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利弊 話中有話,明三暗三
纾俞沒想到江硯祈竟然是來真的,此時他站在破敗的院子裏,看着墨餘,才是真的看不透這小郡王了。
墨餘朝蕭慎玉恭敬道:“王爺,大少爺的意思就是這樣,請您稍做等候,等東西都張羅好了,他再遣人過來布置,連帶着院子一起修葺。”
蕭慎玉站在廊下,說:“實在是讓小郡王破費了,勞他有心,但無功不受祿,我實在不敢愧受。”
這真真是——本該是金貴玉,偏偏磨成了柔雲心吶!
墨餘在心裏感慨,面上卻依舊笑着說:“王爺不必客氣,您其實也知道,這就是我家大少爺的補償,但您別多心,大少爺絕對沒有羞辱顯擺的意思,昨夜一回府,他便親自列了清單,說您看着是清雅卓絕的雲中仙,眼光也定然是不俗的,所以還挑了好半會兒才勉強滿意。”
見蕭慎玉還是猶豫,墨餘又道:“我家大少爺的惡名雖說是傳遍了元都,但不管是害怕郡王也好,還是本性也罷,他有些事情是絕對不會碰的,那日實在是在氣頭上,才冒犯了您。不瞞您說,那日大少爺去跑馬,就一直心不在焉,還因此摔了下來,傷了腿。直到今日早上,他還是惦記着這一茬,特意讓我快點來與您解釋,別教您覺得他只是嘴上糊弄,想給您看看他的真心。”
蕭慎玉聞言嘆了口氣,說:“你說得誠懇,我也信小郡王是萬分真心,既然如此,禮我便收下了,請你替我回了小郡王,說我謝過他,往後就不必惦記那日的龃龉,往事随風,便讓它散了吧!”
“王爺是宰相肚裏能撐船,心慈,但我家大少爺他……”墨餘垂頭,好半晌才擡眼道,“您的話,小的一定會替您轉告的,如果有機會的話。”
蕭慎玉聞言一愣,問:“這是何意?”
墨餘将蜀國公主的事情說了一通,紅着眼道:“大少爺沒想到您如此寬厚,今天早上走的時候還說了呢,如果他這次逃不過去了,希望您看在他即将成為死人的份上寬恕一次,又舔臉想再求您一個恩典。”
“這……”蕭慎玉像是被這事情驚到了,聲音都低了些,十分微弱,“我的處境,你是知道的,我的話對陛下來說,是半分用處都沒有,我縱然有心,也無法替他求情。”
“不,您誤會了!我家大少爺沒有這個意思。”墨餘上前一步,解釋道,“大少爺說,他一出事,最對不起的就是郡王。郡王就他一個親兒子,就算再惱他、恨他、怪他,看在仙逝的郡王妃面上,郡王也不會親眼看着他去死。”
說到此處,墨餘悲從心來,抹了把淚才顫聲繼續說:“都說千金易千金,除了他這根獨苗,郡王最寶貴的就是手裏的兵符了,他以前讀話本的時候,看着有個人犯了事,他親爹就變賣家産,傾家蕩産地把他從當官的手裏撈出來,他怕郡王拿着兵符去換他!大少爺許是害怕了,今日走的時候比以往都要乖覺,說如果真走到這一步,他就沒臉去見郡王妃了!”
蕭慎玉聞言點頭,看着墨餘的眼神既溫和又平靜,他說:“小郡王想來是被吓慘了。”
“是啊!”墨餘慘然一笑,“大少爺擔心郡王沖動,又知道府裏的人都勸不住他,但他也知道郡王是個守規矩的人,所以想請您出面,在最緊要之時将郡王攔下來。”
蕭慎玉嘆息一聲,說:“承蒙小郡王還看得起我,這不過是個小小的要求,我自然答應他。”
“多謝王爺!”墨餘雙膝下跪,朝他磕了個頭,轉身快步走了。
待他走後,蕭慎玉回了屋,椅子還沒坐熱,便聽外面有了動靜,随即幾個太監連門也不敲地闖了進來,直奔裏屋。
為首的太監劉全朝他敷衍地行了個禮,說:“王爺,咱家是替皇上來問話的。”
蕭慎玉恭謹地起身,說:“請公公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絕不敢有半分欺瞞。”
劉全見狀心裏劃過輕蔑,眼睛卻光明正大地在蕭慎玉臉上流連着不走,問:“陛下問王爺:昨日午時三刻左右,您在哪?”
“午時三刻?”蕭慎玉認真回顧,說,“我應該是在三春酒樓。”
“哦?”劉全不曾想這裏頭還真有點東西,當即便問,“王爺去酒樓做什麽?可遇見了什麽人?”
蕭慎玉說:“我在家裏無事,和纾俞出門逛逛,順便去買些米酒。哦,對了,當時我進門的時候還遇見了江小郡王,後來我在櫃臺等掌櫃的裝酒,見江小郡王又下了樓,聽他和随從說好像是要去跑馬,小郡王好像還罵了一句,說程小侯爺沒意思,都不同他一道去玩。”
“程小侯爺?”劉全問,“可是遠安侯府的程堯?”
蕭慎玉點頭:“正是。”
“那王爺可還記得小郡王進門和出去的時候,大概是什麽時辰?”
蕭慎玉想了想:“約莫是午時三刻進的門,出門的時間也不過半刻鐘不到。”
劉全聞言心裏掂量了一下,他笑了一聲:“陛下的話,咱家已經問完了,打擾王爺,咱家就先退下了。”
蕭慎玉雖不明就裏,但還是客氣道:“勞煩公公跑這一趟,辛苦了。”
他這客氣的态度落在劉全眼裏便是巴結和示弱,劉全心裏更是不屑,卻又多了分異樣的憐惜,他戀戀不舍地将眼神從蕭慎玉臉上收回,說了句客套話,便帶着人風風火火地走了。
待一行人走後,纾俞關了院門,呸道:“沒根的雜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在您面前稱‘咱家’便罷,狗眼都他娘管不住!”
“他自個兒管不住,你就費費心,尋個機會替他管教。”蕭慎玉面色平靜地落了座。
“我知道,一定讓他後悔今兒亂看了地方。”纾俞走過去,着實不解,“主子,您怎麽就改變主意,替那小郡王作證了?咱們火也點了,風也吹了,三春酒樓也打點好了,您還就不下手了?哪有殺人又救人的道理,難不成真被小郡王準備的禮收買了?”
蕭慎玉說:“我看你,就沒有江硯祈身邊的侍衛聰明。”
“您是說墨餘?其實我昨日就看出來了,這墨餘看起來普通,但他四肢修健,絕對不是個廢物飯袋子,昨夜我多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下肢很穩,也猜測他絕對不是普通随從。”纾俞想了想,猜道,“該不會是江郡王特意撥到小郡王身邊的吧?”
“墨餘今日說了那麽多話,總結起來,明裏就三點。其一,他家大少爺昨日冒犯我、調戲我都是無心之失,并且知錯了,心裏一直記挂,還要補償我;其二,他家郡王手裏捏着兵符,而江硯祈害怕江郡王拿着兵符去換他;其三,江郡王懂規矩。”蕭慎玉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打着桌面,又說,“這三點暗裏表達的則是:他家大少爺因為冒犯了我的事惴惴不安,和江郡王都很尊重我這個無寵又無權的廢物王爺,并沒有低看我的意思,并且他家的兵符極有可能要被收走了。”
“這又是求和認錯,又是奉承表意,又是提醒威脅的,好一個話中有話啊!”纾俞贊了一聲,說,“主子,江郡王把這樣的人僞裝成一個普通随從,派去小郡王身邊貼身伺候了十多年,足見他對這個兒子的看重,您說,他該不會真的要拿兵符去換吧?”
蕭慎玉點頭:“說不定。”
“可我總覺得不太能,聰明人都能看出來陛下早就盯上了他手裏的兵符,就想着借機拿走,他這一交,不等于丢兵卸甲嗎?若是陛下決計要徹底鏟除,他更是毫無回手的餘地。”纾俞覺得,江郡王再疼他兒子,也不至于如此。
“你要知道,江郡王對他兒子不僅有愛,還摻着對亡妻的思念和愧疚。”蕭慎玉垂眸,淡淡地道,“江郡王是心懷大義的真英雄,也是個曾經為了愛妻與江氏斷絕關系,生生割去一片肉,放血直到暈厥的真男人。他重情重義,尤其是對他的妻子,只要他愛亡妻一日、愧疚一日,江硯祈便重過一切。”
“江郡王的那些事,屬下也是聽過的,不得不說,他是個真爺們兒。”纾俞比了大拇指,說,“咱們的目的是讓陛下借機打壓郡王府,讓與江郡王相交或處境相差不多的臣子寒心,讓君臣離心,計之長遠,而如今被墨餘這一席話敲打了一番,害怕江郡王真的将兵權交出去,所以主子您才突然改變主意?”
“不,就算江郡王真的交了兵權,皇帝也不過是暫時得意罷了。江郡王在軍中威望極高,說實話,他手中的兵符本就姓江,就算被旁人奪了去,也不能發揮全部的作用,說不定還成反骨。”蕭慎玉笑了笑,“如果皇帝不要兵符,會讓他們君臣間有了嫌隙;如果皇帝要了兵符,那就更好,因為你不也聽見了嗎?江郡王是個懂規矩的人,把他逼狠了,逼急了,他才敢不懂規矩,到時候皇帝才知道他這是自毀長城。”
纾俞恍然大悟,疑道:“那不是更不能救小郡王了嗎!這事兒對主子來說,不管如何都是得利,您怎麽還自己毀了?”
“因為我暫時還不能确定這江小郡王做這一番掙紮,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蕭慎玉說,“我要救他出來,如果他真是傻人有傻福,活該免去這一難,那我就大發慈悲,放他一次,真如今日承諾:往事随風,不再計較。”
纾俞點頭,耍寶地問:“那若這江小郡王當真是有意指使,結結實實、準準确确地捏住了主子您的竅門,猶如神助地把握住了您不想讓陛下得意的心思并膽大妄為、明目張膽地利用威脅了您,您又打算如何?”
蕭慎玉失笑:“那我就要他長久地陪我玩下去,玩到他哭、他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