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
曉蒙推測說:“絕不可能是還在運作的冷庫,我去打聽打聽市裏哪裏有荒廢的冷庫,”他還給大家制定了行動計劃,“師叔,你和我一道,師妹你和喬森去這個教授的大學看看他在不在學校,我們随時保持聯系。“他邊說邊往外走,步子太大,動作太急,肋骨一陣疾痛,臉上滾落兩顆豆大的汗珠,離曉蒙極力忍耐住,他看肅遠一幹人等一動不動,催了句:“再不行動照阮随時都會有危險!難道你們又想看到一具最後被魔舍棄的肉身嗎??“肅遠還是沒動,喬森倒是一直在揮手,但離曉蒙對他視而不見,只聽原保如溫聲道:“師兄,此事非同小可,就算你我找到那個教授,見到了照阮,我們該怎麽做?該怎麽應付那個魔?”
離曉蒙怒而捶牆:“辦法總會有的!時間不等人!你們都不去,那我自己去!你們就在這裏獨善其身吧!”
原保如聽了這席話,低下頭不言不語,那肅遠明顯不悅,喝止了離曉蒙,道:“你原師妹說的沒錯,魔的軟肋,魔的缺點,魔到底是怎樣行事,又有什麽本領,我們一無所知,你貿然行動只會……“不等他說完,離曉蒙一指喬森:“你舉手是有什麽想說的??”
喬森指着自己,腦袋往前勾了勾:“所以,我現在是能講話了……”
“說!”
肅遠和原保如齊齊看他,喬森道:“以前我做節目去過一個廢棄屠宰場的冷庫,據說那裏鬧鬼,你們剛才說的時候我想起來……那個冷庫好像離大學宿舍很近,要是喻忘憂住在教師宿舍的話,過去還挺方便的。”
離曉蒙掃了眼默默無語的肅遠和原保如,拽過喬森,道:“走!帶我去那裏!”
喬森被離曉蒙拖出去了一段,慌裏慌張地想逃回去:“就……就我們兩個人啊??離大師,我同意你師叔你師妹的看法啊,我們還是不要随便行動比較好,那個魔,那個魔是不是要找驅魔人啊?我們去教堂吧!欸!我和你說漁洲有個天主教堂的神父是真的牛.逼,我這個十字架就是他給的,我們,唉,我們……咳咳咳咳……”
他再說不出話了,脖子被離曉蒙掐着,一路拖出了醫院。
離曉蒙從喬森的褲兜裏摸出了汽車鑰匙,到了停車場把喬森扔到副駕駛座上,自己開車,腳踩油門,一把方向就把車開出了停車位。他方向打得急,喬森本趴在椅子上還想勸勸他,話沒說半句,人就被甩了出去,喬森摸到安全帶忙扣上:““我去!大師!您玩兒漂移啊?離大師!你系個安全帶啊!!被警察攔下來扣得可是我的分!!”
離曉蒙置若罔聞,一心只想着開去冷庫:“左轉還是右轉?!走哪條路?!”
“右轉,右轉。”
“轉兩次??”
“你先右轉!!”喬森翻了個白眼,不等他抱怨,就被離曉蒙在路上橫沖直撞的勁給吓得哭天搶低,“搶先一秒,後悔一生啊離大師!你能不能注意交通安全!!鬼差還沒找到,我倆就要去見鬼差了啊!”
“怎麽走?現在怎麽走??””左轉……一直開,到底就是了。“喬森抓住安全帶,已然沒了脾氣,聽之任之,離曉蒙又闖了兩個紅燈,兩人總算是到達了目的地。
喬森悻悻下車,離曉蒙捂着肚子也下來了,他在車邊靠了會兒,車也不鎖,直接就往屠宰場去。
“大師,大師,我知道你視金錢如糞土,可我不啊,我這車是新買的,您,您把鑰匙給我,我鎖下車行嗎?”
離曉蒙把車鑰匙還給他,此時又成了個語重心長的腔調,對喬森道:“你回去吧,裏面不知道有什麽東西在等着,我一點把握都沒有。”
喬森望望天,拿了車鑰匙,撿起根樹枝在地上塗畫。離曉蒙和他說了聲再見,便走進了屠宰場。
屠宰場的鐵門向兩邊打開,泥地上是兩行足跡。
離曉蒙跟着這道足跡向前行進。
他來到了屠宰場的地下冷庫,冷庫的門是開着的,迎面是一條可供三人通行的通道,牆上、地上鋪着透明的塑料布,天花板上吊了顆燈泡,電燈的燈絲發出油亮的黃光,好像動物的油脂。每往前走幾步就能撞到一卷厚重的塑料簾子,接着就又看到一盞燈,如此經過了九重門簾,冷庫忽然變得開闊,但比外面暗多了,沒有燈,幾乎是靠着外頭透進來的光才能勉強看清眼前的事物。随處可見的塑料布不見了。離曉蒙聞到了土腥氣,他腳下踩着的是松軟的黑色泥土,泥土裏有屍體的氣味。他打開了手機,借光将周圍照了一圈,冷庫通道的盡頭是一座仿佛天然形成的四方形洞穴,鋼鐵牆壁上既看不到接縫也沒有鉚釘的痕跡。
他還看到一張彈簧床,床褥潔白,被單和枕頭也是白色的,摸上去柔軟,還帶着些許體溫和淡香。
離曉蒙拿出了手機,借着屏幕的亮光,他看到了床尾鋪着一張毛毯,那毛毯上跪着一個穿白色裙子的女人,她的雙手被草繩捆在身前,她的腦袋低垂。
離曉蒙把手機靠得很近,他看到了女人脖子上的一道傷口。女人的皮膚還很有彈性,不像是死屍,但她确實沒有了呼吸,她身上的血也确實流幹了。
突然之間,手機的亮光中沖出一道黑影,直朝着離曉蒙撲來!離曉蒙身上負傷,眼睛雖捕捉到了黑影偷襲的軌跡,但躲避不及,還是被黑影壓在了地上,手機也掉在了遠處。
光亮裏可以看到對面牆壁上的挂鐘和一張矮桌子,桌上還擺着些盤碟杯子。鐘盤上的時針分針秒針紋絲不動。
離曉蒙再看這個撲倒他的黑影,這人不是別人,就是原保如畫像上畫的男人,喬森所說的喻忘憂!喻忘憂面無表情,雙手戴着黑色手套,正用一根草繩勒住他的脖子,顯然是要置他于死地。他的眼中是渴望鮮血,渴望殺人的光芒。
離曉蒙掙了下,他的肋骨痛得更加厲害,喻忘憂似乎察覺到了這一點,用膝蓋頂住了離曉蒙的上身,嘴邊露出一抹壞笑。但是離曉蒙并沒有就此放棄反抗,他還在抗争,幾乎是憑借着本能在用手掰扯脖子越來越緊的草繩。”照……“他沒有見到照阮,他還沒有看到他,他是好是壞,魔是不是已經侵占了他的肉身……他看到的只有想要殺他的喻忘憂和喻忘憂投射在天花板上那逐漸膨脹,變大的影。
這一幕是如此的似曾相識,離曉蒙雙目鼓起,仿佛是有人将他在白梅寨的某段記憶原封不動複制到了他眼前:喻忘憂的影子随着他越來越強的手勁而變得更加的巨大,更加的漆黑,那影子将它純正濃郁的黑色注入透明的空氣之中,給予男人頭頂上方的空氣一個巨人的五官,脖子,頭發,乃至雙手。
一雙巨大的手從黑影中伸出,它越過喻忘憂的肩膀,按在了喻忘憂的手背上,又是一股強力壓迫上來,剎那間,離曉蒙失去了所有力氣,就連求生的念頭也在瞬間消散,仿佛那巨手是直接伸進了他的腦袋裏,緊緊攥住了他的本源,他的靈魂,抹殺了他的所有一切!
唯獨留下一雙眼睛給他,要他睜着眼睛看着自己被喻忘憂掐死。睜着眼睛迎接自己的死亡。
徹頭徹尾的窒息感席卷他周身。
短短十幾個小時內,他将第二次迎來死亡。
陰陽路他要再走一遍,鬼門關他還要再過一次,鬼界……
照阮當差的鬼界……
離曉蒙眼珠倏然一晃,咬破嘴唇,吐出鮮血,直噴在喻忘憂臉上,喻忘憂往後閃開,離曉蒙借機滾到別處,扯斷脖子上的草繩,咳着說道:“照阮又不在鬼界,我去做鬼幹什麽!”
他将草繩扔在地上,咬破手指,在地上畫下一個紅圈:“管你是鬼是魔,不試一試怎麽知道不能殺了你!”
喻忘憂突兀地笑了,他沒有追着離曉蒙過去,只是站在原地獰笑,聲音不大,像是鋼琴的顫音。他身後那雙巨手按在他肩上,喻忘憂仰起頭,望着那黑影,說道:“我知道,人死後,還有想法的,就會做鬼,你……”他歪着腦袋,冥思苦想的樣子,“好像想法很多,看來你會做鬼。我不殺會做鬼的人。”
“什麽意思??”離曉蒙看向那死去的女人,“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我說的是,我是來幫大家解脫的,她們好慘啊,不是生病就是沒人要,活不下去了,有很可悲,沒有勇氣自殺,那我就幫她們咯。”
“沒有勇氣自殺是她們還不想死!”離曉蒙在地上奮筆疾書。
“胡說!”那巨手将喻忘憂轉了過來,伸出一根小拇指,将他的嘴角往邊上推,使得他作出了一個咧嘴的表情,巨手推着喻忘憂往離曉蒙這裏過來。這個喻忘憂這時不過就是這雙大手的提線木偶!
喻忘憂道:“你是殺鬼人!你還不清楚嗎?我殺的人!沒有一個人變成了鬼!她們對人間,對自己的生活早就絕望了!!她們沒有生的希望了!!”
“那也輪不到你來主宰她們的生死,世上多的是死了之後沒有做鬼的人!““你閉嘴!”
“喻忘憂,你是心有心魔,被魔入侵,敗壞了心思,當一個殺人犯是不是你自己的真實想法,你想想清楚!”離曉蒙收起手指,喻忘憂一腳踩在了他的血書上,再想往前走,卻提不起腳了。離曉蒙一喜,但這份喜悅卻在瞬間煙消雲散,他定睛看着喻忘憂,這個殺人狂魔癫狂大笑,張開雙臂:“我不是殺人犯!我是救世主!拯救這些可憐女人的救世主!媽媽!我是不是做得很好?媽媽,哈哈哈哈哈,你說的魔……“那巨大的黑手也向兩邊張開,它又開始生長,它長出了胸膛,腹部,腰部,大腿,膝蓋……它踩着喻忘憂的雙肩來到了人間!
在它的雙腳踏到地上的瞬間,它變成了一個正常人的大小。”你說的魔是說他嗎?“喻忘憂怪笑着問離曉蒙。
離曉蒙看到了照阮。
他穿一身白色衣服,頭發很長,飄在空中,他的黑發連着牆上的黑影。他的雙目是完全、極致的黑,像一潭黑泥,随時都會湧出他的眼眶。
喻忘憂踢了下腳,往前邁出了一步。
離曉蒙抹了把臉,抹了滿手的汗。他寫在地上的血書已經毫無作用,黑影覆蓋着天花板,黑影吞噬了地面。現在提不起腳,挪不動步伐的人成了他。
他成了一個深陷泥潭,舉步不能的人。
這世間,這壓抑的室間,唯一的亮色便是照阮身上的衣服。
離曉蒙輕輕呼喚。
“照阮。”
照阮似是聽不到,看不到,只是站着。他身上的衣服也開始發灰,變黑。
“照阮!!“離曉蒙扭動身體,雙腳沒法走,他跪了下來,就算是爬他也要爬出去!
喻忘憂已經沒再理會他了,他哼起了小曲,将跪在毛毯上的女人放平,将她的雙腳也捆住。那曲調到了最歡快的段落時,卻被一聲疾呼打亂。
“離大師!我算過了!我們倆這一卦!是生卦!!離大師!我來幫你!”
離曉蒙和喻忘憂通通看向通道處,原來是喬森提着根木棍從外面闖了進來,二話不說直接沖過去給了喻忘憂一棍子。
“別過來啊!都別過來!還有誰!“他揮舞着棍子滿屋子亂跑,撞到離曉蒙身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左看右看,護住離曉蒙道:“這個鬼差該不會已經被那什麽,那什麽……魔什麽的!”
不等離曉蒙回話,照阮終于有了反應,嘶吼着摔在地上,黑影中伸出無數發絲将他捆住撈起,地上與天花板上的黑影稍稍往後退去,照阮伏在空中,拼命想要掙脫這些發絲:“離曉蒙!!殺了我的心魔!!都是因為心魔作亂我才會被魔控制!殺了我的心魔!!”
“去三百年前殺了我的心魔!!”
“我去!開什麽玩笑!”喬森大呼沒可能,“他說的還是人話嗎?離大師,你倒是說句話啊!”
離曉蒙瞥到牆上的挂鐘,又一看女人的屍體,那屍體清白幹淨,仿佛活人。
離曉蒙道:”照阮說過,魔能讓時間和空間扭曲……”他看着喬森,充滿期待,“喬大師!你這麽會算卦!你算一算,照阮的心魔是在幾時生出??只要找到時間點,或許還有辦法!”
“這……這要怎麽算……我就算過情劫孽緣,算心魔,你讓我怎麽算??”喬森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該從何下手。
“我的心魔是一個人……我的意中人!”照阮在空中翻滾,一身白衣雪膚被萬千黑絲牢牢裹住,它們像是在為他築繭做巢。
“那你起碼告訴我,你的生辰八字啊!”喬森高喊。
照阮自己報了一串,喬森咬着牙,眼睛一閉,道:“死馬當活馬醫吧!”
離曉蒙這時撲到了照阮身旁,想要幫他解開束縛,那些黑絲卻是越扯越多,越扯越密集,它們甚至還纏上了離曉蒙的手背。照阮的口鼻已經完全被黑絲包裹,只有一雙眼睛還露在外面,一根黑絲戳入他的眼球,他的眼睛水汪汪的,離曉蒙伸手過去,看到的是滿目的不舍,留戀。
“算出來了!!我操!我他媽真是算卦的天才!!離大師!三百年前七月初七!!七月初七!“喬森大喊,擡起頭找到離曉蒙,”但現在問題是你要怎麽回去??就算回去了你這算改變歷史吧?這不得有蝴蝶效應啊!“離曉蒙什麽也沒說,竟抱住了裹住照阮的黑繭子,就在這一瞬間,喬森的聲音忽而遠了,照阮的臉忽而模糊,他視線裏唯一清晰的是一個人在湖邊射箭,這個人身後光芒普照。
飛箭離弦,直射向他。
離曉蒙舉起了手,他要抓住這支箭,他還要抓住這個人,抓住他,好好抱一抱他,吻一吻他,好好疼愛他,寵壞他,送他最精美禮物,最深刻回憶,讓他永永遠遠都無法忘懷。
箭羽着了火,整片湖泊都被點燃了,離曉蒙感覺自己在下墜,不停往下墜,掉到了湖裏,湖心,他被一個漩渦吸了進去,他在漩渦裏旋轉,頭暈目眩,四面八方全部都是妖魔鬼怪,它們撕扯他的身軀,啃噬他的皮肉,他化成了無數的血珠,無數的汗水,無數的最最微小的粒子,這無數的最最微小的粒子又組成了他的血,他的骨骼,他的皮膚,他的神經,他的肉。
他感覺不到痛,他知道自己還是人,他甚至還知道有一只烏鴉叼着他,搖搖晃晃,穿過層層白雲,将他扔在了地上。
離曉蒙揉着眼睛,他聽到些不熟悉的方言,他一看四周,有個男人拉着他,指着滿地的瓜果說個沒完,表情很不高興。稍遠一些的地方,有個穿素色衣服的人從地上爬起來。他好年輕,頭發很長,胡亂紮在腦袋後面,他還很好看,但樣子看上去有些不安,起身後左顧右盼,匆匆看了眼離曉蒙就跑開了。
離曉蒙也站了起來,他抓住小販打扮數落他半天的男人問:“今天是什麽時候,幾月初幾?”
聽他開口,那男人也立馬換了方言,說:“七月初四!怎麽着,你是看黃歷過日子?初四撞了我的果攤不宜賠錢是不是?”
離曉蒙掃了圈,周圍漸漸聚過來些看熱鬧的人,好些都是長辮子,光腦門,長衫布鞋的形象。他推開小販,踉跄着走到了先前那少年人摔倒的地方,那地上掉了個紫色的錢袋,錢袋上繡的花紋別致,裏頭有不少碎銀子。
“欸,是照家的人。”人群中有人說了這麽一句,衆人便散開來了,連那小販嘟囔着自認倒黴,沒再來追究了。
離曉蒙揣着錢袋,找了個人便問:“剛才摔在這裏的人,你看到他往哪裏去了嗎?”
路人給他指了個方向,離曉蒙又問了句:“敢問一句……現在是什麽年頭?”
那路人抖索了下,自己走開了。
市井街道上滿是煙火氣,小販叫賣,茶館拉客,梨園擺出花牌招攬生意,不中不洋的獨眼先生哄着小孩兒看西洋鏡。一個少年人鬼鬼祟祟摸進了一家當鋪。
離曉蒙回到了三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