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踹暈 阿琬,阿榕
時間就這麽一日日地跑着,魏德才去接了哨子們傳進來的消息,正想入殿卻被守在殿外的宮人使了個眼色,他腳步一停,微微嘆了口氣。
“魏公公。”
一道嬌媚的聲音從右側傳來,魏德轉身,瞧見一極盡态妍的年輕美婦款款而來。
那月華錦上的紫牡丹紋盡顯雍容貴态,三千青絲柔順地被挽成抛家髻,銀鳳雕珠镂花發梳在璨陽的餘光下,焜昱錯眩,就好比那九天耀陽一般,也彰顯了此貴人的身份。
魏德上前,微微曲腰,道:“奴婢請貴妃娘娘安。”
“公公不必多禮。”淑貴妃擡了擡手,臉上含着笑,“本宮炖了碗山藥紅棗烏雞湯,還請公公代為通傳。”
魏德是建寧帝身邊的老人了,是阖宮的太監總管。都道:“在這宮中寧得罪落魄的主子,別得罪勢大的奴婢。”更何況還是陛下身邊的貼心人?因此阖宮除了陛下,誰都不願意輕易得罪了他。
淑貴妃話中的友善一如既往,魏德卻是道:“娘娘,還請稍等片刻,奴婢此時不敢進去,怕打攪了陛下。”
經他這一提點,淑貴妃頓時明白了過來。陛下登基以來,為諸多政務所累,勞積于心,因此常有心緒不寧之時,更會偶爾夢魇,每到這時,陛下的心情便算不上好,像魏德這樣貼身伺候的人,更是愈發小心謹慎,生怕不經意間的一個小動作就惹得陛下更不悅。
淑貴妃見識過陛下夢魇後發怒的模樣,因此也不敢催促,只得記下魏德的好處,安靜地候着。
寝殿中,建寧帝伏在桌案上,再一次被困在了夢中。
“阿琬,阿琬,這屋子可好看呀!”
少女推開窗子,将上半身探了出去,又擡起了手,像只小喜鵲、驚喜地道:“是芙蓉,好多,好香啊,是你特意為我種的嗎?”
“是,孤知道你喜歡芙蓉。”
建寧帝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不像如今這般日複一日的深沉,而是透着一股年輕的朝氣,含着期待,含着取悅——
“‘漢帝重阿嬌,貯之黃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風生珠玉’【1】。孤不是帝,送不了你黃金屋,只有這間太子府最好的屋子和滿院的芙蓉,妄圖博美人一笑。阿榕,你可喜歡?”
“喜歡!”少女用含着燦星的雙眼回眸朝他笑着,那是他這輩子見過最純善、稚氣的笑容,屬于這朵世間最明豔熱烈的芙蓉花。
“阿琬,我真喜歡你。”少女撲過來将他抱住,用大膽直白的眼神看他,朝他撒嬌抱怨,“你怎麽還不娶我呀?”
他心裏高興,也有些好笑,趕忙哄她道:“乖,孤也想早些娶你,可你是清白的女兒家,又身份貴重,孤不敢怠慢,必得求得父皇同意,親自去西樂求親。”
“可是從大周到西樂有好長一段路啊,當初我偷偷跑出來,可是花了半個月才到元都呢!”少女不高興地用腦袋去夠他的下巴,小聲道,“我們能不能偷偷成親呀?”
“傻丫頭,說什麽胡話呢?”他無奈地去捏她圓潤的耳垂,“你不為自己的名聲着想,孤還怕你父皇聽見消息後生氣,不許你嫁呢!”
少女癟癟嘴,聲音悶悶的道:“好吧!那我再等等吧!”
“哎呀,孤的阿榕這麽恨嫁?”他笑着埋下腦袋,與她平視,又親昵地去蹭她的額頭,低聲道,“乖,孤一定娶你。”
“嗯,我最喜歡你,只喜歡你,當然想嫁給你啦!”少女大膽地親在他鼻尖上,一瞬即分,看他詫異得瞳孔微睜,又像惡作劇得逞後的小孩,猛地推開他跑了。
不知為何,他的阿榕明明在豔陽天下笑得那般的動人,他卻覺得周遭陡然發寒,那是一種不知為何出現地極為猛烈快速、讓人來不及防備和躲避的寒冷,像細小的針,無聲無息又極為精準地從他的四肢紮進去,刺中了他的骨頭。
不,阿榕,別再走一步,快回來!
他猛地上前,卻只能踉跄着倒地,骨頭裏的針凝聚在了一起,變成了一把極小的錘,惡意地從他的心髒捅出。
在這一瞬間,他痛不欲生。
驚人的鈍痛讓他大腦一片空白,除了耳朵,五感好像閉合了。他無法再看見阿榕明豔動人的笑臉,他試圖去回憶,但記憶裏一片空白,活潑可愛的阿榕從他的靈魂中被生生抽離出來。
他渾身顫抖地跪在地上,好似被雕成了一座石像,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春夏秋冬,四季變換。
“阿琬。”
“阿琬。”
他眼前一片空白,耳朵裏卻終于出現了熟悉的聲音——是阿榕,阿榕回來找他了!
有什麽東西輕輕地刮過他的眼睛,他陡然睜眼,卻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那一方栽滿了芙蓉的太子府小院,而是坐在馬上,僵硬地停留在一方朱紅色城門前。
那城門早已被閉合,裏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
他遲鈍地感應到什麽,木然擡頭,才發現拂過他眼睛的是一片玉色金繡芙蓉錦帕,随即用細小的動靜在他雙耳之間拉成一條繃緊的線。
“啪!”
他座下的馬被鮮血噴了一臉,不安地後退了兩步,連蹄子也跟着軟了。他在那一瞬間差點從馬上摔落,可地上全是血,根本沒他能立足的地方,他在馬上坐不穩,又不敢将腳踩進血裏,他哭不出來。
那根線,終究還是斷了。
魏德輕步走進來的時候,建寧帝依舊一動不動地伏在案上,他像是未曾醒來,可魏德卻一眼瞧出他的輕顫,那是一種從靈魂向身體的各個角落傳遞而出的顫抖。
是的,或許陛下從未醒來。魏德如此想。
魏德如往常一般,刻意弄出了點不大不小的動靜,案上的人果然擡起頭來。除了鬓間冷汗漣漣,再沒有證據能證明他方才在夢魇中痛苦過。
“陛下。”魏德過去替他拭汗,語氣如常,“貴妃娘娘在外面候着呢,陛下可要召見?”
“讓她進來吧。”建寧帝面色平靜,等他轉身走了幾步才陡然道,“叫懷川——”
他頓了頓,說:“叫容王入宮來。”
魏德心下一跳,恭敬地應下了。
不一會兒,淑貴妃走了進來,就當不知道他方才夢魇了,只說:“臣妾炖了碗烏雞湯,陛下若不嫌棄,便嘗兩口,暖暖胃吧!”
建寧帝點頭道:“貴妃有心了。”
淑貴妃心裏一松,忙一邊替他盛湯一邊笑道:“能為陛下炖粥,才是臣妾天大的福分,臣妾的手藝沒有禦廚們好,還請陛下不要見怪。”
“心意最重要,貴妃貼心,朕記着的。”建寧帝拿起湯匙喝了兩口才問,“瑛兒近日可曾入宮來看你?”
“那孩子,好幾日都沒見到他的人影了,臣妾想他想得心裏發慌。”淑貴妃抱怨般地嘆了口氣,又道,“不過聽說他近日在府中讀書,臣妾心裏一聽,哪還能不高興?生怕叫他入宮,耽擱了他,做母親的自然還是希望兒子能以正事為重。”
“哦,是嗎?”建寧帝放下碗,溫和地看向她,“讀書是好事,若他真的一心向學,朕也欣慰。”
淑貴妃心裏發虛,面上卻嬌笑道:“那孩子長大了,知道聽話了,近來也懂事了許多,陛下就放心吧!”
見建寧帝不予追問,點了點頭像是還滿意的樣子,淑貴妃暗自松了口氣,殊不知自己在這邊違背良心、罔顧事實、誇得真誠,她那兒子卻在宮外的另一處好生“懂事聽話”了一次。
***
今日英國公府的世子爺過二十一歲生辰,邀請元都所有的公子哥們一道上馬場玩,江硯祈自然也在其中。
江硯祈本只是想借此機會把自己“纨绔”的身份繼續僞裝下去,卻沒想到“在主角面前怒刷好感值”的天賜神機會如此精準地落在自己的腦袋上,于是還沒得及感謝蒼天眷顧,他就行動快過腦子,在一群小纨绔們殷切的眼光注視下、一腳踏進熱鬧的包圍圈——
“喲,我說馬場上怎得就只有一群馬兒在瞎溜達,馬背上的人卻一個兩個的沒了影,敢情熱鬧在這邊。”
江硯祈的聲音不僅打斷了邊上諸人的竊竊嘲諷,也成功将中間那正唱戲的三位主角的注意一起吸引了過來。
其中一人轉頭瞧他,不禁也“喲”了一聲,誇張道:“我說今兒怎麽喜鵲直叫喚,原來是給咱們小郡王捧場來了!”
“我說姚世子,放什麽螺旋誇誇屁呢!”江硯祈笑罵,“安王爺就在你旁邊站着,你小子還拍爺的馬屁,故意坑我啊?”
“哎喲我的郡王爺,小的哪敢吶!”姚诠走過去把住他的肩膀,一邊往那邊走一邊道,“安王爺是我表哥,您就是我的福星,我奉承您一句還不行嗎?”
“成。”江硯祈笑着轉開視線,順勢落到安王臉上,微微點頭打了聲招呼,又順勢下移,将眼神落到了安王的腳下,或者說——是被踩在安王腳下的人。
“诶?”江硯祈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他微微彎腰俯身,仔仔細細地看了那人一眼,“這不是容王爺嗎?您這模樣……是跟大地娘親心連心?激動得連血都吐出來了?”
“容王爺”這三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被那吊兒郎當的語氣一渲染,就好像成了故意的挖苦和嘲諷,尤其是搭配上容“王爺”此時被人踩在腳下、臉色蒼白、嘴角覆血的尊容。周邊的人聞言嘻嘻哈哈的笑,好似正被人踐踏的不是“千歲千歲千千歲”的王爺,而是那不值一提的蝼蟻。
那一瞬間,蕭慎玉好像看了他一眼,又好似根本沒有看見他的出現。
江硯祈直起腰身,啧啧地道:“美人臉色好蒼白,我心裏疼得緊,王爺,賣我個薄面,讓我做一回救美的英雄,行嗎?”
安王聞言嗤了一聲,踩在蕭慎玉肩膀上的腳猛地用力,讓周圍的人清楚地聽見這一聲令人耳酸的咔嚓聲,他看着江硯祈,調笑道:“小郡王還是不改雄心,我這四皇弟的确生了張讓人挪不開眼的好相貌,若是放去了花樓,怕是要賣個價值千金的分量,別說男人了,就是那京都裏有些玩得開的貴婦人,也想買回去嘗嘗鮮。小郡王,你要人,拿銀子來換啊!”
蕭慎玉發出一聲悶哼,臉色堪比那剛糊的白牆,江硯祈見狀吸了口氣,心疼道:“好可憐吶!”
眼看蕭慎玉就要受不住了,江硯祈這祖宗又折騰了進來,姚诠正想出來插科打诨地活躍活躍氣氛,讓蕭慎玉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下一瞬便見滿嘴心疼的小郡王衣袍一掀,長腿一擡,毫不憐惜地踹在了蕭慎玉身上。
“噗!”
蕭慎玉猛地嘔出第二口血,姚诠只來得及看清他那纖細濃密的眼睫毛孱弱地顫了一顫,下一眼人就暈死了過去!
我|操,不愧是纨绔王中王,真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