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39
霍明澤的歸國在霍家內部引起不小的風波。
當年他高中畢業後遠赴歐洲讀書, 這些年以學業繁重為借口,只偶爾在春節回來過一兩趟。薛美辰雖然想他,但也不敢逆着兒子心意, 畢竟家族烏煙瘴氣,能避開也是好的, 加上當年霍明澤為情所傷, 離家遠點對他精神狀态也有不小的好處。
霍明澤是在初夏的某天回來的, 他拖着愛馬仕的皮箱走出機場時,等候已久的霍明芸激動地撲上去。
雖然她同趙雲今聊天八卦時總一個一個傻子叫着,但畢竟是血濃于水的親哥, 比起霍璋那虛假的關懷, 看見霍明澤不知要親切多少倍。
霍明澤這些年出落得更英俊了,舉止也沒了從前富二代的跋扈氣,一舉一動透露着良好家教才能培養出的優雅。
回家路上, 霍明芸有一搭沒一搭跟他講這幾年家裏發生的事,卻只口不提趙雲今已成為霍璋情婦。
霍明澤笑着問:“聽你說了一路烏玉媚和霍璋, 你自己呢?還沒找個男朋友穩定下來?”
霍明芸做作地翻白眼:“我是想穩定啊, 可人家看不上我,不僅不想當我男朋友, 反而想給我當爹呢。”
霍明澤詫異,霍明芸這人打小就是被捧在掌心的公主, 總一副游戲人間的态度,換男友比買包還勤, 當年有人評價霍家這兩位活寶——充分繼承了他們父親的多情基因, 在愛情上沒個定性,但霍明澤被趙雲今耍過以後就消寂了,留霍明芸一個人獨自浪蕩人間。
他問:“還有人能讓我妹妹收心?是誰, 說我聽聽。”
霍明芸如實相告:“一個混混,不過這都是從前的事了,現在他有正經工作。”
霍明芸處過的男友上到四十歲精英,下到高中小朋友,中間還穿插着各種黑幫小.弟、地下搖滾歌手、餐廳服務生、寫字樓保安……
當年霍明芸要死要活愛上了自家保镖,說什麽天長地久此生摯愛,結果三個星期不到轉臉不認摯愛把人甩到天邊了,以她的行事作風,這回愛上一個混混霍明澤不覺得多驚訝,他訝異的點在于霍明芸的神情。
這女人能和趙雲今玩成一片不是沒理由的,向來視愛情如糞土,哪怕得不到手,也只會笑笑罵一句是你沒眼光。
可現在她的表情卻垂着眼一副失落相:“他是霍璋情婦的司機。”
霍明澤被這關系繞暈了:“霍璋情婦的司機跟你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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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明芸不敢跟他多提趙雲今的事,含糊不清說:“早前見過幾次,第一眼就覺得帥,不過他性格有點壞,我作罷了,後來發生了點事……這男人挺不一樣,身上有股勁,雖說沒錢也沒地位,但他那眼——”
她想了想,形容:“冷着看我一眼,我就一句話不敢說了,但是他看完了,我又忍不住回看他,我真是懷疑自己有點M。”
“既然喜歡就去追吧,沒結婚前多玩玩也不算什麽事,別動真感情就好。”霍明澤說,“玩玩可以,但你要真把一個混混帶回家,媽肯定不會同意。”
“動不動感情哪是自己說了算的,這你不是最懂嗎?”
霍明澤沒再說話,目光望向窗外的街景。
霍明芸察覺到氣氛不對,自覺說錯了話,主動把這話題揭過了:“你這次回來該接手公司了吧?媽媽都給你安排好了,把家裏餐飲那塊的子公司交給你,先從底層做起,慢慢再把你提上去。”
“我下個月就走。”霍明澤說,“學校還有課程沒完,我回來陪陪父親。”
霍明芸哦了一聲,雖然不太舍得,但還是放松了不少。
——霍明澤在家待不了幾天,也不用她費心演戲瞞着趙雲今的事,皆大歡喜。
……
家裏好些年沒這樣團聚了,氣氛融洽。
霍明澤生性活脫,每天變着法哄薛美辰開心,家裏總能聽見笑聲,就連垂危的霍嵩氣色都好了不少。
烏玉媚知道他回國後登門了一次,借着探望霍明澤的由頭來見霍嵩,薛美辰太懂她那套,也太了解男人的軟肋了,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局面,叫她見了霍嵩哭哭啼啼梨花帶雨一通還得了?于是門都沒讓進,就派人連羞辱帶罵把烏玉媚打發走了。
這天吃過晚飯,霍明澤在客廳陪薛美辰看倫理劇時接到一個電話。
薛美辰随口問了句:“誰呀。”
“一個高中同學,在酒吧擺了局,叫我去玩。”霍明澤起身穿衣服。
薛美辰沒放在心上,只是叮囑他少喝點酒。
朋友是假,霍明澤在半路打發了保镖,離開家後直接開車到了霍璋的宅子。
雖然薛美辰不喜霍璋,但霍明澤對他這位哥哥一直是尊敬的。
孩子沒有大人那些花花腸子,在霍明澤的童年記憶裏,小時候的日子是很孤獨的,沒有鄰居,下了學連一個玩伴都找不到,那時霍明芸被寄養在奶奶家,整個莊園就他一個孩子,傭人怕他磕着碰着哪怕陪他玩也不敢太随意,唯一帶他瘋的就是霍璋。
那時霍璋正值少年,會帶他去爬山、游泳、踢足球,教他一些好玩有趣的運動。霍明澤不喜歡家教,每天纏着霍璋給他補習功課,盡管薛美辰說過很多次不要單獨和霍璋出去,但小孩心思單純,從不把母親的告誡放在心上,幾年如一日地跟着少年身後喊一聲“大哥”。
霍璋對這位弟弟确實還算不錯,多年後霍明澤依然記得。
……
霍明澤撂下鑰匙,管家替他停好車。
霍璋坐在庭院等他,霍明澤看見男人笑了笑:“大哥,怎麽現在做事神神秘秘的,還不讓我告訴母親要來你這?”
黑背嗅到陌生人的氣味躁動不安,雙爪拼命摳擦着腳下的籠子。
“母親不喜歡你跟我接觸,叫她知道又要生氣。”霍璋示意他來推輪椅,“這些年在國外還好吧?你看起來穩重了不少,我準備了些吃的,好久沒見,陪我聊會天,順便講講你在國外過得怎麽樣。”
“我吃過飯了,但可以陪大哥再吃一頓。”霍明澤推着輪椅進了餐廳。
料理臺前有個穿着圍裙的身影在清洗刀具,一旁擺着她剛切好的水果。
霍明澤看了一眼:“大哥有女朋友了?”
霍璋笑了笑,按停輪椅:“雲今,不跟我弟弟打個招呼嗎?”
霍明澤放松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他驀然擡頭。
趙雲今摘下圍裙撩了下頭發,朝他笑笑:“好久不見。”
她一笑,瞬間讓霍明澤回到了五年前。
不得不說趙雲今确實是妖精,五年後再度出現在眼前,不僅沒有失了少女時的俏麗,只比從前更嬌更豔麗,令人心弦跟着顫動,可偏偏她神情雲淡風輕極了,仿佛站在面前的男人不是她從前玩弄過的獵物,而真是她從未見面的小叔。
她端着果盤走過來,溫柔問他:“明澤,吃水果嗎?”
趙雲今身穿一條酒紅色的連衣裙,翩翩如花叢中的蝴蝶,經過身邊散下清幽的香味,她坐到霍璋身邊,撷了顆葡萄喂到他嘴邊。
霍明澤從怔愣中緩過來,心裏滋味複雜,他回想起幾天前霍明芸在車上說過的話——她喜歡的男人是霍璋情婦的司機。
他蹙眉:“大哥?”
沒等他問出口,霍璋先笑笑:“雲今跟我兩年了,我不在意你們從前的關系,坐吧。”
趙雲今為自己倒了杯花茶,漫不經心看着透明杯子裏漂浮的玫瑰花瓣:“霍璋知道你要回國開心了很久,他也知道我們也很多年沒見了,特意叫我過來聚一聚,明澤,你看上去成熟了很多,不會還在為當年的事忌恨我吧?”
霍明澤像失語了一樣,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霍璋問:“你這次回來是為了父親的病嗎?”
霍明澤晃過神,嗯了一聲:“國內的事我有耳聞,烏玉媚做事太離譜了,父親身體不好,這段日子母親和芸芸一定難過,我回來她們心裏也有底。”
“別小看你母親。”霍璋面上帶笑,“她是個厲害的女人,烏玉媚翻不出什麽浪花。”
他在談論家事,霍明澤的精力卻難以集中,滿腦子都是趙雲今剛剛轉身那一刻的回放以及霍璋嘴裏的“跟他兩年了”的沖擊。
那對他而言無異于一顆炸.彈,炸得他腦子裏亂成一團。
霍明澤和趙雲今在一起的日子算起來不過兩個月,但這女人身上有股奇異魔力,妖嬈美麗又若即若離,不知道令人着迷的源頭在哪裏,但曾經滄海難為水,經她以後,別人再明豔也始終不及她一個笑臉。
霍明澤在經歷過那年的痛苦和折磨後不會還愚蠢地去招惹她,他也不會再一廂情願傻傻自欺她當年的謊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更不會認為一段短暫戀情過去多年後自己依然打心裏深愛她。
——當年的愛情所剩無幾,但即使這樣,猝不及防再見時,心裏某處依然不争氣地顫動着。
霍璋見他沉默不語,适時開口:“我去看看廚房飯菜準備得怎麽樣了,明澤,一會我們好好喝兩杯。”
霍璋離開,趙雲今依舊坐在那,嘴角噙着笑意看向他:“一直不回答,看來是還記恨我沒錯了。”
“你在給霍璋當情婦?”霍明澤開口時,聲音是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沙啞。
“是啊。”趙雲今輕描淡寫說。
那一刻,霍明澤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辱,他的眼睛因為激烈的情緒湧滿血絲:“當年我哭着求你別離開,你一口拒絕,現在給霍璋當情婦?你放着我的正牌女友不做,卻去給他當情婦?”
他咬字重心不在“情婦”二字,而在于那個“他”字。
趙雲今擡眸看他:“霍璋總說你是霍家唯一真心對他的人,我看不見得。你如果痛恨我的所作所為,就該沖我來,而不是捎帶上霍璋?你認為我給霍璋做情婦是在侮辱你,難道在你心裏也看不起他?”
“我沒有!”
“那你是什麽意思?”
她伶牙俐齒,霍明澤辯不過她,聽她滿嘴都在維護霍璋,怒意更甚。
“明澤。”趙雲今卻雲淡風輕,對比截然,她輕聲說,“霍璋才是你大哥,我只是個外人,別失了分寸。”
霍璋看了飯菜回來,趙雲今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起身收掉桌上多餘的餐具。
兄弟間喝酒談心,她自覺避開:“你們很久沒見,一定有很多話說,我先上樓休息了。”
霍璋欣然同意,他慢條斯理牽過趙雲今纖白的手,輕輕吻了吻她的手背。
霍明澤垂在桌側的手捏緊成拳,眼底悄然翻起一片暗紅色。
趙雲今站在二樓的角落朝下看,樓下酒局正喝到興起。早聽霍明芸說過霍璋對霍明澤的嫉恨心裏,因此不難想象今天霍璋叫她來是做什麽,這注定是一場尴尬的會面,但她必須要來,因為今晚是難得的機會——一次可以獨自進入霍璋書房的機會。
霍璋書房電腦連通着辰嵩的內網,可以查到她要的東西。霍璋從不準別人進他書房,趙雲今來這的機會不多,且來這一趟時時刻刻都要陪在他身邊,無暇他顧,如果不是今天特殊,她絕對沒有摸到霍璋電腦的機會。
樓下霍明澤正身對着二樓的走廊,正一口一口喝着悶酒。
趙雲今脫掉笨重的拖鞋,趁霍明澤低頭倒酒的空隙,輕手輕腳從霍璋背後的過道走到走廊盡頭的書房。
書房的門是老式鎖芯,鑰匙霍璋貼身裝着,趙雲今拿出備好的鐵絲,跪在地上擺弄鎖眼。
不出半分鐘,鎖芯彈開,她進房掩上房門。
電腦沒關,顯示着待機狀态。
趙雲今動了下鼠标,屏幕亮起,要求輸入六位密碼。
趙雲今跟在霍璋身邊兩年,對他的性子再了解不過。
一般人會用生日或者有紀念意義的日子做密碼,可對于霍璋而言,人生中沒什麽日子要紀念,需要銘記的只有恨意。他手機上的密碼是那年車禍的日期,雖然身為情婦沒有翻霍璋手機查崗的必要,但他放心給她看,密碼直接告訴了她,因為手機只是他拿來消遣的工具,裏面沒有秘密。
霍璋做事,從不會給人留下任何把柄和餘地。
趙雲今在密碼欄裏輸入霍璋母親去世的日子,密碼顯示錯誤。她又輸入霍璋進霍家的日子,依然錯誤,車禍的日期也不對,她想了想,輸入霍明澤的出生日期,畢竟霍璋被薛美辰厭棄的根源是因為霍明澤的出生,他對弟弟帶有恨意也是應該的。
紅色叉號再一次出現,系統提示只剩一次機會了。
趙雲今耳朵裏傳來樓下霍明澤磕落酒杯的聲音,不難從他大力的動作裏聽出他此刻的心境。
她忽然想起在松川時,有一年的平安夜,霍璋也這樣沒有節制地喝過酒,那晚他喝醉後躺在床上抱着她狂亂親吻,儀态全失粗魯得可怕,趙雲今以為他那樣的狀态下至少要發生點什麽,可吻到最後霍璋也沒有勃.起,只是頹然推開她。
窗外細雪紛紛揚揚,白光映入室內清透明亮。
他平躺在床上,酒意漸醒,理智回籠,淡漠地說給她聽:“薛美辰帶我去改名那天,也是一個下着雪的平安夜。”
他餘下的話沒有說出口,但趙雲今能感受到他平靜外表下隐匿的痛苦。被人強迫改去了霍家子女裏應有的“明”字,事後還被父親以嫉妒弟弟為由頭抽了一頓皮帶,這種屈辱在少年身上印下的烙印不淺,對霍璋這種自尊心異常的人而言,他心裏所承受的痛苦,更不能常人能想象的。
霍璋一句話後沒有再說,阖上眼睛安靜睡了過去。
……
霍璋改名的事情發生在他初中二年級的平安夜,趙雲今賭上了最後一次機會,利落地輸入六位密碼,屏幕顯示正确,電腦打開了。
她連上辰嵩的內網,點進財務系統。
辰嵩作為家族企業,哪怕分給好幾房管理,依舊能夠通過總部網絡查詢各個分公司的財務狀況。
當初法醫鑒定林清執死亡時間在2015年5月4日——6日之間,趙雲今卻對此存疑。因為5月2日是她生日,每年林清執總會在零點準時發來生日祝福,那年卻沒有,要麽當時林清執已經離世,要麽他受人控制無法使用電話。
屍體在鑒定為車禍死亡後進行了焚化,他真實的死亡時間已無跡可尋,但鑒于腿骨出現的那枚釘子,趙雲今執着地認為法醫的話未必可信,而往前推導,4月30日晚林清執曾和家人通過一次電話,第二天是5月1日,江易和她分手以及雙喜嘴裏他接到于水生的外派任務也恰好是那天。
趙雲今強烈地預感到,5月1日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日期,林清執的真實死亡時間多半是在4月30日晚到5月2日淩晨這期間。
霍家這種大企業在節假日一定會按規支付三倍工資,她搜索了松川藥廠那年五一的加班費支出,在羅列的詳細條目及人員名單裏看到了幾個熟悉的名字。
——何通、孫玉鬥、丁晨凱,加班事由是前往西河市小東山研發基地提貨。
趙雲今的心髒砰砰狂跳,又搜索同天小東山的加班記錄,頁面出來幾十個名字,加班事由大多是值班。
她用最短的時間速記下這些人名,關上內網,清除浏覽記錄後打開霍璋電腦的監控系統,那裏連着書房的攝像頭,如果不處理掉,那麽她今晚所做的一切都會暴露在霍璋的眼皮子底下。就在她剛要删掉這十幾分鐘的監控記錄時,走廊的電梯叮得響了一聲。
輪椅轱辘聲傳進耳朵,這是霍璋特有的标志,好端端在餐廳喝酒的人不知怎麽突然上來了,電梯離書房極其近,趙雲今根本來不及躲藏,被霍璋發現她撬鎖進門偷用電腦不是小事,以他多疑的性子搞不好會把她身世家底從頭查一遍。
分秒之間,書房的門就被推開了。
站在門口的人是霍明澤,他上前開門,寬闊的背擋住了身後霍璋的目光。
趙雲今側身躲在書櫃之後,剛好卡在霍明澤目之所及的範圍,但那地方卻是霍璋的視線死角,她伸手抵在唇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示意他別出聲。
霍明澤和她對視了兩秒,這兩秒鐘對于趙雲今而言無異于半個世紀般漫長。
兩秒過後,霍明澤轉過頭對霍璋說:“裏面沒有人。”
霍璋靜了靜:“是我忘記鎖門了。”
他将鑰匙遞給霍明澤,淡淡地說:“幫我鎖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