅連連點頭,離曉蒙道:“物歸原主,放這裏吧,你先回去休息,明早我去找你。”

白兀羅遲疑片刻,還是應承下來,他放下傘,朝離曉蒙拜了兩拜,道:“還望大師早點祛除附身在阿虎身上的猛鬼,保我村寨平安啊!”便離開了。

待他走後,離曉蒙在院中靜坐了會兒,拿起那把紅傘,便出了門去。他撐開傘,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給他指路,離曉蒙往前走,白雪路上只有他自己的腳印。

出了村寨,來到一汪淺塘邊時,那女人退開了,戴羽冠的老人沖着離曉蒙往水上一指。

池塘波瀾不驚,宛如明鏡,倒映着月亮光潔的面貌,水面上什麽都沒有,只是岸邊傳來騷動。離曉蒙踏雪過去,一塊大石頭邊上,一只大灰狗正在刨着什麽,它幹得很賣力,鼻梁裏哼哧哼哧往外噴熱氣,後頸上的一圈狗毛豎在空中,松針似的。白色的雪刨完了,它爪出來的都是粉色的雪,紅色的水,後來就變成了黃泥水。離曉蒙走到了灰狗身後,灰狗刨坑的動作稍稍放慢了,離曉蒙抖了抖褲腿上濺到的泥巴水,探着身子看灰狗刨出來的土坑。他隐約看到一截瘦不拉擠的手臂,他又往前挪了挪,這下他看清楚了,土坑裏合面躺着個人,頭發很長,發量不多,稀稀拉拉的,人很瘦,後背上的皮膚松弛,一道又一道明顯的皺紋在寒冷中顯得異常僵硬。灰狗整身都在往外冒熱氣,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人卻沒氣,也沒聲。

離曉蒙還想再靠近些,那站在坑旁的灰狗突然扭過頭來朝他一聲大吼,兩道猩熱的口水打在離曉蒙臉上,他猝不及防,被那狂叫的的灰狗撲倒在地!這只大灰狗力量驚人,兩只爪子狠狠扣住離曉蒙的肩膀,雙眼血紅,牙尖齒利,一時間離曉蒙眼前只剩下這灰狗的血盆大口,它不斷試探,不斷逼近,又重又熱的身子壓得離曉蒙喘不過氣,離曉蒙左右掙紮,抓起掉在地上的雨傘往灰狗嘴裏塞了過去,那灰狗卻不罷休,收緊下颚,将傘骨咬得嘎嘎作響!眼看這柄紅傘就要被它咬爛,離曉蒙兩只手在地上胡亂抓摸了通,抓到一塊石頭正要反擊,一聲口哨自遠而近傳來,灰狗聽了口哨聲,頓時老實了,耳朵乖巧地耷拉下來,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從離曉蒙身上下來,搖着尾巴,轉過身去,叼起坑裏那人的手臂,把他往外拖。

離曉蒙直起腰,喘着粗氣看被狗拖出土坑的人。這是個男人,身上什麽都沒穿,灰狗把他翻了過來。男人的胸口裂着一個黑色的大洞,身上沒有傷口,一張老臉衰敗不堪,頭頂上還紮着根黑色羽毛。

口哨聲又響了起來,兩短一長,越來越近。灰狗犟着脖子略顯費勁地在雪地裏走。離曉蒙循着聲音找過去,一個在冬裝大衣外頭披了件雨衣的年輕男人正朝這裏小跑過來。他背着一杆獵槍,到了離曉蒙面前時,把手塞進嘴裏吹出聲短促的口哨。灰狗立即松開了嘴,哈着熱氣跑到了雨衣男身後。離曉蒙把掉在地上的破傘拿起來,雨衣男上下打量離曉蒙,并不說話,他卸下獵槍,拿在手裏,半蹲下來撫摸灰狗毛茸茸的圓腦袋。

離曉蒙也看他,雨衣男頂多二十出頭,左手手背上有三道血痕,血跡還未幹透。

“你的狗?”離曉蒙問道,他的右手悄悄伸進了外套裏。

雨衣男沒回答,站了起來,嘴裏嘬嘬兩聲,那灰狗就老實地坐在了原地。離曉蒙的手才從外套裏拿出來,雨衣男目光敏銳,一個箭步過去,舉起槍托對準離曉蒙的腦袋就是記重擊!離曉蒙兩眼一黑,不省人事。

離曉蒙恢複意識時,天已經亮了,太陽升得老高,陽光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只得用手擋在前額。嘩啦一聲,光線暗了下來,離曉蒙爬起身看出去,是有人拉上了窗簾。他在一間木屋裏的一張木板床上醒來了。

屋裏有兩個人,一個手裏還捏着窗簾布,半側着身子看窗外,正是那個雨衣男,一個坐在離曉蒙床邊,年輕,面生,瘦猴似地窩着脖子,縮着肩,在吃花生米,看到離曉蒙醒了,笑呵呵和他打招呼:“醒了啊?”

他扭頭喊雨衣男:“楚隊!別拉那麽嚴實,怪暗的。”

雨衣男靠窗站着,和離曉蒙打手勢:“不好意思,昨晚打你那一下不是故意的,以為你要掏什麽武器,沒想到是掏這張名片。”

他一努下巴,離曉蒙看到一張木桌上擺着的一張紙片。瘦猴伸手夠到那紙片,拿過來一本正經地念了起來:“咳咳,離曉蒙先生,人際關系顧問,財産保險指定評估人員,地址……”

“行了。”離曉蒙揉着太陽穴,一掃兩人,“你們兩位是?”

瘦猴扔掉名片,和離曉蒙握手:“您好,敝姓喬,單名一個森字,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啊,命裏屬金,五行缺木。”

喬森一眨眼:“咱倆是同行。”

離曉蒙看看喬森,喬森又說:“這位是楚趙,來寨子裏查案子的。”

離曉蒙問他們:“我找一個叫阿虎的年輕人,你們知道他,見過他嗎?”

喬森人還笑着,卻沒搭腔,頭一低,繼續剝他的花生米。楚趙問離曉蒙:“昨天晚上半夜三更的,你去湖邊幹什麽?”

“找人,找阿虎。”離曉蒙說。

“那個男的你認識?”

“什麽男的?”

“湖邊死掉那個,我打聽過了,是寨裏四房的大法師,前些日子去了阿虎家招魂,之後就失蹤了。”

離曉蒙看到桌上有茶壺茶杯,過去倒水喝,道:“怎麽死的?”

楚趙嗤笑了聲:“你和喬森不是同行嗎?招他的亡魂上來問問不就得了。”

離曉蒙還沒回上話,喬森就出來替他抱不平了,道:“唉!我都給您說過百八十回了,鬼沒形态,就是一團氣,氣有聲帶嗎?沒有啊!氣的聲帶能震動嗎?不能啊!那不就不能說話嘛!鬼要能說話,您說您這個案子……”

講到這兒,他自己清着嗓子往嘴裏拍了兩顆花生米,又不作聲了。

“你找阿虎幹什麽?”楚趙又問。

“他家出的事,不找他找誰?”離曉蒙道,口吻生硬,喬森踢了他一腳,使了個眼色,離曉蒙不接應,更硬邦邦地說:“你是警察吧?阿虎家死了那麽多人,這案子你查嗎?”

楚趙往前一步,嘴唇抿緊了,才要發作,樓下有人喊他,疾呼道:“楚大隊長!阿虎家門口鬧事啦!村長讓我來喊你們幾位過去!!”

喬森耳朵一動,飛快跑到窗前,開了窗就吆喝:“出什麽事了??阿虎回來了??”

楚趙不等樓下的人回話,揪着喬森的衣領把他扔了回來,道:“走,一塊兒看看去。”

離曉蒙要尾随,楚趙的眼神在他身上逡巡了番,最終默許了。喬森走在離曉蒙身後,他們下了樓,在院裏遇到一男一女,都很年輕,身上是警員制服的打扮,兩人想要同去,楚趙沒同意,只讓他們留守原地。出了小樓,楚趙走得飛快,離曉蒙和喬森卻都是悠哉閑哉,三人間拉開了不小的距離,喬森趁此和離曉蒙搭讪,道:“欸,離大師,您也不問問這警察來查的是什麽案子?”

離曉蒙道:“喬大師,不惹人間是非。”

喬森笑着搓手:“對對,鬼的事都管不過來呢,還管什麽人啊!欸……”他快速地略了眼走在前面的楚趙,腳步放慢,聲音低下來了,問離曉蒙,“離大師,您怎麽上的五梅山啊?自己開車上來的?”

“別人送上來的。”

“那人呢??”喬森激動。

“送完我就走了,下山了。”

喬森一陣黯然,随即眼睛卻又亮起來了,道:“那您和他說好什麽時候接您下山嗎?還是您電話聯系他?您帶手機了吧?有信號嗎?您是昨天才來的吧?都沒在寨裏見過您吶!”

離曉蒙看着他:“喬大師今年貴庚?”

“屬虎。”

“哦,比我大六歲,千萬別用‘您’喊我了,叫‘你’吧。”

“啊?”喬森抓耳撓腮,“離大師啊,您啊……”

離曉蒙慌忙搖頭擺手:“不敢當,不敢當,您是前輩,我是小輩。”

“唉!你這人怎麽活得這麽緊繃啊!”喬森道。

離曉蒙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眼看到了阿虎家,離曉蒙已經能望見那棵柿子樹了,他問喬森:“您見到我落在湖邊的一把傘了嗎?紅色的傘,被楚趙的狗給咬爛了,或許被他給扔了……”

喬森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想了半天,說:“沒見過啊,昨晚他就拖了你回來,楚趙也……不養狗啊……”

兩人還沒來得及深究狗的問題,喬森就被阿虎家門口的喧嘩聲吸引了全部注意,拽着離曉蒙就往人堆裏鑽。

阿虎家門口眼下熱鬧非凡,裏三層外三層圍的全是人,還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見不着半張青春面孔,小孩兒倒是有幾個,只是非常小,有的被抱着,有的被塞在背簍裏,咬着手指,瞪着眼睛,不知所措。

大家圍在一個用紅色的粉末畫出來的圈外,圓圈內有人敲鑼,有人打鼓,還有人赤着腳起舞。這跳舞的人全身上下只有腰上系了塊紅色的兜裆布,他頭發留得很長,是個男的,精瘦,看上去四十左右,人長得兇,嘴角倒挂着,一邊圍着打鼓和敲鑼的人跳來跳去,一邊用他一雙睜得老大的眼睛掃視衆人。他看每一個人都看得很認真,看到小孩兒還要特意邁着外八字的舞步跳到孩子面前,沖他灑一把金色的粉末。

這金粉是沾在他手心裏的,邊跳邊往空中灑,撒去大半,他就開始捶胸大吼,嗷嗷亂叫。

喬森問邊上一個老人:“老人家,這是在幹什麽呢?”

老人說了幾句,是土話,喬森聽不懂,離曉蒙給他翻譯,道:“他說這是大法師在驅鬼,四房的大法師不頂用,阿虎丢的魂被猛鬼支配了,幹了壞事,找了二房的大法師幫忙驅鬼。”

“喝!!”

說到這兒,那赤足法師猛地停下,仰頭下腰,腳不離地,頭頂着地,那敲鑼打鼓的兩人敲打得愈發激烈投入,跟着節奏拼命搖頭,嘴裏喝喝哈哈喊個不停,霎時間上衣全被汗水浸透,雙手更是打得腫脹通紅,鑼鼓齊鳴,震耳欲聾。

“呀!!哈!!!”赤足法師嘶吼兩聲,緊接着叽裏咕嚕念起咒語,只見他周身忽然在念誦咒文時浮現出道道血紅痕跡,就像是有人在他身上生拉硬扯砍出來的一般!法師痛呼,整張臉都憋紅了,四肢搖晃顫抖,青筋一根接着一根在皮下爆出明顯的脈絡,他卻還強撐着拱橋形的姿态!

“幹!夭壽!他媽的!我去!玩兒真的啊!”喬森大罵,縮了半個身子躲在人後。離曉蒙看看他,又看看那赤足法師,他臉上的表情變得異常痛苦,嘴裏:“哼!!呀!!哈!!!”的喊叫。

四圍的群衆們紛紛合十了雙手,皺緊眉頭,有幾個甚至哭號着跪倒在了地上。打鼓與敲鑼的兩人見狀,前後站起了身,在場內轉着圈奏樂。

“哼哼咿呀!哼哼咿呀!”

他們打着節奏高喊,兩片銅鑼片沖着人耳朵啪啪直拍。

身體在地上彎成一道橋的大師如此折騰了許久,忽而直起了身,不顧滿身鮮血沖到了阿虎家門口,一把拽下自己的兜裆布拍在了阿虎家門上,兜裆布像是被施了什麽妙法,粘在門板上,掉也掉不下來。

大師張開手臂,仰天狂呼三個音節,衆人紛紛應和,一時間山呼海嘯,村寨裏只能聽到這三個音節。

“啊紮呼!啊紮呼!啊紮呼!!”

喬森再受不了了,逃了出來,他抓着離曉蒙沒敢松手,抖索着問:“他們喊的什麽玩意兒??”

“猛鬼退散。”

“哇靠,離大師你連這都聽得懂,事先申明啊,我可不是江湖騙子,只是隔省如隔山,大中國地大物博,老祖宗的法子層出不窮,我是真沒見過這麽玩兒的!離大師,你看到楚隊長了嗎?”

兩人走遠了,喬森掏耳朵,踮起腳尖張望。

“沒有,沒見到。”

離曉蒙也找起了楚趙,這時,在那些或站或跪的人裏面,離曉蒙看到了一個年輕人。他頭發很長,披在肩上,身上的衣服是純白的,皮膚也很白,他撿起了一個掉在地上的柿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張口就吃。

“喬大師,您來寨裏多久了?”離曉蒙問道。

“兩個星期了,怎麽了?我說,你該不會指望我來兩個星期就對當地方言了如指掌吧?欸,那你是怎麽能聽懂的?還是你剛才唬弄我呢?”

離曉蒙一指白衣人,問道:“那個人你見過嗎?是誰?寨裏的人?”

喬森眯着眼睛想了半天,一拍腦門說:“啊!是不是那個走在路上的穿白衣服的啊?那個啞巴啊!他不是寨裏的人,一個星期前才來的,說不清楚來歷,他啞的嘛。住在蝙蝠洞邊上,不常來寨裏晃蕩,怪陰森的,不過,楚隊查過他了,身份證沒問題,他怎麽了?”

“啞的?”

“對啊,不會說話,還帶了個瞎子,瞎子總是在家,上半張臉戴着個面具。”喬森在臉上比劃,眼神突然閃了下,打了個激靈,問離曉蒙,“你……覺得他有問題?”

離曉蒙看着喬森,喬森遲疑說:“我算過一卦,也去他住的地方看過,沒問題,沒有一點邪氣。”

離曉蒙道:“五梅山乃是世間陰氣最重之地,家家戶戶難免會沾染上一些,一點邪氣都沒有,反而奇怪。”

喬森疊聲念“阿彌陀佛”,這時阿虎家門口的法事停下了,楚趙從屋裏走出來找了一圈,看到兩人,揮手道:“過來!趕緊的!!瞎愣什麽!”

喬森在胸口猛劃十字,把離曉蒙拉到身前,推着他道:“來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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