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挨打 腐骨重塑,魂滅再生
沾滿土塵的黑色戰靴匆忙跨過郡王府主廳的紅木門檻,剛剛沾地就被年輕男子出聲攔下——
“父親留步!”
江裕腳下一頓,看向來人,“慕南?”
“父親。”江慕南快速走到他面前,說,“父親可是要入宮?慕南鬥膽,這宮入不得。”
“我知道入不得。入了,我江裕就離死不遠了,但是慕南,你大哥被困在裏面,我要救他,就必須入宮去。”江裕拍他的肩膀,說,“你且放心,事情由我和你大哥而起,絕不會牽連到你。”
“父親,您說這話是在刺兒子的心!”江慕南往後一退,撩袍下跪,說,“我知道大哥有多重要,也知道父親不怕為大哥赴死,但您有沒有想過——這些年來,父親手裏的兵符惹得陛下忌憚,但也确實成了江家的庇護,讓陛下不能輕易動江家。兵符一交,江家就成了待宰的羊,若陛下有斬草除根之心,屆時江家所有人都逃不過一死。父親,這是場必輸的重賭!”
“為父當然知道!但你大哥是個什麽東西你清楚,他在陛下面前,說不了兩句好話,我不敢再等,也不敢再衡量,就算他是個戳我心肝的孽子,我也不要他死在我前面!至于江氏滿門,我自有救法。”江裕一路從城外疾馳趕回王府,馬蹄踩在路上,濺了他半身污泥,風刮着塵土糊了他一臉,直叫他鼻塞眼澀,想到那讓他心疼又哀恨的孽障兒子,更是紅了眼眶。
“慕南,讓開!”江裕饒過江慕南,提步欲走,又被趕來的管家擋上了,他頓時氣急,“陳烨,你怎麽也——”
“郡王!我是聽大少爺的話啊!大少爺入宮前可說了,不許您入宮。”陳烨抓着他的手臂,急聲道,“大少爺想了法子,或許一試,郡王,再耐心等等也未嘗不可。”
“他就是個棒槌,他那漿糊腦子能想出什麽辦法!”江裕胸口上下起伏,被氣得不行,正欲再罵,就聽人在外面大喊了一聲——
墨餘疾步沖了進來,喜道:“郡王!神了,大少爺真的回來了!”
其餘三人同時驚呼:“什麽?”
江裕率先道:“在哪兒?別讓他回易安院,陳烨,抄棍子,老子今天要活活打死他!”
“诶!我馬上去!”陳烨先是一驚,随即喜滋滋地起身,連跑帶走地去準備家法了。
“郡王您別急,這是宮裏傳出的消息,大少爺想必還在路上。”墨餘喘了口氣,接着說,“真沒事兒了,有人證證明了大少爺的清白,擺脫嫌疑了。”
江慕南起身,說:“能讓陛下采納的證詞,是誰?”
“是容王爺。”墨餘在心裏暗道他家大少爺真是神了,解釋說,“容王爺做了證,陛下又派人去詢問了三春酒樓的掌櫃和小二,給咱大少爺洗刷冤屈了。”
“容王爺?容王爺雖說不受寵,但到底姓了皇姓,他做了證,若是陛下不采納,便等同于自己打了皇室的臉面,何況聽說太子也在,他是個光風霁月的人物,得知這裏面還有容王爺的事情,定然會幫襯幾句。”江裕面色複雜,片刻後朝江慕南道,“慕南,去拟一份禮,今日我親自登門致謝。”
“父親,不妥。”江慕南搖頭,壓低聲音道,“容王爺身份特殊,您不能跟他扯上關系,至少在明面上不能表達感謝之意,不然既會引得陛下對您不滿,還會牽連容王爺。依我看,如果父親不嫌我逾矩,我便尋個就近的時間上門,向容王爺道謝。”
“你這臭小子,又亂說!你是我們江家的二少爺,代替我們江家去向王爺致謝,有何不妥?”江裕不滿地打了他一下,說,“那這事兒就由你去操持,注意,對容王爺,要尊重,不可冒犯。”
“我曉得分寸,父親,那我先下去着手準備了。”江慕南等江裕點頭後才轉身離去。
江裕看着他走遠,嘆了口氣:“這孩子,心思太細,太乖巧了些。”
“二少爺就是太知禮了,他心裏把您當成親生父親般愛重尊敬呢!”墨餘安慰了一聲,又把從昨夜到今日,他家大少爺的不尋常之處全部老實交待了一遍。
等墨餘說完,江裕面色已經由驚愕轉為複雜再恢複如常,他對此沒有做出言語上的反應,只說:“你去府門等着,等那畜生回來,便壓他到院子裏來挨棍子!”
墨餘本想求情,但想想誰能比郡王更疼大少爺呢?于是他應了一聲,去守門待畜了。
***
江小畜生在半個時辰後抵達了府門,見墨餘守在門口,他笑了笑,說:“好小子,我在永安宮聽見那太監傳話的時候,就知道你幫我把事辦好了。這事兒你功不可沒,晚上我就請你出去吃酒!”
笑得真樂觀啊!
墨餘在心裏嘆服,等江硯祈走過才跟上道:“大少爺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十分不幸,郡王正在前院等您呢,與他一起的,還有一根手臂粗的大木棍。”
江硯祈懵然:“啊?”
對于剛剛魂歸他身就要代人受過并即将代人挨打這事,江硯祈倍感委屈,但他什麽都不敢說,想逃也不敢逃,只得乖順地去了前院,果然瞧見院中站着一人。
這人身量很高,身材健壯,面容俊朗成熟,身上帶着他十分熟悉的殺伐之氣,氣勢威猛凜冽如天空蒼鷹,一看便知是能将他一棍子打死的狠絕人物。再看他立在腳邊的木棍,足足四尺半長,成年男子大臂粗細,一看便是能将他打得骨頭開裂的好棍。
見江硯祈一臉驚恐,江裕猛地拿起木棍,跺地喝道:“畜生,跪下!”
只見這時遲那時快,江硯祈利落地跪地,磕了個響頭,氣勢沉沉地道:“爹!不孝子知錯了!不孝子給您丢人了,給咱們江家丢人了,辱了門風不說,還害得爹您如此擔心,差點連累了爹,爹——”
江硯祈突然爆發出一聲嚎啕大哭:“爹,兒子該死啊!”
“你……”江裕被搶了白,又被他這驚天的氣勢喝退,短時間內接不上話,勻了好半晌氣才說,“你知道就好!你個混賬玩意兒,就知道給你老子丢人,給你老子找罪受,我看我不是你爹,我才是你兒子,是你孫子,我生來就是遭罪的,活該被你氣死!”
想起他這些年的胡作非為,江裕一棍子揮下,紅着眼道:“幹脆今天老子先把你打死,再一刀抹了脖子,下去給你娘磕頭認錯去!”
這一棒子虎虎生威地落在江硯祈背上,江硯祈右手撐地,咬牙承受,心裏卻明白這一棒子不過是江裕的三分力道,力道中的火氣遠遠不如言語中的失望和焦急。
他前世是個庶子,他那便宜爹嘿咻嘿咻造小人的時候快樂極了,可從來就看不起庶子,好像他們這些姨娘丫鬟生的兒子就是他随便變出來的一根雜草!他從來沒被爹疼過,不知道父親的期盼和失望是什麽味道,但現在他切實地嘗到了。
這一棍子下去,江裕的手就開始發抖了。他這雙手握過最冰冷的殺器,握過百來斤的大弓,一絲不動,卻敗在了他兒子手裏。他嗫嚅着想說話,又害怕自己再次心軟。心疼和考量在心裏糾結。
父子倆長久地、沉默地對視。
江硯祈呼了口氣,說:“我知道錯了,今日的打我都認,過往的錯我都認,您随意打,但打完了,我要求您件事。”
“又想搞什麽幺蛾子!”江裕說罷反應過來,立馬喝道,“等我打完了,你差不多就該斷氣了,放心,紙錢元寶什麽都給你,讓你在地底下接着做纨绔!”
江硯祈笑了一聲,說:“您打完了,您就要再給我一次機會。”
“什麽機會?”江裕打量着他,眼神極其複雜,像是期盼,又像是難過。
那樣的眼神,幾乎讓江硯祈心裏一緊,像是被發現了秘密。
江硯祈籲氣,沉聲道:“當然是浪子回頭,重新做人的機會了。今天一頓打,就當您打醒了我,以後我絕對不給您丢臉了。爹,你敢不敢信我一回?”
“你爹我沒有不敢做的事情!”江裕将木棍抵在他肩上,說,“你醒了嗎?”
江硯祈與他對視,堅定地道:“醒了。”
好半晌,江裕扔開木棍,笑了一聲:“我看不是醒了,是又活了一遭。”
江硯祈心裏一緊,下意識地道:“爹,您什麽意思?”
“天地廣闊,緣法奇妙,我看着你,好似終于明白了你娘懷你時,那臭道士說的話。”江裕将他拽了起來,用複雜地眼神逼視着他,“你娘懷着你的時候,我每日都要從城外趕回來,有一日我趕得及,馬蹄差點踩死人。我吓得渾身冷汗都出來,下馬一看,是個道士,穿得破破爛爛的,渾身冒着都冒着酒氣。我問他有沒有事的時候,他咧着口牙,翻來覆去地嘟囔着一句話。”
江硯祈頭皮繃緊:“什麽話?”
“若要腐骨重塑,需得魂滅再生,外力無用,緣法已定。”江裕擡頭,将眼淚憋了回去,笑着說,“我當他在放屁,甩了錠銀子便走了,可這句話常常在我腦海中閃現,我不信,也沒忘。”
“爹——”
江裕猛地握住他的肩膀,咬牙說:“我兒子昨日死了,我兒子今日活了,你是江硯祈,還是我江家的大兒子!”
“……是。”江硯祈抱拳,“爹!”
靈魂穿進一個與他生在不同地方,長在不同環境卻與他同名同姓、連容貌和胳膊上的胎記都一模一樣的人,或許真稱得上一句緣法已定。
江硯祈回了院子,坐在凳子上,通過銅鏡觀察着給他上藥的墨餘,突然吹了聲口哨:“诶,墨餘,我突然發現你小子長得還不賴,雖然比不上我,但也是上等姿色了。”
“小祖宗,別逗我了!”墨餘手上一抖,差點把藥膏摔了,“您是天上的明月和太陽,萬千光輝都不及您!小的就是地上的塵土,走在人群裏瞬間就能被淹沒,實在不值一提。”
“嘴甜,随我。”江硯祈笑了一聲,真不逗他了,轉了話茬,“備的禮怎麽樣了?”
“差不多了。”墨餘合上藥罐,又替他纏紗布,說,“大少爺,我現在終于明白您為何特意要等到從宮裏出來後才準備給容王府送禮了。這要是早去一步,不就成了賄賂嗎?那容王爺可就不能給您作證了。”
“這次也是險,容王不受寵,要不是他姓蕭,又有太子在旁勸說,陛下哪在意他的證詞呢?”要知道當時皇帝聽見蕭慎玉這個名字的時候,那臉上的嫌惡和不喜是遮都遮不住,掩飾都懶得掩飾。
江硯祈在心裏嘟囔:被自己的親爹如此嫌棄,又受人這般那般欺辱,難怪後期瘋狂報複。
在原話本裏中,“江硯祈”沒有找到證人,江裕拿着兵符換了皇帝一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江硯祈”被流放西南邊陲之地,結果在路上就被蕭慎玉帶人解決了,死狀雖不能說安詳,但可謂極其凄慘——千刀萬剮,骨斷筋碎,屍體塊塊都被野狗吃得一點不剩。對了,蕭慎玉這狠厮還在“江硯祈”被淩遲之前極為精準地剁掉了他的小鳥,讓他在臨死前感受了一回做太監的快樂。
嘶……江硯祈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又抖了抖腿。
這次蕭慎玉替他做證,說是救他,不如說是被他拿捏住了心思,可以算是他威脅了未來要報複全天下的話本主角,而且還是極為驚險的。
“還真是從一個火坑跳出來,又不得不跳進另一個火坑。”江硯祈嘆了口氣,朝一臉不解的墨餘道,“晚膳前,我們就去給蕭大美人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