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

水,還沒幹透,顯得特別油亮,顯得他整個人都神采奕奕,光彩奪目。

“你怎麽不說話了??”

“你不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将來怎麽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說我要怎麽報答你呢?”

然而無論他說什麽,問什麽,離曉蒙都不回答,默默的坐着烤火。照阮眼睛一眨,翻了個身,抱着右面膝蓋,痛呼:“我的腿好疼……”

離曉蒙忙按住他,察看他的右腿:“哪裏疼?是這裏嗎?還是……”

照阮活動腳趾,咬着嘴唇笑了出來,離曉蒙正色:“這一點都不好玩,也不好笑。”

他板着臉孔,裹着毛毯走到了木屋外,雨勢緩和,幾縷斜陽混在雨幕中撒落林野,遠處,山影淡去,近側,綠意濃厚。雨聲中混了蛙鳴,離曉蒙走到屋檐外仰頭看了看木屋,木屋頂上朱紅半褪,好幾根木梁柱子都起了黴點,他還看到照阮支開了扇窗戶,他趴在窗邊,一只手伸了出來,他的手在窗下留下了一把影子。那影子像一束花。

雨停下了,樹林也退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時間和光影都急匆匆地下了場,整個白茫茫,又黑漆漆的世界裏,只有照阮坐在那裏,伸着一只手,笑着看他。

“你別生氣啊。”照阮說。

“男子漢大丈夫,怎麽能這麽小心眼?”

“你別生氣啦……”

他的笑裏忽然是帶着些委屈和可憐,睫毛扇了扇,像要哭了。

“你別不出聲啊,你和我說說話吧,好久沒有人願意和我說話了。他們都怕我,說我會叫魂,要割他們小孩的辮子,我家裏只有鬼,鬼又不會說話,你會殺鬼,你不怕鬼,鬼也吃不了你是不是?”

“還是你是我掉下山的時候做的一場夢,你不說話,我的夢是不是要醒了……”

照阮側過臉去,抹了抹眼角。

他又笑又哭,這一笑模糊了三百年的光陰,這一哭又将離曉蒙拖回了此時此刻。他走過去關上了窗,說:“別讓蚊子進來了。”

他回到屋裏,照阮抱着一條腿蹭到火堆邊,他很小心地看離曉蒙,更小心地問:“你身上的疤怎麽來的啊?”

火光照着他的臉龐,年輕,尚顯稚嫩,又怯生生的照阮在和離曉蒙說話。

離曉蒙往火裏添柴,道:“我姓沈,住在白梅山,在那裏修習殺鬼之法的時候弄的。”他清了清嗓子,道:“你要不要寫封信給你的意中人告訴他你現在的狀況,我去給你送信。”

照阮笑開了,搓着腳趾,低着頭說:“你傻嗎?我都說了我不知道他在哪裏。”

他擡起頭,眼珠轉轉,又道:“不過你要想給他送信也可以,我說,你記一下,信要這麽寫。”

離曉蒙想找紙筆,忙不疊走去照阮身後的木櫃子裏翻找,照阮卻已經說開了。

他說道:“起頭的是這麽一句,沈兄,你可安好?”

離曉蒙渾身僵住,目光垂落,盯着照阮,照阮嬉皮笑臉,又得意又高興。離曉蒙不動,不做聲,臉上風平浪靜,眼中波瀾壯闊,照阮仰着脖子看他,不笑了,幹吞口水,扯扯他的手指,軟軟地說:“那不說這些了,我們說些別的吧,你別不出聲……”

他很害怕,腳趾都蜷縮了起來,人也越團越緊,躲在離曉蒙的影子下面。

木柴燒得噼裏啪啦,火光拉長了離曉蒙的影子,火星燒進了他的眼裏,在那洶湧的海上漂泊起伏。

離曉蒙撫上照阮的臉,手指一緊,又後怕地縮了回去,躲開了。照阮愣怔,看看離曉蒙的手,又看看他的臉。離曉蒙扯下毛毯蓋住了他,轉身道:“你睡會兒吧,我去那邊坐。”

他拖着他的影子走開,照阮喊住他:“你等等……”

他疑惑地說:“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離曉蒙搖頭,背對着他,握緊了拳頭。

“我和你去白梅山吧,還是去別的地方,我沒坐過船,沒出過海,我連湖都沒見過,我想看海上的鳥,還想爬很高很高的山,要去人很多很多的地方,逛廟會,看花市,我有很多事情想做,你能帶我去嗎?”

離曉蒙回頭看照阮,照阮正激動地發顫,跪在地上看着他。

“還是你把我藏起來,藏在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連閻王也找不到我,我膽小,還怕冷,我想和人作伴,我不想作鬼差,憑什麽是我……”

他渴望又無助,他像在孤島上求生的人,迫切地需要援手,迫切地需要別人來和我說一說話。

離曉蒙被地上的影子拖着走,拖了回去,拖到了照阮身邊。他半跪在地上,攬住他的肩膀,照阮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說:“我的意中人,眼睛裏好像有螢火蟲,黑夜裏,好亮。”

他伸手抓了下,離曉蒙的手滑到他腰上,他吻住了照阮那兩片溫暖、柔軟的嘴唇。

他們一個跪着一個坐着,面對着面接吻,照阮的吻技生澀,主導權全在離曉蒙的手上,他越吻越深,直把照阮吻得透不過氣來。兩人分開後,離曉蒙稍冷靜了下來,才要抽回手,照阮卻拉住了他,他的眼睛是濕潤的,卻破涕為笑。

“我娘死後我就在等你這樣一個人了,你知不知道?”

“要是早知道你是個戴面具的人就好了,多好找啊。”

他偏過頭,主動吻離曉蒙,還說:“我喜歡你這樣碰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我喜歡你這樣。”

他的耳朵紅紅的,手摸到離曉蒙的胸口:“剛才怎麽沒發現,你這裏還有一顆痣。”

離曉蒙低頭看去,照阮道:“好巧,我身上也有痣。”

他撩起頭發,露出了頸間的一顆黑痣,他笑着看離曉蒙,全情投入,一雙眼裏只有他,再沒第二個人,離曉蒙眼中一動,按奈不住,吻了上去,他用舌尖掃過那黑痣,一只手握住照阮的腰,将他放平在地上,自行向下滑去,跪在照阮腿間,張口就含住了照阮的性器。照阮嗚咽了聲,離曉蒙分開他雙腿,輕輕揉搓他大腿內側光滑柔嫩的肌膚,他一邊舔弄他的性器還用手指撩搔他的囊袋,照阮哪裏受過這樣的刺激,痛快地歡叫出來,沒多時就洩在了離曉蒙嘴裏。離曉蒙爬上去抱住他親他,照阮吃到自己的元精,嘴角沾了點腥白,他想說些什麽,卻被離曉蒙伸進他嘴裏的兩根手指給攪沒了。離曉蒙再沒開過口,地上的黑影鋪開,像是長大毯子,兩人躺在上面,離曉蒙的手指被照阮的口水濕潤了便捅進他的後穴挖掘探索起來,照阮痛得咬他,離曉蒙便給他許多個吻,吻得他神魂颠倒,自己打開雙腿,挺起腰,把屁股掰開來給他開拓。

離曉蒙還教他怎麽手淫,他給照阮摸,照阮又給他摸,兩人互相揉搓着硬挺的性器,時不時沾上點津液去撸動,聽着茲茲的水聲,兩人玩得不亦樂乎。照阮的後穴終于能容下三根手指時,離曉蒙一個挺身便插了進去,照顧照阮的腿傷,兩人都側躺着,離曉蒙将他的臉蛋轉過來親他,他找照阮身體裏活動,照阮一開始痛得咬他的舌頭,咬他的嘴唇,離曉蒙親得更細致,手上還不忘撫慰他前端的欲望,這似乎恰當地減輕了照阮身後的痛苦,他的身體竟慢慢分泌出潤滑的黏液,吸着離曉蒙,不肯輕易放他出去了。

那交合的甬道足夠濕滑後,離曉蒙将照阮抱了起來,看着他插他,照阮坐在他身上上下聳動,周身粉白交錯,像一把盛放的花,正在經受風的摧殘蹂躏,但它享受這樣的待遇,它還希望被更狠更快地疾風穿過,穿透,風過去,它的花枝搖晃,花穴裏滲出花蜜,它還想要更多。離曉蒙抱着他站了起來,他把他的傷腿架在手臂上,将照阮壓在牆上插他,一下比一下用力,照阮的後背磨蹭着粗糙的木牆,他攬住離曉蒙的脖子,眼神蕩漾,滿目春色。

“好奇怪……我喜歡這樣……我好喜歡和你……”照阮舔了舔唇角,“我喜歡你在我身體裏面……啊……”

離曉蒙的黑影包住了他們,他啄了下照阮的嘴唇,腰上發力,照阮腿軟地打顫,悶哼了聲,被離曉蒙幹射了,精液噴在他小腹上,沒一會兒,離曉蒙便也去了。洩欲後,兩人緊緊抱住,又吻了起來。照阮不舍得放手,離曉蒙也不松開,吻着吻着,照阮明顯感覺到還埋在他身體裏的離曉蒙的欲望又擡了頭,他不拒絕,敞開了身體,坐在了木桌上,雙腿夾着離曉蒙的腰自己前後蹭動。離曉蒙經不起他的挑撥,把他按在桌上就幹,木桌搖來晃去,兩人交合的私密處不時滴落些淫靡的體液到那桌面上,離曉蒙時不時抹一些到照阮身上,他一碰到照阮,照阮便發抖,性器漲得厲害,盯着他的腹部,前端濕漉漉的。離曉蒙看了看他,從他身體裏拔出來,跪在地上舔他的鈴口,用手指插他屁股。照阮不依,要拉他起來,到後來還嚷嚷着求他:“別用手指,我要你下面那根,你快……”

離曉蒙擡頭看他,嘴裏還吃着他的性器,手還在他的屁股裏勾來拈去的,照阮受不了了,向後一仰又射了,他哆哆嗦嗦,又咬牙切齒地瞪離曉蒙,腰還在扭,後穴将他的手指絞得更緊。

離曉蒙吞下了他精液,擦擦嘴,趴下來,終于說話。

“你好甜。”

他略過照阮的後背,耳畔,又說:“照阮,你吃上去好甜。”

照阮抱住他,不讓他亂動,他的腿還分開着,離曉蒙找準位置埋進他身體裏,兩人緊密無間,照阮伏在他脖子邊上,哽咽着說:“我真的見過你,夢裏見過。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還是真的是夢,我怎麽會做和一個男子翻雲覆雨的春夢?”

離曉蒙又沉默了,只管悶頭辦事,照阮也不管那麽多了,沉浸在歡愛裏,想要就喊,徹頭徹尾被欲潮給降服了,射在桌上地上牆上都不去管,腿站不住了就坐下,合不攏了就任其打開,用嘴用手什麽都好,兩具肉體癡纏,那欲火比屋裏的幹柴烈火燒得還要旺。兩人直做到天快亮了才盡興,抱在一起睡着了。

再醒來時,天還是黑的,照阮先睜了眼,他靠在離曉蒙身上起不來身,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這番動作驚醒了離曉蒙。照阮沖他笑了笑,一指外面,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今天是一年裏我最喜歡的一天。”

照阮執意要去,便由他指路,離曉蒙抱着他,兩人一路走去,到了一條河邊,彼岸漆黑,只能看到樹影幢幢。河流湍急,水過,激起浪花點點。

離曉蒙放下了照阮,照阮道:“明日初七。”

“是七夕。”離曉蒙說,聲音極輕,極壓抑。

照阮笑了:“哈哈,怎麽了,你與人有約?沒想到你殺鬼竟然還過凡塵俗世的節日。“”什麽意思?““七月半,鬼門開,七月七,鬼差行,七月六,百鬼渡河。”照阮望向對岸,他的話音才落,林葉索動,幾聲碎響,一只青面小怪跳出了樹林,東張西望,跑到河邊,先是用腳沾了點河水,打了個機靈,勾着脖子左等右等,還是下了河。

照阮又道:“這片樹林遍植柿樹,不少鬼怪常年聚居在此,每逢七月六,這些妖魔鬼怪唯恐明日鬼差出行,将它們一網打盡,便會渡過河流,逃往四面八方,七月半一過,再度回流。”

他講到這裏,似是為了應證他的說法,數道鬼影鑽出了黑樹林,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個小孩兒走得快,踏入河流,吸走了那趟水趟到一半的青面小怪,咧嘴一笑,露出滿嘴蠟黃獠牙往前走來。水流經過它們的身體,撞在河岸上,拍出碩大的浪花,這列男女之後是一大波奇裝異服,打扮古舊的瘦高骷髅。它們都在路上咔啦作響,身後磷火發藍,鬼火幽綠,像是飄浮在夜空中的照明燈,将所有鬼影和枯骨都照得慘白恐怖。

這人間仿佛是成了煉獄,唯獨缺少地獄的熊熊烈火,地獄的哀嚎凄鳴。

那率先過河的男人上了岸。

“一年裏,我最喜歡這一天,它們全都逃光,老東西再找不到東西讓我吃了。”照阮開心地伸出手穿過一個小孩兒的身體。那小孩兒沖他做鬼臉,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離曉蒙喉嚨發癢,咳嗽了起來,他這一咳嗽,一衆男鬼女鬼老鬼小鬼,白骨骷髅,精魅怪物齊刷刷全都望住了他。離曉蒙打了個抱歉的手勢,可這些陰森森的視線并未轉開,離曉蒙忽然聽到有人喊話。

“離曉蒙,今日初七,殺心魔。”

他愣住,仔細追查,發現一個男鬼的嘴巴在動。

“不可能……鬼不可能說話。”離曉蒙走了過去,他的手穿過了男鬼的咽喉。

“怎麽了?”照阮跟了過來。離曉蒙才要和他說話,一轉身,他四周竟然全部都是鬼!照阮不見了!

“七月初七,殺心魔。”

那喊話的又成了個女人,一個女鬼!

離曉蒙朝她跑去。

“七月初七,殺心魔。”

這次是個老鬼!

“七月初七,殺心魔。”

一個小鬼幸災樂禍!

離曉蒙繞來跑去,然而說話的鬼越來越多,它們甚至開始一起說,一起喊,一起叫,一起催促他!

殺心魔。

殺心魔。

殺心魔!

離曉蒙突然之間全身酸痛。

“照阮呢?照阮再哪裏??”他擡頭環顧,除了鬼還是鬼,裏三層外三層,他在鬼的包圍中感覺不到一個人!看不到一個人!

一個碩大的鬼影從對岸走了過來,它比任何一棵樹都要高,它甚至已經長到了月亮上面,它往前走一步,蓋住了月光,它一腳跨過河流,地面搖晃,它又一腳走到了離曉蒙面前,震動劇烈。它再一腳,一座黑色的大山直朝着離曉蒙壓過來,離曉蒙拔腿想跑,卻已經晚了!他被這個巨影的左腳狠狠踩在了地上,他動彈不得,耳邊還有人在喊。

殺心魔。殺心魔,殺心魔!

離曉蒙還在鬼影的腳下掙紮,再看出去時,這鬼影的大腳竟然成了個黑色的漩渦,這個漩渦他曾經見過——這個漩渦正是将他帶到三百年前的那個漩渦!

漩渦卷起他的身體,卷走他的面具,離曉蒙疾呼:“照阮!等我!!三百年後……三百年後……!啊!!”

哪裏還有什麽照阮的蹤跡,連水和樹林,天和地都消失了,他四周只剩鬼哭狼嚎,只有五官扭曲的男女老少,他們渾身裹滿黑色的泥漿,他們在這包裹中嚎哭,歇斯底裏,淌下黑色的眼淚。

“殺心魔!”

“殺了心魔!!”

“殺了照阮的心魔!”

“殺魔!”

“斬魔!!”

離曉蒙頭痛欲裂,放聲咆哮,他被漩渦緊緊束縛,痛苦的男人女人擦着他的臉被卷走,孩子的哭聲穿破他的耳膜,他的腦袋裏嗡嗡作響,逐漸模糊的視線裏是生靈塗炭,滿目瘡痍。他在漆黑中旋轉,渾身的骨頭都要在漩渦裏散架了,那種感覺又回來了。

他的肉體被撕裂,被拆成無數片,無數瓣,他成了一顆水珠,他是數萬顆水珠,這些水珠又重新組合,成就他的骨骼,他的神經,他的肌肉,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臉,他的眼睛……

他又能看到,又能聽到!

他跪在地上,膝下是堅硬的玻璃,到處都是玻璃,反射出他的臉。這片新世界是安靜的。這片新世界裏還有一個人。唯一的一個人——照阮。

照阮就站在距他不遠的地方,他穿黑色的衣服,皮膚白.皙,他正用一種不可思議,又釋然,又痛快的神情看着他。

“我的心魔……原來就是你……”照阮說道。

“照阮!”

離曉蒙撲上去,照阮神色陡變,那衣服上的濃黑迅速爬上了他的皮膚,他仰起脖子,痛苦異常,只見一只黑手從他胸口生出,将他的身軀一分為二,而這整片天地也同時被撕扯開來。離曉蒙狠狠摔到了地上,他爬起了身,一看周圍,白色天空下,綠樹成蔭,黑色的湖面沒有一絲漣漪,湖邊,肅遠和原保如頂着狂風前行,喬森跪在湖邊抱着塊大石頭,喊道:“我們現在是在哪裏啊??剛才還在地下啊!這裏是哪裏??!!這是白梅山嗎??”

“沒錯!魔的身邊空間和時間都會扭曲!我們被他帶到了白梅山!”肅遠的聲音響了起來,他扔過來一把寶劍,“離曉蒙!你現在在魔的中心!風暴的中心,你看到照阮的心魔了嗎?就趁現在殺了心魔!!”

離曉蒙所在的位置沒有一點風,安寧極了,他又找不到照阮,看不到他了,他只能看到一面鏡子,鏡子裏映出的正是他自己。他手裏有一把劍。祖師爺的桃木劍,他認出來了。

“離曉蒙!再不除照阮的心魔,後果不堪設想!他就要被魔吞噬了!!他天生有魔的血統,二者融合,不知道會變成什麽啊!!”

離曉蒙擡頭看天,天空中,一個白色的漩渦正在逐漸成形,他低頭看腳下,一個黑色的漩渦在湖面上旋轉,好像一個人的眼睛,很深,很急。而外面的世界正在遭受風暴的摧殘,他在風暴眼裏,全世界最安全,最中心的地方。

湖面上的漩渦擴張到了草地上,世上再被不剩綠色的草,綠色的樹,天上的漩渦吞吃了一切的鳥,所有的光,萬物唯剩黑白二色。

肅遠和原保如被吹到了天上,喬森還在苦苦支撐。

離曉蒙還能看到更遠的地方,他看到沈門大院門窗零落,屍橫遍野,在廢墟中踽踽獨行的孩子,哭號的女人,悲泣的老人,被毀壞的家園,他感受到了世間所有的生離死別,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哀,仇恨,絕望,它們壓在他的身上,他喘不過氣來了。

他已感覺不到一點愛意與歡喜。他感覺不到照阮。

離曉蒙揮劍,砍向那鏡子,那外界依舊亂糟糟一團,什麽都沒有改變,離曉蒙握緊寶劍,忽然縱聲大笑,道:“我離曉蒙,渾渾噩噩二十載,不懂情,不懂愛,為一個人走過陰陽路,闖過鬼門關,去過三百年前,看過他笑,見過他哭,他看我那一眼,宇宙洪荒,天地玄黃,此間真理!而我亦成了他的心魔,糾纏他三百餘年,哈哈哈哈,我這輩子,夠了!”

他一舉割開自己的咽喉。

鏡面碎裂,黑白兩道漩渦卷上撲下倏然融合,在天地的中心形成了照阮的形象,風暴停下了,離曉蒙的身體掉在了湖邊。

“離大師!”喬森喊着跑過去。

而照阮也落在了地上,他一頭秀發成了半白半黑,他也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離曉蒙,照阮沒動,他還看到了另外一個離曉蒙,他就站在他面前,張開嘴說了什麽,但他發不出聲音。照阮眼睛瞪大,伸出了手要去抓他,四周濃霧彌漫,一條陰陽路自湖邊延伸,照阮的手指穿過了離曉蒙的身體,那陰陽路已經鋪到了離曉蒙腳下。

“不行!我不要你死!離曉蒙!!做鬼怎麽可能強過做人!!”照阮吹了聲口哨,一只烏鴉飛來,張開長喙便咬住了這個發不出聲音的離曉蒙。可就在烏鴉叼起他的這一刻,這只飛禽在空中撲騰了兩下,往下墜落,半邊身體突然融進了離曉蒙身上,它那黑色羽毛亦飛速生長到了離曉蒙的身上!

“怎麽回事!”肅遠看呆了。

照阮見狀,伸手抓住了離曉蒙與烏鴉融合的左手,正滿臉歡喜時,半空中漩渦再起,草地上平地生風,将離曉蒙往空中卷去,照阮死死拽住他,但漩渦的吸引力實在太過強大,照阮不得不伸出兩只手抱住離曉蒙。那烏鴉也被卷進了風暴之中,它和離曉蒙的身體在狂風中不斷碰撞,融合,變異。離曉蒙的身體已不再是一個人的身體,他在這扭曲的旋風裏,越長越像一只烏鴉,黑羽覆蓋他全身,他的臉上甚至長出了鳥的長嘴!

肅遠大吼:“照阮你再不放手,他的魂就會完全扭曲!就連想投胎都沒辦法了!照阮!松手!!”

照阮痛不欲生,大吼着松開了手,離曉蒙被狂風卷走,剎那間就不見了蹤影,而那空中的漩渦也驟然平息。照阮伏在地上,他面前是一動不動的離曉蒙,他愣了瞬,随即快速抱起那屍體,自言自語道:“魔……能讓人死而複生,死而複生……”

“照阮!!”肅遠暗道不妙,“你冷靜點!”

原保如掏出兩卷經文飛向照阮,照阮大手一揮,拖着離曉蒙的屍身站了起來,忽而仰天長嘯。

“啊!!!”

他的雙眼湧出兩道黑色的黏稠液體,一雙純黑的枯手自他胸口長出撕開他的身體,頓時,千萬只黑手從湖裏,從天上,從地下伸了出來,黑泥如雨般傾盆降下,淋遍照阮周身。

風,就連最細微的輕風也停下了,湖面靜止,樹木不動,太陽也不動,雲也不動。離曉蒙也不動。

照阮雙目濃黑,臉上無悲無喜,一只手還挽着離曉蒙的手。

原保如急促地問肅遠:“師叔,現在……他是怎麽了??”

喬森緊張地說:“是死卦,是死卦啊,時間……”他看自己的手表,“時間都停下了啊!”

肅遠顫抖,冷靜不再:“魔……成魔了……”

離曉蒙自戕,照阮立地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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