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中計 他娘的,玩完了

疏朗的清風從各個角落吹入易安院中,被逼仄的高牆圍困在內,不得已發出凄凄的慘叫聲。

墨餘站得筆直,他的雙手看似自然下垂叩在大腿邊,離得近了卻能聽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的咔咔聲。

在這一刻,他不害怕,只是有些遺憾。

江硯祈在院中的石桌邊落了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道:“跟人密信來往、小院幽會、私通款曲被你少爺我抓住,有什麽想法?”

墨餘沒有心情糾正他錯誤的用詞,說:“有些遺憾,我還沒能真正為少爺所用,機會就已經用盡了。”

如果說以前隐藏自己,跟在少爺身邊,是為了向江裕盡忠,那麽自從那夜“少爺”醒來後,他便起了向少爺盡忠的心思。清晨院中觀刀,他仰慕少爺自成一派的刀法,打心底裏崇拜這樣的氣勢,他想心悅誠服地跟随少爺,可惜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會任由人擺布。

“你太實誠啦。”江硯祈不悅地看着他,嘴上卻笑着指點,“你可以哄我,說你是去跟漂亮姑娘幽會的,明明我已經給你臺階下了。”

“少爺。”墨餘苦笑了一聲,“您願意自娛自樂,我可不敢拿您當傻子。老實交代,說不定還能留下一條命,何樂而不為?”

江硯祈不滿道:“我在你眼裏就是如此殘暴之人?”

“少爺并非殘暴之人,您只是眼裏容不得沙子。您該知道,若是不殺了我,對您而言是非常危險的,甚至對整個郡王府都很危險。”墨餘走近了兩步,看着他,“因為我知道您的秘密,而這個秘密還不到能夠暴露的時候,至少您不願意在此刻暴露。”

“你分析得十分對,但是殺不殺你,怎麽殺你都是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置喙。”江硯祈睨了他一眼,“看在你覺悟這麽高的份上,我給你個機會,把你的秘密告訴我,咱們兩兩想換,一起不放心,如何?”

“不。”墨餘誠懇地看着他,“我的秘密牽扯太深,太廣,少爺,這對您百害無一利。”

“你不信任我可以為你保守秘密,還是你不信我不會害你,或者更為準确地說,”江硯祈勾唇,輕輕地道,“你不确信我會不會害你的救命恩人——江郡王,我的父親。”

輕言細語,宛若一擊重錘,正正砸進墨餘心間。

太細了,這個人的心思。

墨餘在心裏如此感嘆。他家少爺長着張與細心二字毫不相幹的臉,讓人在看見他的第一眼會下意識地覺得這真是位張揚肆意,爽朗烈性的少年郎,真是一雙清澈含光的眼!可只要與他相處一刻鐘,甚至是一句話的時間,就會徹底改變對他那片面的看法。

小院迎來長久的沉默,片刻後,墨餘聽見江硯祈似笑非笑的話——

“墨餘,你到底是誰的人啊?”

墨餘“咚”地跪下,沉聲道:“以前是郡王的人,此時是少爺的人。我自來到郡王府,未做過一件對不起江家的事情,未生出一絲背叛的念頭,此為解釋,也為發誓,若有半字虛言,天神公戮,死後堕入畜生道!但是少爺……實在是幹系重大,我不敢有絲毫冒險,請少爺——原諒!”

在那一瞬間,墨餘眼神一狠,與神色陡然冷冽的江硯祈同時做出了動作——

江硯祈一腳揣在墨餘肩頭,直将人踹翻在地,俯身嘔出一口血來,那馬上就要弑主成功的軟劍也“啪”的落在地上。

這動靜傳出了院門,靠在牆邊摳手的桑榆吓了一跳,腿一伸就想進去,但一想到小餘哥做壞事被抓住了,之前院裏又出了墨多的事情,他就硬生生停住腳步,跑得更遠了。

當然他沒忘記盯住不遠處那群被趕出來的小厮和侍女。

“既然是我的人,生死由我做主,未經我的允許就要抹脖子,你要造反嗎?還有——”江硯祈冷喝,“只要還有一口氣,武器就是你的命,把劍給我拿起來,握穩當了,再有下回尋死覓活的愚蠢做法,我就閹了你送去花樓跳豔舞!”

墨餘吓得差點又是一口血吐出來,他趕忙握住了劍柄,跪得筆直端正,快速道:“我再不敢有下次了!”

“若不是我這腿今天受了點傷,直接踹飛你。”江硯祈不滿地捶了捶輕顫的腿,“滾起來。”

“是!”墨餘聽話地站起來,一臉關切,“這腿怎麽又受傷了?”

“馴馬馴的,不過值當,我那愛馬可是千裏挑一的烈物,別說受點傷了,就是半條命也值當。”江硯祈忍不住有點想翠花,他嘆了口氣,轉回正題,“跟你對打的神秘人,看出什麽來了?”

這就是不打聽那秘密了?墨餘暫時松了口氣,正色道:“武功很高,我們倆誰都讨不到對方的好處。”

“還把自己也誇一遍?”江硯祈呸了一聲,“不要臉。”

墨餘羞愧地撓了撓頭,繼續說:“我倆打得兇,但他對我确實沒有一點殺意,而且……我總覺得他的眼睛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

江硯祈拆臺道:“人家要利用你,當然不想殺你。”

“咳,這人先是将我引來,又把少爺您引來,到底是什麽目的?”墨餘蹙眉,小聲哔哔道,“而且要查我的秘密,實在是不容易。”

江硯祈甩了他一記冷眼,沉思了片刻,說:“自從蜀國公主一事後,暗中注視着我的可不少,但你不過是個普通的侍衛身份,就算要查你也不過是順道一查,如果不是極為多疑細膩之人,絕不會費工夫去查你祖宗十八代。”

“但這人就是能查到。我的身份造假造的十分真實,如果不是細細推敲、仔細琢磨,絕對看不出端倪;看出了端倪,如果沒有極大的本事和耐性,也查不出什麽,所以我至少能斷定兩點——他的勢力不簡單,還有他是徹底盯上咱們了。”墨餘籲了口氣,聲音發沉,“我們在明,這人在暗,少爺,棘手啊!”

“但凡是狐貍,總要露出尾巴。”江硯祈也覺得棘手,有些人看似在明處,實則在暗處,明暗交接,數也數不清,好比那高高在上的皇族,建寧帝、太子、乃至容王;又好比他爹江郡王,還有一些未曾露面的人;甚至是府裏的丫鬟小厮,路邊的平民百姓……

還有今日刺殺他的,暗中窺視的神秘人,一個兩個都有可能。

若要去查,去找,還真是項大工程。

江硯祈在思索的時候下意識地撫上了腰間的瑪瑙,隔了片刻才說:“一動不如一靜,咱們等着,等他急了,自然要露出尾巴來。我現在最感興趣的還是他特意讓我發現你的小秘密,目的何在?”

“有可能……”墨餘猜測,“他想借主子的手殺掉我?”

江硯祈不屑道:“你又不是什麽金疙瘩,費力氣殺你做什麽?”

墨餘撓頭,又道:“難不成是想利用我對付郡王府?”

“此時此刻,你真的笨到讓我驚訝。”江硯祈眼中的嫌棄化作同情,“如果真是,那打草驚蛇,他跟你笨到一個坑去了。”

墨餘抓耳朵,“是哦。”

“他既不是想殺你,也不是想殺我,看起來也并不想用你的小秘密對付郡王府,那要麽他是一個天生的搞怪精,費了大力氣查到你的秘密就是為了讓你忐忑不安,讓你疑神疑鬼,要麽——”江硯祈摩挲着瑪瑙,驚疑不定,有什麽東西好似一條游魚,極為靈活地從他腦子裏游了一趟,但他抓不住。

為什麽突然有人把主意打到墨餘身上了呢,他想。因為他這個少爺從皇宮平安回來了,讓那些懷着和建寧帝一樣心思的人坐不住了麽?

那為什麽要費這麽大力氣去查一個“纨绔”身邊的“狗腿子侍衛”呢?因為墨餘不小心暴露了什麽、讓人察覺到怪異了嗎?那是什麽?腦子還是身手?可墨餘之前将自己扮演成酒囊飯袋,在“江硯祈”身邊根本沒有用武之地,近日也都在府中,哪有暴露的機——

江硯祈騰得站起來,手背随着心情爆出了青筋,差點将那珍貴的瑪瑙流蘇扯斷,他木然地轉頭,幽幽地盯着一臉憨傻的墨餘——

“他娘的,我玩完了。”

***

黑衣人矯健地翻過足足一丈高的院牆,轉頭就看見院中人正坐在石桌上埋頭做活,手邊放着朵純白的佛見笑。

他扯下面巾,呼了口新鮮的空氣,赫然是纾俞。

“挨打了?”蕭慎玉頭也不擡,仔細地雕着紋路。

“沒挨太慘,他也沒撿着便宜。”纾俞走過去看他雕的花,老神地道,“雖說調查那小子花了不少的勁,但這結果也實在出人意外,也算值了。”

蕭慎玉不輕不重地嗯了聲,說:“如何?”

纾俞一邊脫下黑衣,一邊說:“小郡王去了,帶着人一起回了府,臉上是半點怒氣也沒有。主子,我現在還沒想清楚您玩這一出花樣的原因。”

蕭慎玉有些嫌棄,不冷不熱地道:“你不需要知道,只要江硯祈能猜出來就好。”

纾俞拿出火折子,将黑衣點燃了一角,随手扔在了石板上,轉身去求蕭慎玉,說:“哎呀,主子,您就跟我說說嘛,您要不說,我心裏跟貓撓了似的。要不這樣,您屈尊降貴開金口點撥我幾句,我就跟您講今日元都新出現的一則趣聞。”

蕭慎玉屈尊降貴地遞了他一個眼神,輕飄飄地道:“那若是沒趣,你拿腦袋取悅取悅我?”

“絕對有趣。”纾俞擠了擠眼睛,“關于江小郡王的,他要是無趣,您費盡心思查他做什麽?”

“好。”蕭慎玉放下小刀,開了金口,“一個背負着那般大秘密的人,一個武功奇高也不算蠢的人,會心甘情願臣服于一個文不成武不就、就知道闖禍丢臉的纨绔嗎?”

“不會。”纾俞懂了一半,調笑道,“雖說這個纨绔生得忒俊俏。”

蕭慎玉俯身,将那紋路上的碎屑吹掉了,又拿出帕子輕輕擦拭,說:“其實墨餘效忠于江硯祈也是因為江郡王,因此這一點參考意義不大,但一個出了名的暴脾氣會在已經被貼身随從背叛過一次的情況下,知道自己的另一個貼身随從瞞着他與人會見,還偶然發現這個随從竟然不是普通人、心裏還藏着秘密後,半點不動怒,一路如常地回家嗎?”

“不會。”纾俞沉聲道,“除非這個人有着超強的忍耐力,或者說他有魄力,不懼怕自己的貼身随從心懷秘密。所以主子的目的就是為了通過這一個細節去判定小郡王到底是不是變了。”

“不錯,只是為了這個。”蕭慎玉将雕刻完畢的玉簪放進木匣裏,笑笑說,“我說了,如果他真的變了,就要把他玩哭,玩到死,好好償還他的提點威脅之情。”

“咳,主子,雖說我非常能明白您的意思,但您不覺得這樣說很奇怪嗎?”纾俞真誠地提醒,“很容易讓人多想。”

蕭慎玉起身,說:“死人不會多想。”

纾俞這些年被吓唬慣了,聞言嘻嘻道:“小的才舍不得死呢,我死了,您上哪兒去找一個經得住吓的二十四孝好下屬?”

“別貧。”蕭慎玉說,“趣聞,說來聽聽。”

“哦,是這樣的。”纾俞清了清嗓子,将回來的路上從各張嘴裏偷聽來的話糅合在一起,組成了一句簡單明了的總結話語——

“小郡王有脔|寵了,還是個俊朗的年輕男子,兩人當街同騎調情,風光‘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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