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馴服 月白風清時的噩夢,旭日高升時的……

是夜,月白風清,蕭慎玉卻并不如意。

那夜,江硯祈的一句“好夢”維持不了太多時間的作用,此時他躺在又硬又薄的床褥上,又做起了夢。

那個女人依舊穿着最喜歡的玉色繡芙蓉望仙裙,裙尾的芙蓉被冬日的風刮得顫顫,咿咿呀呀地唱着歌。

皎若明月,眼若秋波,她長得好美。

她還是站在城牆上,無視狂風寒雪的淩冽,無視城下千軍萬馬,她聽着頭上的金芙蓉玉珠步搖發出清脆的慘叫,點了石榴嬌的嘴唇微微揚起,擺着張千嬌百媚的笑臉,遙遠不真切地望着即将要出城滅國的夫君。

她未曾開口說一句話,等那狂勁的北風湧來,她如千百個噩夢中一般決然躍下。溫熱的身體砸在高大的戰馬前,鮮血四濺,從她的頭還有她的肚子湧出來,噴了馬頭一臉。

身上蓋着的那層薄被好似有千金重,蕭慎玉呼吸微急,猜測他是否馬上就要死去。但他沒有死去,他看見一個小團子裹着滿身的血污從女人腹部爬出來,坐在地上擡頭,鮮血糊了他滿臉,看不清模樣,只有那雙清澈見底的雙眼,正對着戰馬上的人天真地笑着。

“父王。”

那小孩脆生生的喊。

馬上的男人驚愕地瞪着眼,沒有應答,小孩失望地癟起了嘴。

“別哭,別難過,快過來,快跑!”蕭慎玉在心裏默念,下一瞬又見小孩轉過頭,直直地朝他看來,笑得好甜。

他說:“哥哥。”

蕭慎玉“嘩”的起身,掠至桌邊,一頭埋進了盆裏。冰冷的水争相往他鼻子裏灌,他在窒息之前擡起了臉。

“砰!”

纾俞破門而入,借着月色看見蕭慎玉一如往日般地站在桌前,水滴從他的發梢落下,淌了一地。他沉默地掌燈,拿出幹淨的帕子替蕭慎玉擦頭發,這樣的動作他做了好多年。

一如這鮮血噴灑的夜晚,蕭慎玉從未逃脫,他只能一次一次地捱着,從歇斯底裏到愈發沉默。

蕭慎玉沉默地站着,纾俞不敢吱聲,默默地替他擦頭發,突然他眼中殺氣一閃,帕子落地的那一剎那,他已掠至門外,擋住了裏屋的門,與對着身後侍衛比手勢的墨餘對上了眼。

纾俞壓住殺意,暗自警惕,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墨餘沒想到這麽晚了,屋裏還點着燈,他輕步走過來,低聲解釋道:“奉我家少爺的命,前來送東西。”

又送?你家少爺真他娘在養小寵嗎!

纾俞嘴角微抽,回道:“太破費了。”

“并未,這些都是陛下賞賜給少爺做安撫的東西,少爺讓我全部拿來,如此,他與王爺當真兩清了,我們以後也不敢再來叨擾。”墨餘示意兩個侍衛将箱子擡上來,說,“這裏面有黃金百兩,因為是禦賜,少爺怕被小人攀咬,所以玉器綢緞都是用庫房等量價錢的珍品替換的,請王爺不要嫌棄。少爺說了,若是旁人說三道四,王爺盡管道明原情,說是他的謝禮便是。”

纾俞抱拳道:“那我便代替主子收下了,請你代我向小郡王轉達謝意。”

“好,我等告辭了。”墨餘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裏屋,朝纾俞回禮後便帶着人翻|牆而出,利落地跑了。

纾俞打開箱子,發現的确是難得的珍品,他将箱子合上,進屋後看見蕭慎玉已經重新躺下了。

他放輕呼吸,将屋裏的燈滅了。

***

翌日卯時,江硯祈起身梳洗。

院裏的人現在都還沒起,并且他們都住在側院,所以格外安靜。天還未大亮,江硯祈擡頭看着灰色的天空,拔出了懸挂于門前的刀。

墨餘自小在軍中長大,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是常态,他出現在廊下的時候,江硯祈一刀橫空,于胸前向前猛推,刀背擱在他手臂上,他的雙眼被映在刀上。

那是一種從屍山血海中走出的煞氣,與他剛猛的刀勢如同一轍,必須在危險中經過長久的淬煉。

墨餘心中大驚,又忍不住微顫——他好似看見了郡王在戰前的風采。江硯祈在院裏練了一個時辰的刀,墨餘便在廊下看了一個時辰,他的眼光幾近癡迷。

江硯祈上階收刀,從他手中拽過幹淨的帕子,一邊擦汗一邊道:“身體太弱,事倍功半,還得磨合些日子。”

對于他話中這明白敞亮的詭異,墨餘并不放在心上,他跟随江硯祈一起進屋,倒了杯水遞過去,說:“我昨晚去送禮,纾俞警惕性太強,功夫怕是不低,還有,那個時辰了,屋裏還亮着燈,怕是容王爺還未就寝。”

“可能是做了噩夢吧!”江硯祈回憶着話本裏的故事,腦海中莫名地浮現出蕭慎玉面色蒼白、陡然驚醒的畫面,他将一杯水灌下,覺得比起蕭慎玉的夢,他這兩日夢中遇見的前世死狀,好似沒那麽可怖了。

“少爺,早膳用什麽?”墨餘打斷了他的思緒。

江硯祈放下杯子,起身去拿衣裳,說:“不必備了,我今日随爹去趟軍營,路上順道買兩個包子就成。”

“軍營?也成。”墨餘說,“少爺不正好要鑄刀嗎?玄鐵營有煊雲軍中最好的鐵匠,交給他們做,少爺不會失望的。”

“我就是打得這個主意。”江硯祈系上腰帶,轉身朝外走去,“我還要去搶一匹烈馬!”

***

江裕每日清晨都是固定的時間出府,牽馬的小将會在府門外候他,今日他卻在府門口看見了自己的戰馬,和正坐在旁邊那匹馬上、彎着腰啃包子的人。他心裏一愣,大步走了過去,翻身上馬後拿出帕子在江硯祈嘴邊一抹,扔給他道:“你倒是吃得歡。”

“還給您備了倆。”江硯祈擡手,指尖挂着根紅繩,繩子綁着油紙,正散發着螃蟹味的辣油香。

江裕咽了口水,說:“小子,騎馬追我,追上了,我才看得上這倆油包子!”說罷高喝一聲,疾馳而出。

江硯祈吃了一嘴的飛塵,連忙呸了一聲,夾緊馬腹,急速追出。

兩人前後朝城外疾馳而去,跑出東榆街,跑出西城門,跑了十裏地,江裕率先“籲”了一聲,調轉馬頭,得意地看着堪堪停在身後的江硯祈。

江硯祈坐在馬上,狡辯道:“你的馬比我的好。”

“這也是本事,我有本事,才有資格騎好馬。”江裕伸手拍了拍馬頭,說,“我這匹馬,你坐不住。”

“我才不要別人的馬。”江硯祈不屑地道,“我今日來,就是要你們軍營最烈的馬。”

江裕看了他半晌,調轉馬頭,“那就跟我來!”

煊雲軍是在江裕手中建立的軍隊,江裕當了十八年的将軍,在二十二歲的時候第一次揚起了煊雲軍的軍旗——黑色的軍旗,白色的雪狼。

“因為我第一次自己帶自己的兵,要打的是北邊的大燕,所以我做了這樣的軍旗。”江裕跟他解釋,“你要是想進煊雲軍,必須得從最低等的士兵做起,休想讓我給你開小竈。”

“你想多了。”江硯祈笑着看着他,“我這輩子,最多只會用腳踏進軍營。”

這一世,我不從軍。

江裕聞言蹙眉道:“所以你就是來搶馬的?”

“是啊!”其實不僅搶馬,我還要蹭兩把刀。

江裕嫌棄地讓他滾,江硯祈便利落地滾進了軍營。

在這一刻,他好像突然和江裕有了相似之處,從臉到氣勢都好似變成了江裕的兒子,讓迎上來的将軍一眼就看出他的身份。

那将軍一怔,“郡王,您這是?”

江裕介紹道:“這位是鐵騎營的正将軍郁霄,郁霄,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江硯祈,喚他表字易安即可。”

表字本該等到男兒及冠時才取,可京城世家大族中許多人向來不講這個規矩,恨不得在兒子出生當日便取了表字,以此來希冀兒子從小就長成自己想要的模樣。江硯祈便是其中之一,表字“易安”便是出生那日起的,可江郡王和郡王妃并不想他長成和父親一樣的英雄,只盼望他常樂知足、歲歲平安。

可惜,終究沒有得償所願。

江硯祈恭敬道:“易安見過郁将軍。”

“無需多禮。”郁霄虛扶了一把,一臉真切道,“今日是什麽好日子,把易安也吹來了?”

這句話的意思可能是:今天是什麽妖魔鬼怪齊聚元都,把你這纨绔也給折騰醒了,折騰傻了,大早上來這麽老遠的軍營吃土?

大小江同時如此想。

“別理他,這小子是來搶馬的。”江裕搶過包子,攬過郁霄的肩膀,頭也不回地道,“要最烈的馬,就得有過硬的馴馬技巧和不怕被摔成爛泥的勇氣,小子,自己找塊風水寶地,死去吧!”

“爹,說了靠本事,到時候可別心疼!”江硯祈笑着搖手,跟着郁霄的副将去了。

他一路觀察着軍營裏的情形,總結出了一句話——不愧是赫赫有名的煊雲軍。江裕治軍嚴明,不管是哪等兵,都成鋼鐵之勢,意志清醒,眼神堅定,毫不分神,這都是尋常軍營無法做到的狀态。

“小郡王,這裏便是風騎營,軍中最好的戰馬都在此處。”副将側手,“請。”

“多謝。”江硯祈走進馬場,發現心動真的只需要一瞬間,他指着正側趴在東邊一塊地上的那匹黑馬,說,“我要它。”

副将說:“可是這匹——”是要騎死人的。

江硯祈沒興趣聽他說完,已經翻身躍入馬場,他急不可耐地走過去,看着黑馬警惕地支起馬蹄,用烏溜的眼珠子鄙夷地睨着他。

“寶貝,我連名字都給你想好了!”江硯祈猛地揪住辔頭,翻身上馬,這馬反應極快,在他還未坐穩之時就快速地沖撞起來,江硯祈手背爆出青筋,緊緊地勒住辔頭,壓低上半身,防止從馬背上摔下去。

場外的副将在那一瞬間差點被憋得暈過去——小郡王要是摔死在這兒,他們郡王不得哭死!

可江硯祈沒死。他被馬帶着跑了兩圈,跑得氣喘籲籲,跑得頭暈眼花,依舊沒落下去。

野馬本就難訓,何況是這樣一眼便能看出的極品,江硯祈越發興奮,那馬發卻了脾性,猛地止住向前的沖勢,那一瞬間——江硯祈毫無準備地往後仰倒,半邊身子于半空摔下。

趕來的江裕目眦盡裂:“兒啊!”

炮灰反派和綠茶大佬互演的日子

···
下一章 上一章
上一章下一章

第8章 馴服 月白風清時的噩夢,旭日高升時的……

8%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