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084
☆、084
霍明澤生硬地說:“你的死活跟我有什麽關系?霍璋是我大哥, 昨晚在書房我一時腦熱才着了你的道,要再來一次,我絕對不會為了你騙他。”
趙雲今:“你把霍璋當大哥, 他卻不見得把你當弟弟,薛美辰從小就叮囑你們要防着霍璋, 都是一個媽生的, 怎麽你就比明芸傻那麽多?”
“就算是這樣, 霍璋和我至少有血緣親情在,你呢,你又是我什麽?”他态度堅決, 今夜種種混上早年的怨氣, 說動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趙雲今卻毫不在意,反而問他:“你希望我是你的什麽?”
女人無論是蓬松長發,彎彎眉眼, 還是翹起的小腿上纖細骨致的線條,都太從容, 也太媚惑。她薄唇輕輕開阖:“這些年在霍璋身邊并沒有外人看起來那麽快樂, 我常常想起從前的事,那些日子我到現在都記得, 雖然短暫,卻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時候。”
該是自己眼瞎, 霍明澤在心裏把自己從頭到腳唾罵了個遍,這種時候, 他竟然從這女人的神情裏看出一絲哀傷, 而任他嘴上再怎麽強硬,心裏的某處竟還是不争氣地跳動了一下。
他回想起了曾經種種,都說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豔的人, 否則這一生都很難遺忘。那年春天在西中操場,少女舉花的天真模樣在他心上刻下了濃重的一抹,時隔這麽多年,他依舊記得。那是趙雲今在他身上留下的不可磨滅的印記,也是他這些年來又愛又恨的噩夢。
“我們一起去爬香中後山,木棉花開到把整座山都染紅了,你給我采了許多花,還說那是你第一次為女孩做這種事……”
“那是我蠢,沒看清你的真面目。”
“真面目?”趙雲今笑吟吟問,“你所說的真面目是指我玩弄你的感情,還是指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乖女孩?霍明澤,你想過沒有,讓你愛徹心扉的到底是哪一個趙雲今?如果我真是那個對你言聽計從,眼裏裝滿了你的女孩,你還會像現在這樣對我咬牙切齒到念念不忘嗎?”
“男人都是賤胚子,你也不例外。”
霍明澤無法反駁,從來只有他玩女人,直到遇見趙雲今才第一次被女人玩弄于鼓掌,既是錐心的痛,又是難言的新鮮感,他從來沒有體會過那樣的感覺,如毒.瘾一樣令人又恨又癡迷,如果趙雲今不給他一個解釋,他興許一輩子都難走出來了。
“明澤。”像能讀懂他內心所想,再開口時,趙雲今的一句話直接說到了他心上,“我有苦衷,如果有可以選擇的餘地,我絕不會和霍璋在一起。分開的這些年裏我常常夢見你,醒來後總是想着,如果我們能重新來過就好了。”
“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
霍明澤睜開眼,女人眸光如水般溫柔澄澈,她剪斷他身上的繩子:“知道你不會原諒我,所以也只是說說。今晚的事是個意外,希望你不要記恨,如果我真想傷害你,就不會帶你來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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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起身,腳麻得朝前踉跄了一步,差點摔在地上,趙雲今伸手扶他,發梢茶花淡淡的香味鑽入他鼻孔。
沒等霍明澤反應過來,她又後退拉開距離,将男人天性裏的弱點拿捏得死死的,她沒有解釋什麽是所謂的“苦衷”,也沒有懇求他幫忙,只是淡淡說了句:“你可以走了。”
霍明澤靜靜站着,遲遲等不來她的下一句話,于是開口問:“你又在耍什麽花樣?”
這女人滿身是謎,五年前玩弄他的感情後頭也不回抽身離開時就是,現在所做的種種依然是,他很想問問她偷偷進霍璋書房做什麽,今夜這個中了槍傷的男人又是怎麽回事,可對上她那張美得毫無瑕疵的面孔時,所有的話又咽了回去,一句都問不出口了。
霍明澤冷着臉,閉上眼不再看她。這女人是狐貍,是妖精,是生着暗刺的薔薇,狡猾多情,再說下去,他遲早還得栽在她身上。
趙雲今笑笑:“明晚我要去霍璋書房,事情結束之後,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
霍明澤每次站在她面前,都會産生一種深重的無力感,明明什麽都沒答應,也不想答應,可經她三言兩語後,她的要求自己卻是無力回絕,非做不可了。他轉過頭去,冷硬地說:“我不會去,也不會幫你。”
趙雲今淡淡道:“随便你。”
她說完,走到到診室外的小院裏。
剛下完雨的院子潮氣撲面,空氣裏彌漫淡淡的青草香氣。趙雲今坐在窗邊的秋千架上,點了根煙,她目光落在圍牆邊的美人蕉上,又似乎落在更遠處,虛虛糊糊令人看不清楚。夜風刮在她沾着水珠的裙擺上,單薄而美麗。
有那麽一瞬間,霍明澤忽然覺得,她孤獨極了。
江易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時月亮走了一輪,再次爬上了靛藍的夜空。診所只剩他和趙雲今兩個人,趙雲今抱膝坐在病床對面的沙發上吃蘋果,牆上的投影裏放着一部上個世紀的黑白電影。
趙雲今起身給他換吊水:“你在這養傷,不方便接待其他病人,所以靜汶姐這幾天關門休息,她現在回家吃飯了,我換藥的技術也還不錯,你感覺怎麽樣?”
她語氣平淡,神态無辜,仿佛很在意他的傷情,如果昨夜被她攪弄傷口的人不是自己,江易幾乎相信了她的關切。
唇邊還留有吃蘋果沾上的汁液,她随手拿指尖揩去:“白天霍璋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叫我今晚陪他過夜,我說今天叫你開車載我來溫泉度假了,明晚再去,阿易,你該好好謝謝我。”
“謝你什麽?”江易太久沒喝水,喉嚨火燒一樣幹啞。
“恐怕霍璋想見的人不是我。”趙雲今貼心地為他端來一杯涼白開,“我問過何通了,昨夜有人闖進霍宅殺了韓巴,被霍璋一槍從樹上擊落下落不明。要殺韓巴的,除了你那位擔心他吐出什麽秘密的九叔,恐別沒別人了。既要是九爺心腹又要了解霍宅的構造,如果我是霍璋,我也會懷疑你。”
“阿易。”趙雲今問,“你到底為誰做事?”
江易說:“我為我自己。”
趙雲今望着他肩膀處纏繞的繃帶,沿傷口往下,心口向上三分的位置,紋了一朵黑色薔薇花。在一起時她從未在江易身上見過這個紋身,是分手後紋上去的,她伸手去摸,江易身上冰涼,不知是不是失血過多的緣故,臉色也一直蒼白着。
趙雲今的手指在那朵紋身上游移,笑着問他:“去慶祥棺廠也是為你自己?”
江易冷冽的眸子與她對視,又聽她說:“霍璋現在懷疑你,能替你掩蓋的人只有我,江易,對我說實話,否則我不會幫你。你去過慶祥棺廠,為什麽?”
江易阖上眼皮:“為什麽去那裏,你不是最清楚嗎?”
趙雲今:“你早知道林清執出事了,卻一直騙我。我從沒懷疑他的死和你有關,但你既然去過慶祥棺廠,就一定知道些什麽,這件事和霍家脫不了幹系,這些年你一直待在于水生身邊,了解的內情肯定比我多,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告訴你,然後呢?”江易反問,“繼續留在霍家做霍璋的情婦,繼續人不人鬼不鬼地和一群豺狼周旋,繼續暗地裏收集證據給你哥報仇?”
他驀地笑了:“趙雲今,別那麽天真了。”
江易撐着床坐起來,擡頭看向連着手臂的吊水瓶,瓶裏的藥液順着細細的管子流入他的身體,無法回溯,無法掉頭,一旦開始,就只能不停地朝前。哪怕前路艱險曲折,髒臭的泥巴裹住了雙腳,茂密的荊棘将掌心劃出血色,也要硬着頭皮繼續走。
——他已經身處黑暗,無法回頭了。
趙雲今俯下身體,輕聲問:“你什麽時候去了慶祥棺廠?”
江易睜開眼,漆黑的瞳孔緊縮,靜了片刻,他說:“兩年前我查到了那裏。”
趙雲今:“你怎麽會知道林清執出事的地點?既然兩年前才查到慶祥棺廠,你四年前離開我的理由又是什麽?”
江易這次沉默了很久,他盯着床對面的牆壁,眼睛有些許酸澀。
就在趙雲今以為他不會開口時,他叫了她:“雲雲。”
這個稱呼恍如隔世,趙雲今不知多少年沒聽到了,他的嗓音溫柔一如少年時,讓她産生一種時空交互的錯覺,她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日子,仿佛又見到了十八歲那對她滿滿愛意的江易。
可站在她面前的江易眼神裏只有凜冽:“從離開你那一刻起,我就沒想過我們還能回到從前,從沒想過。”
“所以有些事,你知不知道,開心與否,對我來說都不重要。生氣也好,恨我也罷,我不在乎。”
他問:“趙雲今,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
夜深,孟靜汶歸來。
診所只剩江易一個人,趙雲今已經離開了,男人靠在床頭一動不動,不知坐了多久。
孟靜汶檢查他的傷口:“還要住上幾天才能出院,這段日子不能洗澡,也不能亂動,要注意休息。”
“不用了。”江易說,“我明早就走。”
從前在林清執身邊見過他幾次,也聽林清執說過他的脾氣,他既然提出了這樣的要求,孟靜汶也不會多留。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從一個小匣子裏找出兩個泛黃的信封遞給江易:“這是那年他離開西河前給我的,說是如果一年過去他還沒回來,就交給你和雲今,這些年沒有見面的機會,所以我一直保存着,現在是時候給你了,雲今的信就勞煩你轉交給她。”
信封上的字跡是林清執的,孟靜汶轉身出去,把病房的燈關上了。
寂靜的屋裏只有月光從窗口傾灑,江易捏着那薄薄的一頁紙,紙上的字不多,但行雲流水,力透紙背。
【阿易:
離開前你曾問我,希望你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我讓你自己去思考答案。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許我已經無法回來聽你親口說了。但如果你再問我,我一定不會啰嗦地囑咐你要做一個好人,因為不需要我說,你懂得什麽是是非對錯。
阿易,我在這件事上無法教你太多,唯一能告訴你的是,一輩子很短暫。所以,努力去成為你想成為的人,去做你喜歡做的事吧,終此一生,不必活在別人的期待裏。
哥哥,二零一五年六月三日。】
月色被雲翳蔽住,病房裏最後一點光亮消散不見。
江易攥着那張信紙,透過薄薄紙面,仿佛看到了那清風明月般的男人正站在面前溫柔地叫他小子。
林清執對他說,終此一生,不必活在別人的期待裏。
可他永遠也不會知道,自他殉後,終此一生,漫漫長路,江易都在為他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