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080
☆、080
趙雲今考期将近, 幾乎不出門,就連假期也待在房裏學習,林清執怕她悶壞了,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周末把她從家裏拎出來了。
他和江易一人騎一輛機車,載趙雲今環着香溪兜風。
五月末的天氣很妙, 沒有夏季灼熱的太陽, 卻又溫暖得剛剛好。草坪上開了許多不知名的野花, 風一吹過,連着莖葉簌簌晃動。天高江闊,眼睛所及之處的每一寸都是無法言說的美好。空氣裏青草的甜, 野花的香, 還有日光暴曬塵螨的味道,輕呼一口氣,整個人都陶醉在這樣溫柔的景色裏了。
趙雲今躺在香溪堤壩的草地上曬太陽, 舒服得像一只貓。
林清執嘴裏叼了根草莖,摘了幾束野花編花環攥在手裏, 幾下就搗鼓出一個五顏六色的手工小玩意, 他遞給趙雲今,女孩轉身戴在江易的頭上。
“我明天要出公差。”林清執忽然說。
他出差不是稀罕事, 一年總要走那麽幾次,趙雲今并沒當回事。林清執緊接着說:“為期一年。去德國的警察學校培訓交流, 接近全封閉的軍事化管理,用手機的機會可能不多, 所以趁我還沒走多看看我, 有什麽話想對我說的盡快說,不然以後沒機會了。”
趙雲今先是一愣,随即坐起來認真地看着他:“不準去。”
她一臉嚴肅:“德國是西方國家, 西方就是西面,算命的說你這一年別去西邊,你忘了嗎?”
林清執壓根沒把這事放心上,聽她提起反應了半天才回憶起來是有這樣一回事。他無奈地笑:“你這小腦袋瓜裏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麽,同樣是學習科學和唯物主義知識長大的,就你最迷信。”
“寧可信其有,你可以不去出這趟差嗎?賀豐寶不是總嚷嚷長這麽大還沒出過國嗎?你把機會讓給他,讓他去好了。”
“這是能随便讓的嗎?”林清執吐出嘴裏的草,“你這滿腦子封建迷信的想法得好好清理下,等我學成歸來,再給你好好做個思想工作。”
江易在旁沒說話,林清執問:“沒話對我說嗎?”
“一路順風。”江易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注意安全。”
趙雲今勸說無果,還被林清執扣了一頂封建迷信的大帽子,氣得一個人去水邊打水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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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執端詳江易,他臉上的傷早就好了,但林清執仍記得那天他渾身是血被賀豐寶推進病房時的模樣。
“以後遇事別再那麽沖動了。”他笑着說,“我現在不是在以一個警察的身份說教,你就當我是以一個哥哥的身份在關心你吧,總和別人打架,萬一受傷的是你,雲今那丫頭嘴上不說,心裏一定會難過。為我一個啰嗦又絮叨的老男人去冒這樣的風險,不值得。”
江易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他,片刻,用低而穩的聲音說道:“是你,就值得。”
林清執愣住,他第一次聽江易說這種煽情的話,倒有點難為情。
“那天賀豐寶說的話我在門外聽到了,他說你是能栓我的一根繩。”江易平靜地問,“林清執,你想我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少年的問題突然得令他毫無準備,林清執與江易對視,他眸子裏平日的淡漠和叛逆消失不見,乖得像個十三四歲的小男生。
林清執笑道:“我說,你會照做嗎?”
江易說:“盡我所能。”
林清執拍拍他肩膀:“阿易,要成為什麽樣的人,不是別人說了算的,這是你該自己考慮的問題。如果真想知道自己該成為什麽樣的人,就去好好思考吧,等我明年回來,願意聽你說說你為自己找到的答案。”
夕陽餘晖傾灑在江水之上,趙雲今投出的石子在水面激起一道道金色漣漪。
江易遞給林清執一個盒子:“你生日快到了,送你的。”
盒子裏裝了塊黑色電子表。
林清執自己也有表,但出任務時總是摔壞,他已經很久沒帶了。
林清執直接将表戴在手腕上:“我去培訓不能帶手機,正好需要手表看時間,聽雲今說你做了很多份工,這是工資買的?”
他笑着晃了晃手腕:“那我可得好好戴它,一定不能弄壞了。”
“正好,我也有東西送你。”林清執遞來一張紙,是一張西河市基層派出所的輔警報名表。
他笑着說:“早就說過你适合當警察,你沒在意,現在不是以前了,再考慮考慮吧。”
這次江易沒有直接拒絕他,接過了他手裏的紙。
趙雲今玩累了,脫了鞋子在淺水灘上踩水,林清執問:“你還要瞞她多久?”
江易靜了靜,臉色複雜:“你怎麽知道的?”
林清執狡黠地看他:“小子,我是警察啊,什麽事是警察不知道的?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在哪見過你,直到前些天雲今給我看了你新送她的線繩,我才想起原來很早之前就認識你了。你可以啊,把我騙得團團轉,那天我和你說了那麽多雲今的過去,你卻一個字都不透露。”
“別告訴她。”江易輕聲說。
“那段記憶對雲今很重要,你對她也很重要,從前不說是怕她知道了卻找不到白白難過,現在人就在眼前了,為什麽不說?”
江易沉默。
從前的江易是小雲今全心全意信賴的哥哥,是帶她逃離苦難的英雄,是她金光閃閃的天神。現在的江易對她而言是什麽,恐怕只有她自己心裏明白了。但江易清楚的是,這些年他的路走歪了,哪怕林清執出現後将他拉回了正道,但他和趙雲今之間的差距依然是難以逾越的。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小雲今記憶裏那無所不能的哥哥了,與其打碎她的美夢,倒不如什麽都不說,讓她的哥哥依舊在回憶裏美好地存在着。
“當初答應你會好好保護她,我做到了,守了雲今這麽多年,是時候把她還給哥哥了。”
“不。”江易說,“你才是她哥哥。”
……
将黑未黑之時,穹頂是一片沉靜的靛藍色,如一汪神秘的深海,烏壓壓地遮下來。
城市華燈初上,香溪對岸閃爍着一片燈火的光亮,有人在江邊賣孔明燈。
林清執路過停下腳步,他買了三盞燈,對趙雲今說:“快高考了,許個願吧。”
趙雲今用油性筆在燈面一筆一劃寫上平安喜樂四個字,又轉身去看江易的燈。江易拿手擋着,神色不自然。越是這樣趙雲今越要看,江易只得給她,她見了江易燈面上的字後忍不住笑起來。
江易想寫“賺錢”,卻忘了“賺”字怎麽寫,寫了劃掉,劃掉再寫,燈面上抹得黑黢黢的,最後他煩了,幹脆直接把“賺”字的拼音寫上去了。
“賺錢做什麽?”
“給你買床。”
“床不是已經買了。”
“再買套房。”江易說。
油燈街不是一個能久居的地方,他一個人時無所謂,現在有趙雲今了,不能帶她一起住。
那邊林清執的燈籠已經飛起來了,趙雲今踮腳去勾,只摸到燈的底邊。
林清執的孔明燈越飛越高,燦橘色的光芒在視線裏變得模糊,像一顆星星飄到天際,飛回了屬于自己的那片宇宙。
“寫了什麽?”江易問。
林清執仰頭望着那遠得只剩一顆螢火般的光亮:“我的理想。”
賣孔明燈的是個年輕人,他看三人說說笑笑将燈放上了天,從包裏掏出一個拍立得:“我給你們拍張照吧。”
素昧平生,只是覺得這樣美的皮囊配上香溪傍晚的景色太妙,忍不住手癢了。
趙雲今将下巴搭在江易肩膀上,自然而親昵,林清執想了想,伸手比了個耶。
照片洗出來,趙雲今不太滿意:“背光顯得我的臉好暗,哥你姿勢好傻,阿易倒是好看。”
她擡頭看了眼江易,他五官深邃,鼻骨高挺,這樣絕佳的骨相,怎麽拍都不會難看。
林清執接過相片,趙雲今說:“你随身帶着,想我們了就拿出來看。”
他确實有想帶走的想法,但只是看了看,又把它遞回江易手裏:“先替我保管,等我回來再給我吧。”
落日燃盡最後一絲孱弱的生命力,墜入纏山的兩峰之間。
夜色彌漫上來,吹拂到臉上的風帶着香溪潮濕的水汽。
趙雲今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林清執沒有解釋,摸了摸她的頭。
夜,十點。
孟靜汶等在警局門口,初夏的夜裏風還有些涼,她連衣裙單薄,露在外的肌膚冷得像塊冰。
林清執在路邊停了車:“學姐,你怎麽在這?”
孟靜汶說:“剛剛下班,想起賀豐寶說你每晚都會留下來加班,就順道過來看看。”
林清執将機車鎖在院裏,請她去接待室坐。
除了值班警察外沒什麽人在,大樓裏安靜得只能聽見時鐘嗒嗒的走針聲。
“聽說你要外派交流一年。”
林清執苦笑:“又是賀豐寶說的?他上次跟我要你微信,就知道他沒打什麽好主意。”
“他不說我還不知道呢。”孟靜汶撩了下頭發,“林警官,欠我的那頓飯又要等下次再還嗎?”
林清執啞然,連忙跟她道歉:“出院後一直想請你吃飯,但工作太忙了,實在抽不出時間。”
若說瑣碎時間吃個便飯也是有的,但林清執對七年前的事抱有歉意,總覺得孟靜汶這頓飯不能随便應付過去,一直想找個休息日好好坐下來吃個飯,可他難得休息一天,帶趙雲今和江易出去玩了趟,回來天又黑了。
“知道你忙。”孟靜汶嗓音溫柔,“我也不是為了你一頓飯來的。”
她這樣一說,林清執忽然愧疚起來,讀書時孟靜汶就總是在等他,圖書館、油畫社,還有那天的火車站,現在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依舊死性不改,讓女人半夜等在寒風裏,承諾好的事情也遲遲沒有影子。這不應該。
坦白說,和孟靜汶相處過,很難不對她産生好感。用賀豐寶的話說,這樣的外形,這樣的學歷,這樣的談吐和教養,哪怕林清執配她都算得上高攀。畢竟在賀豐寶眼裏,林清執除了長着張好看的臉外,在感情方面就是塊榆木疙瘩,除了不長眼的女人外,沒人看得上。
賀豐寶只覺得孟靜汶有一點不好——對人總是淡淡的。可林清執知道,在他面前,她那點淡淡的壓根不在。她溫柔,會笑,會和他聊當下流行的話題,也會像小孩子一樣專門去吃冷飲店新出口味的冰淇淋。
林清執只是沒有在感情方面花心思,但他不傻,孟靜汶的意思他很早就明白。
“靜汶。”他叫了她的名字,而不是學姐。
男人笑了笑,俊朗如月亮:“愛情之于我是錦上添花,有它當然好,但它也只是錦上的一朵花,沒有也無妨。都說男人倒了一定年齡要成家立業,但如果為了成家而成家去消耗一個女孩子最美的年華是不負責任的。”
“我喜歡我的工作,但這份工作的性質決定了我沒辦法給予我的另一半太多陪伴,所以和我在一起,是件很不劃算的事。”
這話如果從別人嘴裏說出來,或許會讓人覺得是拒絕,但從林清執嘴裏說出來,卻能讓人感受到那是他真正的想法。
——坦誠、直白,将利弊一一攤開。
他說:“你看,我說話很直,真的很不會讨女孩歡心。”
孟靜汶卻笑了:“我這周一共做了四臺手術,門診坐班五天,接待了幾百個病人,晚上十點下班都是早的,你為什麽覺得我會需要你陪呢?”
“很巧。”她說,“愛情之于我也是錦上添花,只是剛好那朵花我喜歡上了,就會想要把它摘下來,能不能時時守在它身邊,又或是能不能時時讓它陪着我,我都無所謂。”
林清執說:“我明天就要走了,外派期間很難和外界聯系,也許一年,也許更長。”
孟靜汶問:“長得過七年嗎?我等就是了。”
林清執靜住,不可否認他對孟靜汶是有好感的,只不過一個人的精力有限,過去的他實在沒有時間去将這份好感細化。而現在孟靜汶就站在面前,态度堅決地要他一個答案,他無法再将她的感情置于腦後不理了。
男人思考了許久,孟靜汶固執地望着他。
許久後,林清執站起來,笑得溫柔無比:“孟靜汶小姐,等我出差回來,不知道有沒有請你吃晚飯的榮幸?”
他說:“許多話現在說起來太倉促,以後我們會有時間慢慢說。”
“也許那時候,我會學着怎麽去讨女孩歡心的。”
……
深夜的警局燈光寂寥。
林清執在辦公桌前收拾東西,他的警官證、電腦、文件夾,保溫杯,還有每逢吃夜宵看B站都要用到的手機支架。畢業後在西河做了這麽多年警察,桌上的東西卻沒多少,一個紙箱就可以全部裝完。
光線昏暗的辦公室裏,賀豐寶站在他身後,他沒說話,沉默地看着他。
林清執收完東西擡頭,忽然看見牆上挂着一幅省內地圖,白天趙雲今說的話回響在耳畔。
“德國是西方國家,西方就是西面,算命的說你這一年別去西邊,你忘了嗎?”
德國離着西河十萬八千裏的距離,要說西邊……西河的正西方,是松川市。
林清執看得太過入神,賀豐寶問:“看什麽呢?”
他本就濃眉大眼的長相在這樣漆黑的夜裏更顯出種大刀闊斧的霸氣,林清執望着眼前這個和自己并稱為西河警界雙子星的男人,不由得笑了笑:“沒什麽,只是想起一個算命先生的話,但都是些沒用根據的東西,做不得數。”
“我就在這等你回來。”賀豐寶上前抱他,重重幾拳砸在他後背,“等你回來了,再一起去大院裏種白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