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079
☆、079
以江易的性格當然不可能應賀豐寶的要求将自己做的事“娓娓道來”, 他一語不發,盯着窗外正在落幕的晚霞。
賀豐寶氣不打一處來,嗓門大到隔條過道的另一邊病房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四層樓高, 半截身子都推到欄杆外了,要不是警察去得及時, 他今天能把人給殺了!你多大氣性啊, 打架鬥毆随手就來, 殺人也能随手就來?”
江易臉上多處撕扯時留下的傷,有的淤青,有的滲血。他舔了舔嘴角的血絲, 一臉麻木, 渾然沒把賀豐寶的話聽進去。
林清執問:“誰?”
賀豐寶沒好氣地說:“推你下樓那兔崽子。”
林清執臉色古怪起來,江易冷淡地說:“和你無關,是我看他不順眼。”
他不喜歡醫院裏的藥味, 也受不了一身粘膩的髒血衣貼着皮膚,那人被他打得半死, 遍體都是傷, 他衣服上的血沒幾滴是自己的。
賀豐寶:“就算是為了你自己,暴力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人和動物最大的區別, 在于人處理問題的時候會以文明,以道德, 以法律,你看看自己現在這樣子, 像個人嗎?”
“他不配。”江易平靜地說, “賀警官,如果你不打算逮捕的話,我先走了。”
“等等。”林清執叫他, 少年卻沒回頭,離開了病房。
“你不知道那場景多吓人,差一點,就差一點,民警再晚到一步,他後半輩子就要在牢房裏過了。”
“我當警察這麽些年,見過窮兇極惡的犯人不少,像他這樣的還是第一次見。書讀得少,又一身反骨,法律在他腦子裏就是幾張廢紙,道德倫理更是屁用沒有,得有東西栓着他讓他走正道,要是沒有。”賀豐寶說,“那就不是人了,是野獸。”
“林清執,江易這人我看不清,誰都不知道他将來會長成什麽樣,但如果有一天他真走到那一步了,你就是栓他的那根繩。”賀豐寶說,“你可得把他拉住了。”
天邊的晚霞絢爛地鋪下來,如一盆紅色的顏料,潑灑了西河半張天空,高樓的玻璃牆在霞光的照耀下泛着橘粉色的光亮,為城市添上柔和色彩。
江易坐在花園的臺階上抽煙,初夏晚風燥熱,将他身上的血衣吹幹了,來往的人沒少将視線投過來,但他滿頭是血的模樣如森羅惡鬼,那些人只敢看上幾眼,又連忙轉頭去做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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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雲今從住院樓出來,遠遠就看見了江易。
他一個人坐在那,被霞光映着,像個孤零零的小孩。
趙雲今坐到他身邊,掏出濕紙巾為他擦臉,他臉上血糊得太多,看不清哪裏有傷口,她才碰了一下,江易的嘴角就疼得抽動。趙雲今沒管,手下依然用着同樣的力度,捧着他的臉把上面的血污全部擦掉。
江易疼,但一直忍着沒吭聲。
“有膽子打架,就得有膽子忍疼。”趙雲今将髒掉的濕巾丢進垃圾桶,“你可真笨。”
江易回頭,見少女臉上挂着不明顯的笑意,又帶着些狡黠:“你無緣無故把自己人打了,到頭來九爺還不是要怪在你頭上?我要是你,才不會用這麽笨的法子惹人注意,暗地裏收拾人的法子很多,下次別犯蠢了。”
不知怎的,江易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事來。
幼年時的趙雲今看起來溫順可愛,實際上無害的外表下藏着許多彎彎心腸。每當幾個大孩子們圍在一起痛毆江易時,她幫不上什麽忙,只能在旁邊束手站着,小臉慘白,是任誰看了都會心疼的模樣,可等夜裏所有人都睡下了,女孩的小邪惡就開始悄悄生長了。
她會撬鎖,偷溜進孩子們的家裏塞老鼠和蟲子不是難事,她還會将他們曬在走廊上的衣服通通拿剪刀剪碎掉,養在外面的花花草草拿熱水澆死……這種不流于表面的狠毒最是難防,但在江易眼裏,只要是她,不管做了什麽事,他都能無條件的容忍與包庇。
“以後做壞事的時候叫上我。”趙雲今突然傾身,貼近在他破裂的唇角落下溫柔的一吻,“不想再看你受傷了。”
年後,油燈街失蹤案發現了關鍵線索。
由于油燈街出入口的沒有監控,采證困難,所以警方把排查範圍再次放大,以油燈街為中心,将案發當晚方圓五公裏內所有路口的監控全部調查了一遍,最後根據那流浪漢的口供,成功鎖定了四輛面包車。
值得一提的是,那面包車的車身和綁架沈佳燕的黑衣人開來的車一樣,都是銀色的。
那四輛車子并沒有同行,而是以油燈街為中心,分散着開向不同的方向。
警方一路追蹤,最後發現它們最終都開往了松川市,在進入松川後不久就沿小路甩開監控不見了蹤影。
——四輛車,開往同一個地方,同樣走小路消失在監控中。
這給了警方一個很明顯的訊號,那些車子上一定有古怪,極有可能就載着失蹤的流浪漢和韓小禾一行人。
線索在松川斷了,哪怕和松川警方聯合調查也依然沒什麽進展,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候,西河黑市上流出的黒藥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先是試吃感冒藥、消食片以及些無關痛癢的皮炎藥膏,以高額報酬來吸引一些底層無業游民的擁簇,後來又流出一種名為“肌肉增強劑”的針劑,許多人吃了早幾期的藥平安無事,沒有任何不适反應,放心地注射了針劑,事故就在這時發生了。
相當一部分人注射針劑後出現手腳酸脹、肌肉麻痹的症狀,被連夜送往醫院,一部人搶救後沒有大礙,但依然有不少人因為“肌肉增強劑”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這輩子都無法正常生活、行走了。就在警察成立專案組着手調查時,黑市上推行黒藥的人消失得幹幹淨淨,一點線索都沒有。松川市比西河市更早出現這種藥,那邊警方已經追查了很久,最終将嫌疑鎖定在了松川市內的一家制藥廠上,可苦于沒有證據,因此案子一直懸着。
“松川,松川,還是松川!”賀豐寶将一沓資料丢在桌上,“為什麽發生在西河的案子,最後都得跟松川沾上點邊。”
林清執是個待不住的,住院沒幾天就吊着胳膊回去工作了。他整理了下賀豐寶丢來的資料,忽然說道:“我記得松川這家藥廠是西河霍家的産業吧?老賀,你記不記得之前我們調查蓮華醫院的時候也有一條和霍家有關的信息。”
他不說倒沒想留意,一提賀豐寶立即就想起來了:“對!我記得!霍家在松川的藥廠是蓮華醫院最大的藥品供貨商。”
“你早前在蓮華醫院弄出來的體檢表我找靜汶看過,她說上面的體檢項目很怪,明明沈佳燕沒有需求,為什麽醫院卻要給她做只要器官移植病人才要做的檢查?”
賀豐寶眼睛眯了眯:“還不止她一個人,所有人的免費體檢表上都有這個項目,包括之前失蹤的萬家馨。”
“這麽多事件指向霍家在松川的藥廠,背後一定有什麽關聯。”林清執沉思了一會,給江易打了個電話。雖然懷疑,但警方貿然上門調查多有不便,也容易打草驚蛇。江易不同,他從小在于水生身邊長大,于水生和霍家又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想知道一些內情不是難事。
江易那邊很快給了答案:“霍嵩腎不好,去年剛做了移植。”
林清執問:“正常來源的腎在醫院都會有記錄,但我沒有查到霍嵩在哪家公立醫院做過腎移植,他哪裏來的腎?”
霍家很大,許多事本來也不是什麽秘密,江易對這事有所耳聞:“不知道霍璋從哪裏弄來的。”
林清執挂了電話,陷入了長時間的思考。他拿了張白紙,把已知的所有要素都寫下來:“目前指向松川藥廠的事情有二。”
“一,松川警方查出的黒藥案可能與它有關,但目前沒有證據。”
“二,松川藥廠是蓮華醫院的供貨商,兩家關系非同一般,而蓮華醫院又在萬家馨失蹤案和沈佳燕的案子上有嫌疑,體檢單上的器官移植檢測根本不符合一般體檢的項目要求,現在知道霍家老爺子去年剛換過新腎,有沒有可能,蓮華醫院的免費體檢項目就是霍家為了老爺子的病而故意灑的網?做上個幾千上萬份的體檢,說不定就能遇到合适的腎源。”
賀豐寶:“根據松川警方的調查顯示,黒藥不是近期才有的,早在年前就在松川黑市上流出了,當時沒有在西河掀起風波是因為市面上流通的都是些普通感冒藥,沒出過事,這次鬧大也是因為那個增強肌肉的注射劑給試藥人的身體帶來了不可逆轉的損傷。”
林清執:“肌肉增強劑,如果我沒記錯,霍家二房的霍璋去年剛出過車禍,雙腿廢了,一直用輪椅代步。這也是松川警方懷疑黒藥案和他有關的重要原因之一,這種事情很難不引起聯想。”
“如果這樣解釋,一切都順利成章了。”賀豐寶說,“萬家馨和沈佳燕被綁架的地點都是在市中心,之前找不到綁匪這樣做的理由,現在看來,也許綁匪需要的正好就是她們身上的某個器官,別人無法代替,而她們日常的活動範圍只有那麽一片區域,所以不得不铤而走險。”
“綁匪很需要沈佳燕,所以在第一次行動失敗後不惜冒險綁架她弟弟,要她親自來換人,至于中途撕票……沈佳燕去換人那天已經把警方甩開了,按理說不該是因為警察介入而撕票,我更傾向于是綁匪發現了她親弟弟的器官更适合移植,又或是等待移植的人不需要器官了,無非就這兩種可能。”
在某些問題的思路上,林清執跟賀豐寶有着高度一致的默契。
“所以學生們在油燈街失蹤只是一個意外,因為他們目睹了綁匪帶走流浪漢的經過,所以不得不把他們‘滅口’。而帶去松川的流浪漢和學生,最後很有可能是被松川的藥廠拿去做人體試驗,又或是流入器官黑市了。”
林清執同賀豐寶對視,彼此眼裏都沒有思路捋順後的歡喜,有的只是震撼。西河市沸沸揚揚的幾樁大案被他們用這樣一種匪夷所思的關聯給串起來了,竟然和邏輯都對得上,而推導出的結果恐怖得驚人,就連身經百案的兩人都心髒發麻。
賀豐寶:“沒有用,這只是我們基于目前已知狀況的推測罷了,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是霍璋幹的。”
別說沒有具體證據,就連指向性證據都沒有,可疑是可疑,但一切都是存在于腦子裏的推測和聯想。盡管如此,林清執眉宇間神色依然堅毅,過去這麽久,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追查的方向,他不會輕易放棄。
他起身走到窗邊,今夜的月兒明亮,籠罩着警局大院裏那株青蔥的白楊樹,不知是不是錯覺,沉浸在月色裏的樹幹仿佛比平日更加挺拔和沉靜了。
“黒藥、蓮華醫院、綁架案的面包車,樁樁件件都指向松川,如果說和松川藥廠沒有一點關系,我不信。”林清執笑了笑,看似随性,目光卻帶着執着,“如果這些事真是霍璋做的,證據一定會有。”
“哪怕他掩飾得再完美,再狡猾,我都會把他揪出來,繩之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