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026
借着床頭燈冷白的光芒, 趙雲今看見江易胸口的紋身。
那是一朵線條勾勒出的薔薇,黑色輪廓,開在心口向上三分的位置, 顏色寡淡,但形狀恣意。
趙雲今摸了上去, 薔薇表面有着凹凸不平的紋理感, 她以前從未在江易身上見過這個紋身, 她彎起一抹笑意看向男人和他眼裏的欲,伸出手臂輕輕勾住他的脖頸,送上紅潤的唇。
她渾身因為高熱而滾燙, 江易一顫, 放開鉗着她手腕的手,他每一寸喘.息都熱,俯身湊近, 鼻尖觸着她柔軟的臉頰。
趙雲今的溫順令他想要停止的念頭一點點消退,心裏某道栅欄不受控制轟然崩碎, 他仰頭, 用唇輕輕、虔誠地吻了吻她滾燙的雙眼。
趙雲今開口:“我可以和你上.床。”
“幾次都可以。”不知是不是因為發燒的緣故,她的嗓音比平時低了些許。
“作為交換, 你要告訴我我想知道的答案。”
欲.望如被一盆冷水澆滅般瞬間消退,江易僵硬在那, 臉色冷得像塊冰。
趙雲今不以為意,細膩的手撫上他胸膛:“霍璋的舅舅是你綁架的吧?”
“別這麽看我, 你的不在場證明很完美, 可我了解你。”她笑着說,“如果不是你做的,你才不屑于為自己辯解, 有些東西是生來帶的,刻在骨子裏,想改也改不了,你耐着性子和霍璋解釋了這麽多,那才不是江易。”
“孫玉鬥被綁的事件背後一定有鬼,我沒說錯吧?”
“阿易。”見江易不言語,趙雲今笑着說,“我和你上床,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訴我,我們等價交易,好不好?”
她掰着手指:“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随你定好了,只要你在霍家一天,我随叫随到。”
江易沒說一句話,他目光沉遂下來,十足危險。
他沉默許久,久到趙雲今吃下的藥性上來,微微犯困了,他才冷然開口:“你把自己當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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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今體溫越來越高,頭暈目眩,她竭力掀開厚重的眼皮:“女人。”
“你既然能和油燈街的妓.女上床,和我上有什麽不行?我比油燈街的女人不知好上多少……”
江易抓起被子扔在她身上,每個動作間都帶着凜冽的怒意,他下床拿上T恤,頭也不回摔門離開了卧室。
趙雲今沒心沒肺地唔了一聲,覺得房間太冷處處透風,她打開空調,裹緊被子睡起了退燒覺。
……
雨夜适合犯罪,因為雨水會沖刷走所有的痕跡,将罪惡掩蓋。
照明恢複,短暫的黑暗被白熾燈濃烈的光芒驅散,江易背靠冰涼的機器,瞳孔渙散。
烏志活動手腕:“反正他不肯交代存儲卡的下落,死了也幹淨。”
旁邊人朝蹲在門外的孫玉鬥努努嘴,他剛才看見血腥的一幕,正在抽煙緩神。那人說:“丁晨凱給霍璋辦事,如今他死了霍璋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小東山的事萬一叫他查出來……”
烏志冷笑:“他舅舅看見咱搞死丁晨凱連句屁都不放,還指着霍璋對他上心?一個員工而已,霍璋還能為了他跟三太撕破臉不成?他要動小東山是遲早的事,丁晨凱死不死都一樣,倒是別叫警察查出什麽,不過外邊這麽大的雨,連老天爺都幫着咱們。把這處理完再走,你和巴子把地上的血擦幹淨,老金,咱倆把屍體處理了,最好別叫人找到,查到三太這容易惹她心情不好……老金?”
金富源沒應他,他正蹲在江易面前。
“知道九爺為什麽從來都不重用你,只肯讓你做些瑣碎活嗎?”他龇牙,對着江易露出滿口煙熏的黃牙,“三歲看大,八歲看老,打小九爺就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幹我們這一行別的不需要,就倆條件,心狠、手辣,你從小手夠狠,但就是多了點不需要的心軟,看看你吓的這樣,真他媽丢人。”
金富源嗬嗬笑了兩聲,起來去和烏志擡地上的屍體。
何通和孫玉鬥被三房的人揚着鐵棍趕走,風聲似乎小了小,有人抹掉血跡,有人收拾垃圾,力圖還原最初廢廠的模樣,可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擦幹抹淨就能掩蓋過去的。
江易頭沉得像灌了鉛,被雨水打濕的頭發緊貼臉壁。他耳朵嗡鳴,其他聲音幾乎聽不見了,滿世界只剩下男人臨死前匆促地在他耳朵邊重複的那一句:“小東山,451612。”
烏志粗暴地拽住男人的頭發,金富源擡腳,一起朝外搬運屍體。
江易擡起頭,看到男人的手臂軟軟垂下,在那只已經被鮮血浸透的手腕上,帶着一只黑色電子表。
……
江易從夢中驚醒,四年前的一幕幕電影般清晰出現在夢境裏。
他從沙發上坐起,後背出了一層冷汗。四月天本就将暖未暖,一場雨後更是涼意自腳底漫起,江易去衛生間洗了把臉,燈光慘淡,他擡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幾天沒睡好,黑眼圈略深,上面嵌着一雙陰沉的眼。
天邊曙光将至,樓上的趙雲今不知睡過幾輪了。
江易拿起衣服準備離開,想起昨夜她下車時站都站不穩的樣子腳步又頓住了,這女人永遠這樣,她不需要多餘的憐惜和同情,即便發着高燒,她也能作到你火冒三丈,可冷靜下來,腦海裏反複出現的還是她的可憐模樣。
江易上了樓,魚肚白的天空灑來微弱的光亮,趙雲今将自己包成了一個蠶蛹。
他觸了觸她額頭,已經降到了正常的溫度,江易幫她把漏光的窗簾拉好,趁着天色熹微開車離開了。
他剛走,趙雲今就睜開眼,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語:“走了啊……”
她口有些幹,翻身下床慢騰騰披着外套去一樓喝水,雨後的屋子濕氣比平日重,木地板朝上散着潮意。
趙雲今燒了熱水,坐在沙發上等它開,那裏江易昨晚睡過,上面還殘留着味道。
不是什麽男人味,是股清新的皂香。
趙雲今躺下,臉挨着那處蹭了蹭,料理間水壺燒開了嗡嗡直響,她沒聽見,昨夜沒睡安穩,躺着躺着又睡過去了。
再醒來是被門口的腳步聲吵醒的,她揉着惺忪睡眼朝門望過去,離開的江易去而複返,手裏拎着一碗她最愛吃的許記粥鋪的生滾豬肝粥。
男人沒說一句話,淡漠的神色也看不出情緒,他将那碗粥放到了她的面前。
江易接到了霍璋的電話,要他去霍宅一趟。
這個霍宅不是霍家本家的住所,而是霍璋自己的房産,他讀中學時就離家獨居,因為薛美辰堅持只有一家人才能整齊地坐在一張桌上吃飯,霍璋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私生子不配。
霍璋的住處平時很少人進,他疑心病重,光安保人員就養了十多個,院裏還養了兩只德國黑背,家裏的阿姨更是用了十幾年的。親密如趙雲今也從未在他家裏過夜,每每陪他吃過飯後就派司機送回,他活得小心謹慎,或許也正得益于這小心謹慎,才讓他活到現在。
江易到的時候,霍璋正坐在花園裏曬太陽。
雨後初晴的泥土散發着蔥郁的青草味,陽光不烈,照在身上暖洋洋又不刺眼,一切剛剛好。
霍璋示意江易坐,他腿不能受寒,這種天氣得格外慎重,上面搭了一條厚厚的毯子。
旁邊的大理石小桌上擺着一個精美的生日蛋糕,是那晚他着人買來的,可惜他生日沒過成,最後還失了親舅。
可霍璋神色從容,他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說給江易聽:“……父親要我放棄他,否則就把我從遺産繼承的名單上除名。他是我親舅舅,可這些年沒少給我惹事,回回都是我給他擦屁股,哪怕這次不出事,以後也是一顆定時炸.彈,為了他放棄幾十億的家産,我不認為這樣做值得。”
“我私下請人在監獄照顧他,希望他過得好一點。”霍璋問,“你會不會覺得我太沒人情味了?”
江易說:“做大事的人不需要人情。”
霍璋笑了。
“這是九叔說的。”江易說,“他不喜歡我,覺得我心太軟。”
霍璋眯着眼睛,想起往事:“小時候父親也不喜歡我,他說我心思多,不像那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樣子,可生活在那樣的家庭裏,不多點心思怎麽活?江易,既然于水生不喜歡你,為什麽還要替他做事?”
“霍先生指什麽?”江易蹙眉,“我從前給九叔看過賭場收過債,做過些雜活,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了。”
“那他叫你來我身邊,是為了什麽?”
江易:“不管你信不信,他什麽都沒吩咐我。”
霍璋既然問出這樣的問題,肯定是私下查過,因此他沒有在這件事上撒謊。
霍璋問:“于水生這麽不信任你,你就沒想過換一個地方?比如為我辦事,你在他手下似乎連份穩定的收入都沒有吧?”
“你信我?”
霍璋又笑了,他扯掉桌上系蛋糕的彩繩,打開盒子,裏面的蛋糕放了幾天加之淋了雨水,早已變質了。
他拿起刀,在那腐敗的蛋糕上斜斜切了幾刀,将蛋糕分成五等份:“一塊蛋糕五個人吃,總歸還是太少了,父親因為舅舅的事對我很失望,或許連這五分之一都沒有。假定蛋糕總量不變,要讓自己多吃一點呢,如果是你,會怎麽做?”
霍璋用的是詢問的語氣,江易想了想:“想法子多分一塊,或者讓其他人閉嘴。”
霍璋盯着他,許久,他笑了:“開源節流。江易,你很聰明,別跟于水生了,來為我做事吧。”
江易問:“為什麽是我?”
“我身邊的人過于文氣,可在這樣的家族生活,斯文是最要不得的,舅舅不在以後,我連個得力的人都沒有。”霍璋解釋說,“我查過你的資料,你骨子有狠勁,也不受烏玉媚喜歡,于水生從小到大只讓你挂個義子的名,卻沒把你當回事,聽說你這幾年過得不怎麽順利。”
“你了解于水生,又不是他的心腹,我需要這樣的人做事。于水生不看重你,把你當成可有可無的東西,可我不同,我一向禮遇人才,只要你誠心跟我,總歸不會比在三房過得差。”
“你信我?”江易又把先前的問題問了一遍,“我不想一邊為你辦事,一邊還被你處處提防。”
“不信,至少現在還不信。”霍璋誠懇說,“但如果你誠心想來,就該想辦法讓我相信。”
山頂風涼,嗖嗖吹過臉龐,圈在籠子裏的兩只半人高的黑背不知聽到了什麽,站起來朝着不遠處的林子裏狂吠,狗唇包合的利齒邊吐出白沫狀的涎水。
江易沉思了很久,擡眼凝視着霍璋:“你猜得沒錯,五年前你的那場車禍不是天災是人禍。”
霍璋和緩的臉色剎那變了:“是于水生還是烏玉媚?”
“主意是誰出的我不清楚,但于水生和烏玉媚的牽扯比你們想象中更深,他們兩個是一體的,是誰都沒有區別。”
霍璋漠然:“你這話相當于沒說。”
江易平靜:“別急,雖然不知道是誰,但當初在你車上動手腳的人是于水生的手下。”
“——他的名字,我可以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