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062

☆、062

“我也是凡人, 是人就會遇到挫折,哪有你說得那樣無所不能?”

“既然是凡人,你還煩惱什麽?如果每一件案子都能查出結果, 每一個人的困局都能解決,那就不是人了, 是神。警察這兩個字聽起來帶有光環, 但說到底只是一份普通職業。如果老師盡力了卻沒能教好後進生, 他就不配做老師嗎?醫生盡力了沒有治好病患,他就不配做醫生?警察同理,只要沒有愧對這份工作, 就沒有什麽配與不配。”

“況且我實在想不出。”江易把煙盒裏的最後一根煙遞給他, “如果你都不配了,還有誰能做警察。”

林清執笑笑:“書沒念幾本,說起話來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道理如何跟讀書多少無關, 這些事就連小孩子都懂,你是太正經了, 強加給自己許多不必要的責任, 才會壓力這麽大。”

林清執接過最後一根煙,放在手裏卻不抽:“本意是帶你們來吃宵夜的, 最後卻要你來安慰我。”

江易:“我并不覺得你需要被安慰,就算沒有我說這些話你也會自愈, 我只是出來跟你聊聊天,順便抽根煙的。”

“謝了。”林清執說, “把心裏的煩躁說出來, 現在感覺好多了,案子确實難辦,可我當初選擇做刑警前就已經知道了要面對的困難, 我這人不願意認輸,越是不行越要去試,越有難度才越有挑戰。”

“我沒做什麽,不用謝我。”

“謝你陪我聊了會天,有工作上的煩心事不好帶回家倒苦水,偶爾有個人能聽我唠叨我還是很放松的。”

江易見林清執不抽那根煙,想拿回來,林清執卻把手一擡,高舉過頭頂。

江易提醒他:“這是我的。”

“未成年不能吸煙,現在是我的了,想要就來搶啊。”林清執精神恢複了,笑得像個孩子。

江易靜了靜,一副嫌幼稚、不屑跟他玩的表情,他盯着腳下的青石板發呆,餘光瞄見男人松了警惕,忽然轉過身伸手去奪,林清執沒料到他這一手,身體後傾,帶着江易兩個人疊在一起從臺階上滾了下去。

趙雲今聞聲走出來,看着抱着一團摔得狼狽的兩人:“你們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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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易一手拽着林清執的衣領,一手抻直了去勾他拿煙的那只手,姿勢屬實算不上雅觀,趙雲今狐疑地蹙眉:“江易,你不會想當我嫂子吧?”

林清執:“……”

江易:“…………”

林清執站起來,不着痕跡将煙丢進一旁的垃圾桶:“鬧着玩,小丫頭腦子裏都在想什麽不健康的東西?”

江易因為趙雲今的話神情略微僵硬,林清執卻以為少年是因為他丢掉香煙而生氣,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我請你吃冰淇淋,算是補償那根煙,別氣了。”

江易瞥他一眼:“不吃,我又不是小孩。”

林清執笑:“在我眼裏你們都是小孩。”

回程的路沒有再騎摩托,林清執買了三根甜筒,一人一根沿香溪旁的步道散步回去。

趙雲今一個人走在前面看香溪夜景,兩個男人并肩在後面走。

林清執:“阿易,喜歡的女孩是要靠追的,總在後面看着可不行。”

“你追過?”

“沒追過就沒有發言權了嗎?”男人擡手,詳裝要敲他腦門,“你擡起頭看看,我,林清執,從中學起就被不知道多少女孩瘋狂追求過,在這方面哪怕我沒吃過豬肉,也有見過豬跑的發言權。總是把所有話的都憋在心裏,她怎麽知道你在想什麽?看着看着就成別人的了,到時候可別後悔。”

江易不愛甜,手裏的甜筒只吃了幾口,剩下的融化成一汪奶油水,順着脆皮流下來粘了滿手,他路過垃圾桶,順手扔了進去:“已經是了。”

林清執停下腳步,靜靜看着他:“小子,這種事情不能剃頭挑子一頭熱,總得兩方都願意才算是。”

他的目光太過澄澈,沒有絲毫掩飾,坦蕩地讓江易去看他的眼睛:“雲今八歲的時候來到家裏,那時小小的一只才只到我的腰,不管她現在長成什麽樣子,在我心裏永遠是那個小女孩,她是我妹妹,是親人,不會發展成其他任何關系,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

他如此坦然堅定,讓江易微微詫異:“你知道她對你的感情?”

“那丫頭一點都不收斂,傻子才看不出來。”

“那為什麽裝不知道?”

深夜寂靜,沿江公路上已經不見行人和車輛了,偶爾一陣涼風從江面吹來,刮得路邊的樹葉嘩嘩作響。

林清執望着不遠處女孩纖秀的背影,笑道:“本來就不是屬于我的東西,怎麽能占為己有?”

他踢了踢腳下的石子,望向江對岸的璀璨燈火:“雲今未必是喜歡我,或許只是把對另一個人的感情轉嫁到我身上了,你見過她手上戴的線繩了吧?她一直說是哥哥送的,那不是我送的,她的哥哥另有其人。”

“雲今初到家裏因為淋雨和傷心過度發過一場高燒,醒來後忘記了一些事情。她在福利院的确有過一個哥哥,和她差不多大,但自從她被我父母接回來後,那男孩就失蹤了,再也沒有來過我家。後來我們搬家了,我臨走前特意在門口的信箱裏留下了新家的地址,父親也嘗試去找過他,可這麽多年過去了,一無所獲,我也再沒有見過他。”

“雲今性子犟,我母親擔心她知道真相後又會傷心過度病倒,所以這些年一直不準我們對她提,她問起來就說是記錯了。可真正發生過的事是瞞不住的,雲今自己也不信那個哥哥是她臆造出來的,久而久之就覺得是我把小時候做過的事情給忘了。”

“明明什麽都沒做,如果還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對另一個人的惦念和感情,這和小偷有什麽區別?”

林清執手裏的甜筒也快融化了,他三兩口塞進嘴裏,拍了拍手上的蛋卷殘渣:“我能理解那男孩的做法,好不容易有一個家,他不想再讓雲今過回以前的生活了,你沒見過雲今大病初愈時的模樣,整個人呆呆的,幾個月沒主動說過話。如果他那時出現了,雲今說不定真的會跟他離開。”

“說起來那孩子跟你有點像。”

“是嗎?”江易眼神動了動。

“長相我已經不記得了,但那孩子身上的那股勁過了這些年我依然沒忘,從第一次見你時我就這樣覺得。”林清執拍拍他肩膀,“所以阿易,喜歡就坦誠地說出來,不接受就想方設法去追,你是我認可的小孩,不會差到哪去。”

趙雲今越走越遠,前方有座石橋,她在橋頭蹲了下來,不知在看些什麽。

兩人走過去,發現她面前有一個坐着馬紮的算命老頭。

女孩笑吟吟說:“走了這麽久也挺累,來算個命吧。”

林清執說:“我不信這個,你們算吧。”

趙雲今挽着他的胳膊,拉他過去:“算嘛,就當是玩玩了。”

老頭帶了個古董一樣的黑色眼鏡,頭上戴了頂小圓帽。

趙雲今看了眼攤子上标的價錢是五十一個人,嘴甜地跟他講價:“爺爺,我們三個人,算一百好了嘛?”

老頭和藹地笑了:“也快十二點了,就當給第二天開張了,說吧,算什麽。”

趙雲今眼珠轉了轉:“愛情。”

少女心思充滿了許多的粉紅泡泡,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看了眼林清執,其實一舉一動都沒瞞過面前兩人的眼睛,她說:“算算我的愛情順不順利。”

老頭要了她的生辰八字,掐了一會,微笑說:“結果是好的。”

“只說結果,意思是過程會很曲折了?”

“好事多磨。”他笑道,“小姑娘未來還長,磨一磨怕什麽?”

趙雲今又指指江易:“算算他吧,阿易,你要算什麽?”

“随便。”

還是他一貫的風格,趙雲今滿不在意:“爺爺,那您随便給他掐一掐。”

老頭摘下墨鏡,露出一張完整的臉來,他眉毛與頭發一樣斑白,有幾分滄桑的老态,但眼睛透着一股睿智的亮色。光看那雙眼,趙雲今就覺得這老頭肚子裏有點東西,況且快淩晨了還在香溪邊游蕩算命,這種事一般江湖騙子也幹不出來。

老頭很好說話,真就問了姓名八字随便掐了掐。

他一雙溫厚的眼盯着江易:“小夥子,你的前半生多坎坷,沒有這姑娘命好。”

趙雲今聽到誇自己,忍不住笑了笑,又聽他說:“那是因為你祖上的孽力壓着你,冤親債主太多,纏不住該纏的人就來壓你,壓得你沒法翻身才能出口惡氣,所以說你這命裏蘊涵兇險,或成或敗,難以把握。不過不要緊,等該走的人走光了,你的運勢會轉好的。”

江易安靜地聽他說,沒有表态。

“什麽叫該走的人?”林清執雖不信,但當故事聽也津津有味,“父母還是更往上的長輩?您這相當于什麽都沒說啊,轉好是轉到多好,又是什麽時候轉好,總得給個日子提前準備下。”

老頭卻閉嘴不言,諱莫如深了,他慈祥地笑了笑:“人的命哪能一算一個準?這人啊,在每一個岔路口的選擇都會影響最後的歸宿,我也只能看到一個大概。只知道你人生裏有一大坎,過去了以後就能福壽圓滿,富貴榮華,過不去……”

他頓了頓,及時轉移了話題,問林清執:“這位小夥子算什麽?”

林清執剛要說不算,趙雲今按住他:“爺爺,幫他算算愛情,什麽家庭啊,子女啊,幾歲結婚,對方姓什麽叫什麽都算算吧,如果難算,我可以加錢的。”

“別胡鬧了。”林清執哭笑不得,“這麽多老人家哪算得過來?”

“那你挑一個。”

林清執沉思了下:“事業吧。”

老頭像剛才一樣要了生辰,拿樹枝代筆在腳下的泥地上劃了幾下。他看看林清執,又看看那些數字,忽然用腳把寫出的筆畫全都抹掉,小樹枝朝地上一扔:“這命我算不了。”

他把收來的一百塊錢還給趙雲今:“你們請回吧。”

趙雲今愣了:“為什麽?”

油燈街也有一些二流子算命先生出來擺攤,江易時常從攤前經過,久了也懂一些規矩。

人都愛聽好話,算命就為了圖個吉利,想知道自己以後能不能大富大貴。正經的算命先生不會直說“你要有大麻煩了”之類的話,因為遇到不信的一笑了之,或者罵幾句騙子就過了。遇到信的肯定會一直追問,被人追問了不好不答,畢竟是花了錢的主顧,但也不好答,萬一答出來了有些人一定吓得屁滾尿流尋求解決之法,不給像是害人一樣,給了相當于洩露天機,一不留神就是為人改命了,後果實在不好承受,所以一般有本事的先生遇到這種事都會退回錢款,請他另尋高明。

江易瞥他神色,知道他給林清執算的命一定有問題,他和林清執一樣不信這些,雖然剛剛老頭推出他前半生多舛有那麽幾分貼合,但算命本來就是一個相人相面的活兒,看他渾身衣着随便猜猜也能說出這種話來,因此做不得數。

可趙雲今卻很較真,追問:“爺爺,話別說一半,他命到底怎麽樣,是好是壞,您總得給個答案啊。”

林清執的手機這時響了,他走去一邊接電話,老頭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兇險病弱,家族緣薄,他這命到哪看都算不上好。”

趙雲今蹙眉:“我哥不管家境還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能力也很強,年紀輕輕大有作為,未來前途更是一片光明,命怎麽會不好?”

老頭擺擺手,避而不答:“回吧回吧,這裏風吹得太冷,我也要收攤了。”

林清執挂了電話回來,拉住還想追問的趙雲今:“十二點了,你該回家睡覺了,明早還要上學呢。”

他将老頭還回來的錢又遞還回去:“這錢您收着,算了兩個人的也不能白叫您辛苦,今晚謝謝了,早點回家歇着吧。”

趙雲今:“可是……”

“可是什麽?”林清執滿不在乎,“信則有不信則無,你也說了我命好,那還糾結什麽?”

趙雲今悶悶地用鞋尖搓着腳下的泥,總是不夠安心:“剛才誰給你打電話?”

“賀豐寶,沈佳燕的案子有進展了,讓阿易送你回家吧,我要回局裏一趟。”

“又加班……”她小聲嘟囔,“你住警局得了。”

三人站在路邊攔夜間的出租,身後的老頭忽然叫了一聲:“小夥子,你是做什麽的?”

林清執笑笑:“我是警察。”

老頭手裏還攥着那張一百塊錢,他目光十分複雜,想了想,凝重地開口:“你這一年要想保命,最好別去西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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