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

三只鬼都膽小,剎那間就沒了影子。離曉蒙接起電話,才和對方道一聲好,電話那端就傳來胡準沙啞的叫罵。

“離曉蒙!!媽的!你現在在哪裏??這幫龜孫子!操!我就知道餘有年那老小子有鬼!”

背景音裏尖銳的鳴笛聲響個不停,胡準罵得更粗:“操!怎麽開車的!!”

離曉蒙抖抖煙灰,勸道:“開車的時候不要用手機,把車靠邊吧。”

“操!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和我講這種話!我和你說!昨晚我從水庫出來就回了局裏搞肖像畫!你猜怎麽着!遇到了餘有年!老小子平時要找他問個事都不見人,恨不得十點上班,三點下班,他媽的,半夜三更還不回家,在重案組亂晃蕩,我當時就覺得奇怪……結果,我他媽圖一做好,昨晚也是很累了……就趴着睡了會兒,一覺醒過來都他媽的下午三點了,再一看!畫沒了!!有人看到餘有年從我桌上拿過一疊文件!我就知道!媽的!肯定有內鬼,不然十年前金店的案子沒可能做得這麽狠!尤其是當年三起案子,要是隊裏沒內鬼,那麽多警察嚴防死守,李國梁他媽的能逃出生天??!我現在……媽的,誰也信不過了,也沒人相信我!我得把餘有年找出來!。”

離曉蒙還是心平氣和:“那餘有年現在人在哪裏?”

“我查過了!他老婆十年前因為心髒病過世了,當時沒錢做手術,你猜怎麽着,心髒病遺傳給了他女兒!他老婆死了大半年之後,他女兒病發,老小子突然就有了錢送女兒出國做手術了!”胡準一頓,“不過病沒治好,這幾年一直在市立第一醫院住着。”

離曉蒙擡頭看了看住院部頂上的醫院名字,對胡準道:“你現在來一院吧。”

“啊?”

“我正好在這裏。”離曉蒙掐滅香煙,說道。

十分鐘後,胡準驅車趕到,他和離曉蒙碰了頭就找到了給餘有年女兒治療的主治醫生,胡準一亮警徽,那醫生就什麽都交待了。餘有年下午确實來過醫院,他來看女兒的,但是他的女兒失蹤了。

“失蹤?什麽意思??你們的監控呢?我看看??”

醫生道:“醫院确實有一部分責任,但是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從病情上個月一次病發之後,餘薇薇就趁護士不注意溜出去過兩次了,畢竟才十六歲,知道……”

離曉蒙接道:“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無法接受。”

醫生看他一眼,捏捏眉心,處理手上的病歷。胡準給離曉蒙使了個眼色,出了醫生辦公室,他道:“或許是被人綁架了。”

他執意要去看監控錄像,到了醫院的保安室,和離曉蒙兩人對着二十多個監控屏幕看花了眼,餘薇薇在下午三點後就再沒見過,她在醫院後門消失了。而餘有年下午五點時他出現在醫院住院部六樓,七點時還在醫院,樓上樓下地走,整個人魂不守舍,就在剛不久他開車離開了醫院的停車場。胡準立即放大了監控畫面,咬着指甲道:“老狐貍,這輛車從沒見他開過。”

他一通電話打給了自己朋友,讓對方幫忙追查這輛轎車的來歷和去向,很快他就收到回音,車是登記在餘有年小舅子名下的,他小舅子早就不在漁洲生活了,至于車的動向,轎車最後被路面監控目擊是在通往湖灣小區的主幹道上。

“湖灣小區……”胡準望向離曉蒙,兩人異口同聲。

“朱家別墅!”

胡準沖出保安室,跑到停車場就跳上了車,沒想到離曉蒙也跟上來了,他一打量他那身病號服,趕他下車:“你湊什麽熱鬧!下車!”

離曉蒙把車門一關,系上安全帶,不肯下去。

“別說我沒提醒你!太危險了!”

“別浪費時間了。”離曉蒙抓緊扶手,面色冷峻

胡準笑了,一打方向盤,将車開得飛快。一路上他也不知闖了多少個紅燈,到了湖灣小區,胡準把車停在門口,拿了手電筒,确認了下随身的配槍和彈藥狀況,還從後備箱拿了根撬棍塞給離曉蒙。

“防身用。”

離曉蒙拿好撬棍,兩人都自覺地貓着腰往湖灣小區裏面走去。

他們在一戶人家門口發現了餘有年的車,車沒停好,車尾占了半條馬路,但湖灣小區俨然已是片無人居住的荒野了,沒有燈火,沒有人跡,連只野貓都不賞臉光顧。他們二人悄悄靠近了朱家別墅,前院看不到人,屋裏也沒有一點光,離曉蒙帶着胡準繞到了後院,貼着牆根轉過一個彎角時,離曉蒙先探出身看了看情況,後院裏有光,還有人影。離曉蒙對身後的胡準做了個嘴形。

有人。

胡準拿出了手槍,示意離曉蒙在原地等候,他先過去看看。離曉蒙答應下來,守在後門,屏息凝神。

風吹來了些細碎的說話聲。

“我女兒到底在哪裏?算我求求你……我這六年來給你放的風還不夠嗎?我沒和任何人提過你任何一個字!我他媽……我連你長什麽樣我都不知道啊!我女兒日子不多了,她最後這段日子……我想,我想陪一陪她。”

“媽的,你女兒不見了關我屁事!這就是你說的非得當面和我說的大事?浪費老子時間!”

“李國梁!”是餘有年大喊了一聲!緊接着,胡準的聲音響了起來:“李國梁!!”

他又高呼:“舉起手來!還有你!餘有年!!舉起手來!!”

離曉蒙往外看去,朱家後院的小木屋前,一只手電筒掉在地上,地上一道白白的光,像一條不動的河流,一雙偏小巧的腳踩在這條河裏,往前激動地跨出一步。

“操你媽餘有年你埋伏老子!”

“不許動!!”胡準再次警告,白光晃了下,是胡準撿起了手電筒。他用光照着擁有那雙小腳的人。

那是個男人,戴着鴨舌帽和口罩。

“把帽子脫下來!還有口罩!”胡準喝道。

“操!餘有年!你他媽還愣着幹什麽!你是不想見到你女兒了嗎!!”男人怒罵,雙手慢慢繞往身後。

一聲槍響。

剛才還勁頭十足大吼大叫的男人痛哭地摔在了地上,随之響起的還有餘有年的一聲咆哮:“胡準!!你瘋了?!!”

胡準走過去,踩着倒地不起的男人,扯下他的鴨舌帽和口罩。他的聲音很冷靜:“我沒瘋,你好啊,李國梁。”

他直起腰,把槍頭對準了一片黑影:“瘋的是你,給李國梁當線人,你知道為什麽你的女兒病這麽重嗎?那是因為她爸,你,餘有年幹了很損陰德的事。”

“胡準!!”那黑影忽地撲向了胡準,胡準巧妙躲閃開來,腳還踩着李國梁,他手裏的電筒像一臺探照燈,明晃晃地打在李國梁臉上,照出他的眼睛,鼻子上的疤,嘴巴還有他的憤怒,他的殺意。

離曉蒙朝他們走了過去,他身上忽冷忽熱,還有些頭暈,不得不扶着牆壁以穩定步伐。

“要不是因為你……”胡準射穿了李國梁的肩膀,他看着光亮裏照出的餘有年的半具身軀,“要不是因為你出賣你的同事,出賣你自己的靈魂,我爸不會死!”

他話音落下,李國梁卻爆笑不止,餘有年更辯駁說:“十年前你爸的事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也是我女兒病重後,他才聯系上我要我做他的線人!他給我錢,讓我給我女兒治病!!要是十年前我就拿了他的錢!我他媽的就給他賣命!說不定我老婆就不會死!我的靈魂值多少錢??要是我出賣靈魂能救我的老婆,我的孩子!為什麽我不出賣??!”

“是你害死了徐盈!!”

“因果報應!是徐老板的報應!”

“徐盈才十二歲!”

“我女兒才十六歲!!她羨慕一只狗,一只貓,還羨慕一只風筝!她就只能在醫院裏……她在醫院裏過了十年!!”餘有年坐在地上也拔出了槍,槍眼直沖着胡準,胡準眼瞳一縮,李國梁爽聲笑道:“好啊!警察打警察!好啊!”

“你是警察!餘有年!你他媽是警察!”胡準怒不可遏,聲音都發抖了。

“胡準你放開他!是他綁架了我女兒!”餘有年振振有詞。

胡準道:“他在撒謊!我看了醫院的監控,你女兒是自己走出去的!!你又知道她不是想找個地方安靜地自殺!”

“不可能!!”餘有年的兩只胖手握緊了手槍,還要再說什麽,地上的李國梁眼神忽然一緊:“你後面!”

餘有年猛地回頭,可這時已經晚了,摸索到他身後的離曉蒙一棍子揮過來,只聽一聲鈍響,餘有年直接暈倒在地。他手裏的槍也被離曉蒙沒收。

“你他媽又是誰?”李國梁看離曉蒙一身病服,奇怪不解,“這小子是胡洋的兒子,你呢?”

胡準啐了口:“管好你自己!”

離曉蒙緩和了呼吸,靠在一棵樹上,拿出手機道:“我現在報警。”

胡準點頭說好,那李國梁的臉色已經發白,但聲音還很有力道,他鼓着眼睛道:“報警??你想清楚了?胡洋他兒子,你确實要報警??”

胡準蔑然,拿槍指着他,沒有說話。

“姓餘的說的沒錯,你爸會死根本不關他的事,那是你爸咎由自取!是他活該!也是報應!”李國梁嚷嚷,“你爸當年死了可是記了功的,是個大英雄,是英雄犧牲,你現在把我交出去,那就是自己撕你爸的臉皮!”

離曉蒙握着手機看胡準,胡準挑眉:“打!別聽他胡說八道!”

李國梁喋喋不休:“我胡說八道?!胡洋就是老子在警隊的卧底!他在地下賭場欠了一屁股債,那個人質還是他開槍打死的!因為人質看到他在後巷把我放了!”

“閉嘴!”

“叫我閉嘴?你他媽是不敢承認吧!不敢相信吧!老子從來不用槍!那把槍是他搞來的!報應啊!最後他也死在那把槍下!”

“閉嘴!!”

“哈哈哈哈!他瞞着我把金子藏在了這裏!結果自己死在了這裏!哈哈哈哈!”

報警電話通了,離曉蒙道:“喂您好,我要報警,我現在在湖灣小區6號屋,我和一位……”

“等一等!”胡準卻突然喝止:“離曉蒙!挂電話!”

離曉蒙不理會,繼續道:“我們現在抓到了……”胡準卻撲了過來搶走了他的手機,離曉蒙被他按在地上,他看着胡準,神色不悅,卻不意外,他道:“你想幹什麽?”

胡準眨眨眼睛,有些懵,無意識地自言自語着:“黃金……我爸要我幫他挖黃金……”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先弄清楚,有些事情還要先弄清楚……”

他失魂落魄地抹了把臉,臉上,手心裏全是汗,眼裏又驚又恐,他看看離曉蒙,又看了看李國梁。這個狡猾的歹徒已經趁機爬起了身,正要逃跑!

胡準舉起手槍,對準他的右腿就是一槍,李國梁倉惶轉身,他和胡準對視着,模樣狼狽,貪生怕死。一霎那,一陣戰栗感爬滿了胡準周身,他從這個歹徒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

他慌亂,不知所措。他也狼狽,他也貪圖着什麽,害怕着什麽。

他非常,非常地害怕。

“胡準……”離曉蒙低低呼喚了聲,胡準的害怕是那麽的顯而易見,容易捕捉。

李國梁笑了。

嘲笑,譏笑,諷刺,他的笑竟然有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

“胡準。”離曉蒙喊了出來。

胡準開了第三槍。

他一邊開槍一邊往李國梁站着的方向走去,李國梁已經站不住了,第四槍,李國梁倒下了。

第五槍。胡準瞄準了李國梁的嘴巴。

槍火味飄得到處都是。離曉蒙坐了起來,電筒光離胡準已經很遠了,他的背影變得很小,像一座小小的錐形的土堆,好像一座墳冢。

風停下了,草地上唰唰作響,風再起時,刮起陰森腥臭的腐味,離曉蒙暗道不妙,連滾帶爬地朝胡準跑過去。

“胡準!!小心李國梁的亡魂!”

胡準扭頭看離曉蒙,他的脖子像是被一雙大手強迫擰向這個方向,一張薄皮爆出道道褶痕。

離曉蒙咬開手指,跪在地上慌亂寫下血書,他要伸手去拉胡準,胡準嘴邊咧開個笑,舉起了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離曉蒙拉不開他的手,也沒法将他攥緊成拳頭的左手掰開。他忙又去找餘有年,這心思卻被胡準看穿,他一揮手,那餘有年百餘公斤的身軀就被甩向了遠處。

胡準獰笑着解開了手槍的保險,眼睛裏一下冒出了四顆眼珠,上下左右胡亂跳動。

離曉蒙用雙手抱住胡準拿槍的胳膊,但他的力氣全然比不上胡準,無論如何使勁都沒法将槍眼從胡準腦袋邊挪開哪怕一寸。離曉蒙還在拼命出力,四下尋找:“還有沒有人,有沒有其他人!只要畫押……”他的話被風吹得七零八落,“你畫押,我殺鬼!”

第六槍。

槍響了。

胡準這把槍射出的第六顆子彈轟開了胡準自己的腦袋。他的腦漿和熱血在寒風中冒熱氣。他的眼神是放松的,釋然的。

離曉蒙松開了手,癱坐在地上,他的反應慢了半拍,這時才像受到了驚吓,肩膀抖動了下。他望着前方,胡準和李國梁就站在他面前,離曉蒙伸手擦了擦臉上的血珠。

遠處,依稀傳來手機鈴音。後來就停下了,緊接着,胡準的手機也響了,這次聲音離離曉蒙很近,他爬過去摸出了他的手機,接了電話。

“喂,胡準啊,我操,你和老餘怎麽回事啊,怎麽兩個人都不接電話,有新案子,高爾夫球場改建,挖出了具屍體,女的,心被掏了,人查到了,戶口在什麽白梅山的,你和小樂他們跑一趟啊?”

“喂……胡準……喂……你倒是說話啊!”

離曉蒙清喉嚨,拿起手機說:“喂,您好,胡警官……殉職了……”

“你誰啊!把電話還給胡準!”

“操!胡準呢!”

“我和你說別玩兒了啊!這他媽是警察的手機!你現在是妨礙公務!能抓你去坐牢!”

離曉蒙停了很久,說:“另外,您說的那位女士,我想她應該是我的養母。”

他聽到了烏鴉的叫聲,擡起頭追尋,确實有一只烏鴉栖在了近旁的木屋上。烏鴉看他,他垂下眼睛,朱家的後院一下又多了一尊墳冢似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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