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離曉蒙,你的律師來了,你可以走了。”

審訊室裏沒有窗,燈光很亮,離曉蒙仰着脖子縮在椅子裏盯着天花板,他身上裹了條毛毯,兩只腳踩在椅腿中間的橫杠上,聽到門外進來的人這麽說,他低下頭,白光看久了,眼前一片漆黑,他用毯子擦擦鼻涕,撐着桌子站了起來。走到了門口,離曉蒙又折回去,把椅子塞到桌子下面,拂了下桌面,這才出來。

“怪胎。”那來傳話的警察嘀咕了句,聲音極輕。離曉蒙的耳朵動動,轉身和那警察握手,半鞠了個躬,說:“辛苦你們了。”

警察一抖,幹巴巴地應聲,嘴裏叼着的煙掉到了地上。

“離曉蒙,你磨蹭什麽呢?”

警察道:“你律師喊你呢。”

離曉蒙看到了在走廊一頭敲手裏的檔案袋的“律師”,他拽緊毛毯站着不動,“律師”性子急,過來抓着他咚咚咚就往外跑。

“你還想在公安局待多久啊!”律師前腳出了公安局,後腳就把領帶和西裝外套都扔了,扯開衣領長舒出一口氣,把他數落了個夠:“真是服了你了,天天來公安局報道,還跟着警察查案,你不是不管別人是非的嗎?我這個實打實的差佬,當差的都沒你這麽積極。”

律師罵什麽,離曉蒙都點頭,他上了律師的車,系好安全帶,抑揚頓挫地喊出個名字。

“照阮。”

他從音調到神情都如此鄭重其事,照阮一瞅他,扔了個面包過去:“幹嗎?”

離曉蒙看看面包,沒動手,彬彬有禮說:“我手機沒電了,你有手機嗎?能麻煩你借我用一下嗎?”

照阮煩他這種說話的強調,擺手道:“想打電話就說想打電話,費這麽多口舌,我沒手機,要打找公用電話。”

可一路開下來,別說公用電話亭了,連雜貨店都不提供電話服務了。直到照阮把車開會自己住的酒店,進了套房,離曉蒙才用上電話。他站在窗邊,勾着脖子打電話,張口管電話那頭的人叫“師叔。”

電話打通後,照阮就走開了,他從冰箱裏頭往外搬冰淇淋和蛋糕,一個盒子一個盒子往懷裏堆。他背對着離曉蒙,只能聽到他毫無起伏的聲音。

“師母的屍體找到了。

“我去認領了,心髒沒有了,沒有心魔的氣息了。

“不知道。

“師妹那裏,我等會兒就寫信過去。”

這句話之後,離曉蒙就沒再說話了,照阮回頭看了眼,他擡起了頭,站得像棵挺拔的松樹,光看他的側臉,根本無法判斷這個人是鐵石心腸還是魂不守舍。

離曉蒙再度開口:“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師叔也請保重。”

通話似乎已經結束了,但離曉蒙還維持着講電話的動作,連聽筒都沒放下,作專注傾聽狀。

照阮撇嘴,把離曉蒙叫過去:“喂離曉蒙,你瞎了啊!沒看到我拿不下了嗎?過來幫忙。”

離曉蒙放下聽筒就來幫他拿堆在甜食盒子上面的兩罐啤酒。照阮站起來踢了他小腿一腳:“挂電話有你這麽挂的嗎?!”

離曉蒙拿着兩瓶啤酒走回窗邊,看看放在了桌上的聽筒,又看看自己左右手裏的啤酒。照阮過去又是一腳:“白癡!”

他把聽筒按回座機,奪過離曉蒙抓着的啤酒,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放着水果刀不用,大口咬蛋糕。他一看離曉蒙,他人長得不傻,樣子還頗精明, 眼神也夠兇,動作卻傻極了,愣愣杵在電話邊,手舉在半空中,手掌裏仿佛還握着酒瓶。照阮手捧蛋糕,眼角一斜:“你幹嗎呢?”

離曉蒙才說:“我……給師妹寫封信吧。”

他用酒店的紙筆站着寫信,先是把紙墊在手上,過了陣,又舉着紙墊在牆上,後來才想起來可以坐下寫。信倒寫得很快,一會兒就完成了,他道:“我去寄快遞。”

照阮看着他,沒說話,離曉蒙舉着信紙走到門口,手伸進口袋摸出來幾枚硬幣,思量了番才擡腳繼續往門口走,他打開門,照阮忍不住扔了個抱枕過去。

“你瘋了吧?!大半夜的去哪裏寄快遞!”

“平郵太慢了。”離曉蒙說。

“關門。”照阮一指窗戶,“開窗!”

離曉蒙一一照作,只聽照阮一聲呼哨,一只烏鴉從外面撲扇着翅膀落在了窗臺上。

“不收你錢,不用謝我。”照阮滿手奶油,舔着手指說,“讓它幫你送信,你師妹要是夠聰明,夠厲害,還能搭它的便車直接過來。”

離曉蒙問他:“它是不是你那個面具人?”

“對啊,我是不是把它做得很厲害。”照阮得意洋洋,搶了他手裏的信讓那烏鴉咬住,烏鴉拍着翅膀就飛走了。照阮關上了窗戶,拉緊窗簾,一伸懶腰道:“困了!睡覺!”

“你等一下。”離曉蒙叫住他,非得刨根問底,“既然這只烏鴉就是面具人,你又說你能透過面具人看到東西,那李國梁上胡準身的時候,你是不是看到了?”

照阮一摸他的額頭,道:“你燒還沒退吧,我看你也趕緊睡覺吧。”

他作勢作開,離曉蒙執拗的勁頭上來,橫着身子将他堵在牆邊,道:“你是鬼差,猛鬼上活人的身,你為什麽不管?難道不歸你管,不該你管嗎?”

他身體确實還未完全恢複,言辭激動時忍不住咳嗽了起來。照阮推開他:“我來陽間是來找心魔的,不是來管這種小事的。你有空管這管那,不如祭拜下你師母。”

“非要一個人身上有三只鬼上身才算大事?”

照阮不走了,自己靠在了牆上,他笑了,眼睛彎彎,嘴角翹翹,好像一葉扁舟蕩漾在兩輪彎月之下,清純可愛。他伸手攬住了離曉蒙的脖子,更靠近他:“你和我這麽近,是不是又想突然親我?”

他做足了調情的姿态,離曉蒙果真壓了上來,照阮歡呼了聲,還道:“哈哈,你這麽主動這麽熱情我好不習慣,但我喜歡。”

離曉蒙卻沒親他,他忿然一吐氣,捏住照阮的肩膀:“你說找心魔,那為什麽你來這麽久都沒找到心魔,反而是我師母的肉身先被心魔舍棄了!要是你早一點找到心魔,我師母還有救!”

提起這茬,照阮立即翻臉:“你少在這裏自欺欺人,你師母有沒有的救,你在石廟前就清楚了。”

“師母修為很高,要是能及時找她回來,送回白梅山,日日夜夜誦經祈禱,一定……”離曉蒙咬到了舌頭,瞪着照阮,眼睛裏最明亮的部分搖擺不定,“我師父說你做人時殺鬼天下第一,做了鬼差收鬼,斬心魔更是鬼界第一流……他騙我,他說謊,你來陽間……為什麽連一個心魔都找不到??你厲害在什麽地方?”離曉蒙越說越氣憤,聲音高高低低,呼吸都不平穩了,他一指套房裏的沙發,鮮花,美食美酒,“你來陽間到底是來作什麽的?鬼也不收,鬼也不管!心魔也不找,你到底做了些什麽!”

“我做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放開!”照阮厭惡到了極點,神情已經很難看了,他掙動胳膊,離曉蒙盡管體弱,但此刻他那雙手卻充滿了力量,這種力量淩駕于照阮之上,甚至淩駕于離曉蒙本人之上。照阮眼裏一跳,呼喚道:“離曉蒙……”

離曉蒙雙眸如墨,黑得徹底,不見光彩,他收緊五指,言辭铿锵,怒火旺盛:“你回答我,你到底作了什麽,你都作了些什麽,尋歡作樂,拈花惹草,這就是你來陽間的意圖嗎?你根本不想找心魔,要不是,我師母也不會死……師母的肉身絕對不會有事!”

他那落在照阮身上的影子逐漸往高處延伸,漸漸地,将照阮完全罩進了他的陰影之下。照阮臉色有變,左右看看,道:“實話告訴你,你師母的心魔我早就收了。”

“你說什麽??”

“那天你去朱家別墅,你師母的心魔找到那裏,我就是在那時候收的它,我沒能降服的是魔,它太狡猾,從心魔中逃生,不知躲去了哪裏。”照阮還道,“我不知道你和你師母有什麽冤仇,但她對你殺意很濃。”

離曉蒙震怒,一拳打在照阮耳旁的牆上,黑色眼睛忽然紅得像要飙血:“你騙我!!師父師母待我視如己出!怎麽可能對我有殺意!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離曉蒙神色恍惚,一句話颠來倒去說個不停,看着照阮的眼神又柔軟下來,他手裏稍微放松,照阮想從他身邊繞開,誰知離曉蒙眼珠一彈,又将照阮抓過來:“你騙我!”

照阮極力反抗,惡道:“說得好像只有鬼差能找心魔一樣,你管別人那麽多閑事,不是連找都沒想過要找心魔嗎?!你根本不想管你師母死活!”

離曉蒙猶如被當頭棒喝,盛怒垮散,低垂着頭,嘴唇嗫嚅着,東張西望。

照阮趁機擺脫了他,一步步往後退,手指蘸了點酒在牆壁上畫起了圓圈。他道:“離曉蒙,你說我什麽都沒做,那你又做了什麽?”

“是啊……”離曉蒙抱着腦袋,哽咽着,“我又做了什麽,我做了什麽……”

他被他自己的影子籠罩住,壓制住,他緊貼着牆壁,可憐巴巴地看着照阮,像是要哭了。

“你哭吧,你師母死了,你是該哭一哭。”照阮開始在牆壁上畫方形,“你要是想哭,沒人會笑話你,哭完之後你再睡一覺,你現在很虛弱,你需要好好休息,離曉蒙,你殺鬼一流,不用我說都應該清楚殺鬼的人最重要就是心淨體強,是不是……”

離曉蒙點了點頭,跟着重複:“心淨,體強……心淨……”

照阮稍松了口氣,對離曉蒙招招手:“你過來。”

離曉蒙往前跨出了一小步,照阮繼續招手:“過來吧。”

他身後的牆壁上一片抽象的花紋若隐若現,像是一篇會發光的經文。離曉蒙又朝他走了兩步,照阮對他伸出了手,兩人的手就快碰到時,離曉蒙卻猛一個踉跄,他被他腳底的陰影直接拖回了原位!風雲突變,離曉蒙再望向照阮時,那雙眼又是死一般的黑!

“我為什麽要哭?為什麽要哭!!”離曉蒙虎視眈眈,看着照阮道,“你懂什麽?我不怕別人笑話,我什麽都不怕,我不怕鬼,一百只,一千只鬼我都不怕。”

照阮作出個安撫的手勢:“是,你不需要哭,你師母死了,對她來說何嘗不是一種解脫,就像胡準,你還記得胡準吧?你不用怪自己,死對他也是解脫,和你完全沒有關系,他只是一廂情願地相信自己的父親,人的回憶都是一廂情願,年他們只想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離曉蒙眨了下眼睛,他挺直腰杆,揚起下巴,或許是視覺上的差異,他和他的影子看上去又高又大,好像房間裏的一個巨人,他居高臨下地俯視着照阮:“所以,你真的都看到了,你選擇袖手旁觀。”

照阮暗罵了句粗話:“不管了!!”

他咬開手指,轉過身去将血直接抹在牆壁上,那一牆的經文頓時熠熠生輝,光芒耀眼,照阮一回頭,孰料離曉蒙已經到了他身後,将他甩到牆上,一看那牆經文,不無蔑視地說:“你殺鬼厲害,也就只有殺鬼厲害,這篇經文背得狗屁不通。”

照阮使勁推他,離曉蒙輕笑,只憑單手就将他從地上提了起來,他将照阮看了又看,說起話來輕佻地像是換了個人:“你說別人一廂情願,你又何嘗不是一廂情願做了個和你親親愛愛的木頭人?”

離曉蒙嗅了嗅照阮的頸發,舔他的耳垂,在他耳邊咋嘴,發出響亮的吮.吸聲:“他還是個瞎的,啞的,你和你那個所謂的男朋友在一起有沒有一天?兩天?還是三天?這三天裏是不是光睡覺了?他不過是想和你睡覺,對啊,他看你好看,就想和你睡覺罷了。”

照阮咬緊嘴唇,雙腳在空中亂踢,離曉蒙一把扯下他的褲子,他的眼裏燒起兩把邪火,這邪火映出他心裏冉冉升起的邪念,比先前那一次還要強烈,還要兇猛。

離曉蒙往手指上吐了點口水就把三根手指塞進了照阮的屁股,照阮猛地一掙,離曉蒙将他摔在地上,趁照阮還沒站起來,立即撲上去用一只膝蓋頂在他的腰上,脫下自己的褲子,分開照阮的腿就插了進去。他一身蠻力,照阮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只好被他壓着幹。毫無前戲和潤滑的蠻幹讓照阮痛出了眼淚,離曉蒙似是毫無知覺,這麽硬插進去也不顯露出一點不悅和難受,他只要看到照阮痛苦就高興,滿腦子似乎只剩下淩虐他的念頭。他掐照阮的乳.頭,咬他的手腕,咬到他的皮都破了,還卡住他的脖子,捏住他的鼻子不讓他呼吸,照阮快窒息了,臉漲紅了,離曉蒙狂笑着羞辱他:“你就是想要人幹你吧?你就想要這個是不是?”

照阮的嘴不被他捂住的時候他什麽也不說,嘴被捂住之後他還是一言不發。離曉蒙把他拉到沙發上的時候,他抓住機會将離曉蒙撲在地上,伸手就扯開了他大腿上的縫線,離曉蒙一聲痛都沒喊,反應迅速,逮住照阮,将他雙手反扣,把他的腦袋按在沙發上,從後面繼續上他。照阮的狠勁上來,又踢又踹,好幾下都正中離曉蒙的腿傷,離曉蒙的傷口已然開裂,血流了一地,照阮嗅到血腥味,一扭頭,張嘴又要去咬離曉蒙的耳朵。離曉蒙打了他兩個耳光,他力氣大,照阮被打得躺在沙發上暈了好一陣才恢複意識,離曉蒙這時已經把他的腿架在自己肩上,面對着面在他身體裏進出了。

照阮抓着離曉蒙的背,屁股是濕的,他坐在離曉蒙流出來的血上,離曉蒙幹得起勁賣力,照阮四處亂看,他的眼神最終落在了茶幾上的水果刀上。他趁離曉蒙的腦袋埋在他頸間,抓了那把水果刀一刀刺進他後背,往上一劃。離曉蒙一個哆嗦,動作一滞,拿開了他手裏的刀,看着他。他的上唇抖動着,眼神複雜,忽明忽暗,好像有一團光在深淵裏掙紮。照阮大口喘氣,離曉蒙的呼吸也很急促,他像随時會掉下眼淚,但他硬忍着。照阮打了他一個耳光,他把臉轉回來,照阮又是一個耳光招呼過去。

離曉蒙捧起照阮的臉,親了親他的嘴唇,這個吻很淺,可他一直流連于他的唇齒間,就是不和他分開。照阮抱住了他,他摸到了一手的血,還摸到了猙獰的刀傷,他把手伸進了離曉蒙的頭發裏,把将這個吻變成了一個深吻。

離曉蒙把他抱在自己腿上,一舉一動都緩和,溫柔了下來,照阮騎着他摸他的後背,他的手變得異常溫暖,他幾乎摸邊了離曉蒙全身,把他的血也抹遍了他全身。照阮吻着離曉蒙,忘我地扭動腰肢,他和離曉蒙同時射精了,這次高潮後他們滾到地上做.愛,動物一樣又咬又親,趴着磨蹭脖子,親吻陰莖。照阮射在一灘血裏,他踩着精液和血的混合物,腳底打滑,差點摔在地上,離曉蒙摟住了他,兩人貼得緊密,他的血似乎能從他們交.合的部位流進照阮的身體。他把他的精液和血全都灌給照阮。

照阮去浴室清理完身體後,離曉蒙已經趴在床上睡着了。他又燒起來,體溫驚人,照阮沒送他去醫院,他下樓去買了些酒精和消炎藥,會上來自己給他處理傷口。他小心地擦幹淨離曉蒙身上的血跡,小心地縫補他後背的傷口,他抽離曉蒙抽的煙,坐在床邊看着他。

離曉蒙睡得安靜,發根紅紅的,一身又一身地出虛汗。照阮抽完半包煙,他聞聞手指,摸了摸,沒有味道,沒有溫度。他過去把離曉蒙用被子裹起來,抱住了他。離曉蒙的身上有股清冽的松枝味,像他抽的香煙,照阮抱緊他,他的身體是冷的,沒法給他一點溫暖,反而還在從離曉蒙身上竊暖偷香。

大約是因為疲勞,照阮睡着了片刻,很短的一段時間,但他做夢了。他夢到自己很年輕很年輕的時候,他不想做鬼差,他貪戀做人的感覺,餓的感覺,飽的感覺,暖的感覺,冷的感覺,他從家裏跑出來,又害怕又難過。他遇到一個人,那個人對他說,想哭的時候,你就哭一哭吧。沒人會笑話你。他逞強,一滴眼淚都沒流,只是那個人消失之後,他大哭了一場。

照阮醒時,有人來敲門,來找他的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女。

“你好,我是離曉蒙的師妹原保如,請問離師兄他還在您這裏嗎?我從白梅山連夜趕過來的。”少女氣喘籲籲,神色焦急。

照阮讓她進了屋,帶她去見離曉蒙。原保如看到這滿屋的鮮血還有牆上的一篇經文,奇道:“這經文……錯了好多處,離師兄不可能犯這種錯誤。”

照阮說:“你師兄之前讓三只鬼上身,加上之前受了涼,身體太過虛弱,精神不佳,壓制不住體內的邪念,一時出了岔子,經文是我寫的,我不擅長這些,我只懂吃鬼。”

原保如不信:“不可能,三只鬼怎麽可能就能毀壞離師兄修為。”

照阮一指床上的離曉蒙:“你自己看看吧。”

原保如到了床前,掀開被子,看到離曉蒙後背一道傷口。

照阮此時說:“鬼差不能殺人,否則你師兄早就已經不再陽間。”

原保如不置可否,摸了摸離曉蒙的額頭,從随身的皮包裏摸出一支毛筆,即興便在離曉蒙後背上書寫起來。她的聲音沉穩,娓娓說道:“本門有處專供頗有修為的弟子修煉的石窟,其中都是自沈門開宗立派起各位師祖長老們從各地收來的厲鬼猛鬼,鬼性兇狠邪惡。

“離師兄五歲時,一次師父遠游,師母将他投入石窟,師父遠游三百天回來打開石窟,師兄安然無事,那年他接觸殺鬼之道不過三十天,從此之後,師父更是逢人便誇師兄天賦過人。“照阮看看她,道:“你師母和他什麽仇?”

“師兄是師父與別的女人生下的孩子,那女人姓孟,師兄原來叫曉孟,女人過世,師父将師兄收進門下後,師母改了蒙字給他,還要他發下毒誓,絕不換回本名。”

照阮感慨:“你師母這是心理變态。”

原保如道:“師母善妒,師兄善忍,規矩最足,只有殺鬼的時候,我才見過他笑。越厲害的鬼他越開心。”她将手按在離曉蒙發上,“我能見到別人夢境。我曾偷偷窺看過師兄的夢,他的夢裏只有死。師父常說,殺鬼之人不能與尋常人等産生糾葛,與人接觸得越多,心念越容易動搖,本門挑選徒兒最看重冷清冷意,寡念寡心,守規矩。離師兄守得規矩最多,最死板,心念也最強大,與人接觸無論多久都無需抄經淨化,如今……”原保如回首看照阮,“他開始夢到除了死之外的事,他開始夢到一個人。”

原保如為離曉蒙蓋好被子,道:“心念動搖,心境不淨,對師兄來說該是壞事,很壞的事,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照阮一揮手,什麽也沒說,就此離開了漁洲。

他走陰陽路回去鬼界,清清靜靜,霧霭沉沉的路上不知為何始終有一個背影落在他前方。

這個背影是個人的背影,他像個孩子,又像個成年人,他坐着,後背上一道血淋淋的刀傷。他靜靜的。

照阮走後過了兩天,離曉蒙才從昏睡中蘇醒過來。他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原保如,原保如立在床頭抄經,墨綠筆架上還擱着一支毛筆,她眼不動,心也靜,平平道:“十多年沒抄經淨心,師兄該手生了吧。”

離曉蒙手腳麻木,吃力地爬起來坐在床上,問說:“照阮呢?

原保如道:“走了。”

離曉蒙在床上一掙,動作扯到後背傷口,他強打直了腰,看着原保如:“師母的屍體讓領了嗎?心魔和魔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師叔來了,這裏是師叔朋友提供的住所。”原保如看他一眼,低眉斂目,繼續抄經,說道,“心魔已除。”

“那……”離曉蒙渾身一緊,“魔呢?師母體內的心魔雖然不再,可是魔,比心魔危險百倍,也難對付百倍,魔的事,照阮也處置好了嗎?他怎麽和你說的?”

原保如提臂收筆,新換了張撒金宣紙,用書案壓住兩角,道:“師叔讓師兄随我回五梅山,靜修三年。”

離曉蒙眨眨眼睛,垂下頭,在床邊找鞋,回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還要念書,閑事莫管了。”

原保如也是張冷冰冰的臉,笑也不會笑一下,她和離曉蒙冷臉對冷臉,冷眼交鋒,手下奮筆疾書不曾停歇,誰也不說話,半晌,卧房門外進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皮夾克,牛仔褲,腦袋上戴個頂粗棒針的毛線帽,腳踩皮靴,上唇的小胡子剪得嬉皮時髦,眼角一堆笑紋,眼睛亮亮的,走過來就問離曉蒙:“偷聽半天站不下去了,師叔問問你,你說魔危險,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離曉蒙和原保如見到這位“師叔”,都過去給他行禮,尊稱一聲:“肅遠師叔好。”

肅遠拍拍兩人,離曉蒙扭過頭說了句:“師叔,偷聽總不太好吧。”

肅遠置之一笑,拉離曉蒙和原保如去了客廳吃飯。客廳的長餐桌上早就備好了各色點心,肅遠在桌邊擺弄功夫茶,和離曉蒙道:“睡了兩天該餓瘋了吧,先吃點東西。”

離曉蒙問他:“師叔見到照阮了嗎?”

“見過。”肅遠一捏胡子,沏茶,品香。

“他說了什麽?”

肅遠沖着離曉蒙搖搖手指:“我說見過,又沒說這次見到了,十多年前辦一樁案子,下了鬼界在那裏見過,鬼界三千鬼差,數他最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原保如吃着茶點心,說:“那是大家閨秀。”

肅遠哈哈笑:“那是懶鬼附體!”

離曉蒙道:“師叔剛才的意思,是說魔并不危險?”

肅遠卻又将話題扯開:“師門三訓,你背來聽聽。”

離曉蒙自知說錯了話,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回道:“魔借的是沈門之人的心魔托生,倘若魔為禍人間,便是沈門的責任,追捕讨伐它,我們責無旁貸。”

原保如看看他,沒聲響,那肅遠說道:“你見過魔嗎?”

離曉蒙道:“在白梅寨的地下石廟前見過一個很大的黑影,那時,照阮脫口而出,說魔複蘇了。”

“鬼是一口氣,魔是一團影,”肅遠遞過來兩杯茶,原保如和離曉蒙接過去,一飲而盡,肅遠收回茶盞,用滾水清洗,道,“厲鬼,猛鬼,心懷不軌的鬼,那氣息是陰森的,恐怖的,很容易就分辨察覺出來。”

他話到此處,戛然而止,離曉蒙不由接道:“師叔的意思是,魔也分善惡?”

肅遠道:“距今六萬多年前,神魔纏鬥,魔被神所降封印,封印之地上不通陽間,下不通陰間,數萬年來那片土地在不知不覺中吸引了與魔一樣同為混沌之物的東西,那種東西,我們稱之為鬼。”

肅遠點蘸茶水,在茶盤上寫下一個“鬼”字。

“神力尚未恢複,又恐鬼聚集太多,那混沌之力被魔吸收,壯大了他的力量,破壞封印,便以大戰時散落在世間的神屑制作出了殺鬼之人,這些人有的作了鬼差,有的在陽間殺鬼,便是你我了。”

肅遠指指那對師兄妹,又指指自己。

“關于魔的記載,僅此而已。”

他看着離曉蒙,又說:“師叔沒見過魔,不知他是好是壞,是善是惡,只是六萬年前一場大戰,他是輸家。”

原保如問道:“那魔在人間,會否行兇作惡?”

肅遠笑了:“神魔皆無實體,不過是兩股力量,若要在陽間有番作為,必須依附人身。

“當一個人擁有了力量,他去作惡還是去行善,全都由他自己說了算,難道不是嗎?”

他這時拿出了一本舊書,放在茶桌上,道:“除魔不是我們殺鬼人幹的事,別人雇傭,我們殺鬼,就這麽簡單。”

離曉蒙頭低得更低,背誦起了師門三訓,到這最後一條,他反複說了好幾遍。

“不惹是非。”

肅遠沉聲:“不修鬼道,不入魔道,不拜神,不祭天,天下自是有人難,有人苦,也有人喜,有人樂,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離曉蒙握着膝蓋:“師叔,我明白了,魔的事情我不會再管,但是我想找照阮。”

原保如的眉心跳了下,肅遠莞爾,揉搓着自己的胡子,說道:“哈哈,你想去找誰就去找誰吧,師叔管不了,只是你一介凡人,除非作個一分鐘,兩分鐘的鬼,不然怎麽下得了鬼界?”

聽到這裏,原保如不禁喊了他一聲:“肅遠師叔。”

肅遠泡茶,推着茶杯過去,笑嘻嘻說:“吃茶,吃茶。”

原保如對離曉蒙道:“師兄打算什麽時候回五梅山。”

肅遠這時插話道:“你們師母的遺體我已經找人要了回來,托了個趕屍人送回五梅山了,也給十八去了信,我想他會安排送葬。”

離曉蒙一摸後背:“大傷未愈,養好傷就走。”他随便咬了兩口燒餅,起身道:“我出門一趟。”

他急匆匆出門,原保如追出來塞給他一疊紙符,道:“離師兄常年不背這段經文,恐怕早就把它忘光了。”

離曉蒙收好了紙:“師妹有心了,多謝。”

原保如擡眼看他,冷言冷語:“不想做人,做個一分鐘,兩分鐘的鬼未嘗不可,不過要靠我繼承沈門,還請師兄等我念完大學再說吧。”

離曉蒙用力點頭,又是一句:“師妹,有心了,多謝。”

別過原保如,離曉蒙走去十字路口,起初想攔一輛出租車,後來就改了主意,他從大路上走開了,越走越偏僻,直至轉進一條窄巷子裏,他貼牆站好,等了數秒,但見巷子裏投進來一片陰影,離曉蒙一伸手,抓住了個人便将這人拽進巷子,看了個究竟。那人沒有反抗,任憑離曉蒙把他壓在牆上控制住,他只抖索着祈求他:“天師……天師……您幫幫我吧,您厲害,上通神明,下達鬼界,您都能幫胡準畫出李國梁的樣子了,胡準說了,是您幫的他!您也幫幫我吧,幫我算算我女兒在哪裏?幫幫我吧!!”

“我求求您了!”

男人腌臢邋遢,一身肥肉,滿嘴惡臭,眼睛是斜着的,嘴角是耷拉的,鼻翼翕動,說着說着就涕淚橫流。

“餘警官……”離曉蒙放開了他,別過頭說,“我不會算命。”

他又一看餘有年:“他們把你放了?”

餘有年給離曉蒙跪下了,抱住他雙腿哭號:“我就這麽一個女兒!我給李國梁當奸細,做內奸都是為了她啊!離大師!您就給我個信!告訴我她到底是死是活好不好!我求求您了!我給您磕頭!錢……我還有點錢……這些錢全都給您!”

餘有年把口袋都掏空了,扔下一地的皺鈔票。離曉蒙抓他起來,道:“你告訴我,他們是不是把你放了,還是你自己逃出來的?”

餘有年還是要往地上跪,道:“大師,我保證,我只要找到女兒,我一定回去坐牢,贖罪,我什麽都交待,我保證!我對天發誓!這樣您願意幫我了嗎?您願意嗎??”

離曉蒙朝旁走開,道:“我真的不會算命。”

“那您……那您,您能通靈吧??是不是要什麽生辰八字還是名字比劃還是要她用過的東西??您告訴我!我都給您!您要是能找她上來和我說句話,就告訴我一句,她已經死了,死在哪裏,怎麽死的,我別無他求!”餘有年爬到離曉蒙腳邊,仰着頭,兩只肥手抱在一起,眼巴巴地拜他。

離曉蒙道:“你要找算命的,去電視臺找一個叫喬森的。他能蔔生死。”

“喬……喬?”

“喬遷的喬,森林的森。”

“好好好!謝謝大師提點!多謝大師提點!”餘有年三跪九叩,忙不疊扶着牆壁從地上起來。離曉蒙人已經走出巷子了,後又轉身問他:“你知道胡準葬在哪裏嗎?”

餘有年怯怯地看了眼他,小聲說:“北山公墓,”他咽了口口水,追着離曉蒙出去,一把抓住他,道,“大師,胡準爸媽離婚早,他對他爸的印象其實不深,都是記憶美化了,其實他爸賭博欠債的事局李大家都知道……只是沒人和他說,我們大家也是怕破壞他爸在他心裏的形象,畢竟人都走了,也沒必要說長道短的,唉,那孩子,他一下子難以接受……”

離曉蒙道:“你說得沒錯,人都走了,還有什麽必要說長道短。”

餘有年閉了嘴,拍着衣服不出聲了。離曉蒙此時問他:“餘警官當警察這麽多年,不知道有沒有聽說過哪裏有鬧鬼傳言的兇宅?”

餘有年想了想,搖着頭道:“還是只有朱百聞那戶這種傳言最多。”

離曉蒙沒再多話,撇下餘有年,徑自走開了。他暗暗盤算了番,兜來轉去還是找車去了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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