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094

☆、094

江易曾無數次去過纏山, 密林處每一條小路他都走過,雖然明知連警方都束手無策的事他做也不會有結果,但為了讓趙雲今安心, 他還是義無反顧,每周一次去纏山深處找線索。

哪怕在分手以後, 他也時不時去山裏轉轉。

原本以為趙雲今父母失蹤的案件這輩子只能成為懸案, 但沒想到有一天還能發現新的線索。

“這塊玉是專門找工匠打磨的, 世界上沒有第二塊。”趙雲今看似平靜,但指甲卻幾乎扣進皮肉裏,“烏玉媚和我父母的失蹤有關, 纏山……”

她喃喃道:“小東山也在纏山, 十五年前已經建成了。”

江易擔心她做出什麽過激的事,但趙雲今卻将情緒控制住了,她只是回頭, 隔着深長的走廊朝烏玉媚的窗戶裏看了一眼。

江易握住她的手,那柔軟的手掌和她此刻的表情一樣, 泛着透骨的冰涼。

……

于水生從卧室走出來, 明顯也是才睡醒,他問:“阿易剛才來過了?我聽到他聲音了。”

烏玉媚坐在梳妝臺前, 兩肩單薄清瘦,光看背影就有種讓人心疼的柔弱, 她嗯了聲:“可是金富源還沒聯系上。”

“我前些日子說了他幾句,興許情緒不好, 正找地方喝酒玩女人呢。”

“那也不該連我的電話都不接。”烏玉媚蹙眉, “阿九,我昨晚做了個夢,意頭很不好, 我夢見你養了條毒蛇,平日看着安靜乖巧,但等它冬眠醒來後就把我們都給咬了。”

“你總胡思亂想。”于水生從抽屜裏抽了柱香,“要真不安心,我幫你拜拜菩薩。”

烏玉媚:“不是胡思亂想,你知道金富源走之前跟我說了什麽嗎?我想起他的話來就後背發涼。兩年前你手下有個叫宋軍的得了艾滋,被你拿錢打發走了,這事你還記得嗎?”

于水生點頭,又聽她說:“金富源跟我說,宋軍在女人方面一直是個還算老實的,之前體檢都沒出過事,他得艾滋很可能是因為在油燈街嫖.娼,而那陣子帶他去嫖的人就是江易。他私下打聽過,宋軍在油燈街找的是一個固定的女人,叫沈佳燕,那女人也是艾滋病毒攜帶者,但她好像知道自己有病,已經好久沒開過張了,既然不開張,當初又為什麽要接待宋軍?”

“這能說明什麽?”于水生不解,“小姐帶病是常事,這誰能預料?江易他媽當年也是得梅毒死的。”

烏玉媚搖搖頭:“不止宋軍,阿志之所以出事也是江易帶他去的賭場,要不是江易在他面前耍牌,他又怎麽會對玩牌感興趣?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韓巴好端端的為什麽要綁架霍明芸,金富源走前跟我說,韓巴在出事前一天晚上和江易喝過酒,現在就連金富源都是去找了江易後才失蹤的,這已經不是巧合了。”

于水生:“金富源嘴裏的話不可靠,他和阿易不對付,平時也沒少在我面前排擠他。要照他這麽說,江易一個人幹掉了他們所有人,他得有多大的心機和能耐?我養江易這些年再清楚不過,他看起來冷漠,但是個心腸善的,不會無緣無故去害人。”

“就是因為你一直袒護江易,金富源才逼不得已來把這些話告訴我,你想想,一個人出事可以說是意外,但所有人都在和江易接觸後出事,這還是意外嗎?”

“可江易和他們無冤無仇,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于水生臉色也凝重起來,低聲說,“娟娟,我不是質疑你,只是江易沒有這樣做的理由,金富源也只是猜猜而已,他并沒有證據證明是江易幹的。”

烏玉媚不說話了,她點了柱香,雙手合十,站在桌邊拜菩薩。

過了好一會兒,于水生上來哄她:“我和你在一起這麽多年,什麽風浪沒經歷過,別因為這種小事生氣了。你要是懷疑江易,我找人去查查他就是了,可是這要從哪查起?”

烏玉媚這才緩緩地睜開眼:“既然死得死殘得殘,那就從油燈街那個小姐身上查吧。沈佳燕,這名字我總覺得在哪兒聽過。”

江易進小東山有段日子了,但霍璋并沒給他安排什麽像樣的工作,每天在行政樓喝茶看報,是個擺設。

空閑時間江易會在園區裏轉轉,可園區占地實在太大,沒有代步車很難走完。

小東山的全名是辰嵩藥業小東山藥物研發與生産基地,位于纏山深處,當初和政府買下這塊地皮動了點關系,拿價很低,且四周沒有任何工廠和住戶,是個很安靜的地方。由于路途遙遠,公司擔心員工每日上班不便,因此在園區內還設有家屬住宅區、休閑區、超市和小型醫院。

小東山從園區規劃來看一共分為東西南北四個區,其中東區是行政區與家屬休閑區,西區是藥物研發區,最大的南區是藥物生産區,而離其他三區最遠,中間還隔着一座山頭的北區平時則少有人能進去,據說那裏是高精尖藥物研發區,能出入的都是辰嵩藥業重金聘請來的科研人才和管理人員。

江易在辦公室看了會西河日報,起身站在窗口朝外看。

下午六點,夕陽正籠罩着纏山,小東山所有的建築被那餘晖打上了一層蒙蒙的亮色,看上去柔和又神秘。當初烏玉媚三天內搬離小東山,帶走的不僅是她的親信,就連普通員工也一個不留,通通遣散了,因此現在的小東山在霍璋手裏還沒有進入正軌,人員配備全都不齊。

但這樣空蕩的園區卻正适合江易搜尋,這段日子他查了很多地方,當初林清執只給他留了六位數字,卻沒說這是什麽,但江易知道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不然絕不可能讓他在生命最後時刻拼死也要把信息傳遞出去。

六位數字,看起來像密碼,但小東山太大了,幾百棟樓,上萬個房間,如果真是什麽保險櫃的密碼,那單在茫茫的小東山裏找出那個櫃子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按理說林清執既然給了這個數字,就一定是別人能夠破解的,如果單是密碼卻沒有任何關于密碼櫃本身的頭緒,那這條線索相當于是廢的,以他的謹慎,一定不會出這樣的差錯。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個密碼并不是用開櫃子的,而是以某種方式加密過的數字,這六個數字背後一定有別的含義。

等到太陽完全落入山後,保安上樓清人:“你還不走嗎?”

小東山裏各處的燈火已經寂滅,廠房至今沒有動工,因此一到晚上,這裏就靜悄悄一片,除了山裏蟲聲鳴鳴,連個人氣兒都沒有。

保安拉上卷簾門,見江易在樓前抽煙,過去跟他搭話:“你住東區嗎?”

江易搖頭,遞給他一根煙,保安接過,嘆了口氣:“我半個月前才進來的,雖然平時不能下山,但工資高包吃包住,還可以拖家帶口一起來,我來之前就想,這麽好的工作哪裏找啊,來了以後才發現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這園區大,工作起來是挺累的。”

保安擺擺手:“累倒是不累,這也不只我一個保安,主要北區那個地兒,你是不知道……”

他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我們一晚上八個保安值班,工作就是去查樓,別的地方還好說,但北區那地方太陰森了,一去那我就手腳冒汗,後背發涼,總覺得溫度比其他三區低上五六度不止。”

江易說:“山裏的夜本來就涼,北區海拔高,氣溫低也正常。”

“不是那種冷。”保安複雜地說,“是從心底裏往上蹿的涼,我就去過一次,檢查到一半就跑回來了,我同事去那查過夜,都說那地兒陰森得緊,有幾個身體不好的回來直接高燒了。兄弟,你在這做多久了,對那片地兒了解多少啊?我們都私下裏傳,北區那兒以前說不準是片墳場子,不然哪來那麽大陰氣啊?”

“我也才來不久,對北區不了解。”江易打量那保安的神色,掐滅了指尖的煙,“但我今天不急着走,你如果害怕,我可以陪你去看看。”

保镖一怔,随即千恩萬謝請他一起上了巡邏電瓶車。

江易夜深才回到家,路過苗苗面包房時順道進去買了一個巧克力面包。

下午離開烏宅後他要送趙雲今回家,趙雲今卻讓他把自己送回了油燈街休息,大半天沒見,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緩過來了。

他進門時屋裏沒開燈,趙雲今背對着他蜷縮在床上,聽見關門聲才動了動。

江易打開燈,一室明亮。

趙雲今翻了個身,剛剛睡醒,正眯着眼。看着她那模樣,總讓江易有種時間倒流的錯覺,但身邊種種一切又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現在已經是物是人非的幾年之後了。趙雲今之所以躺在這,是她那捉摸不透的性子發作,口口聲聲寂寞要他陪,而不是兩人已重歸于好了。

“吃飯了嗎?”

“在等你。”

“我不餓。”江易把面包遞過去。

趙雲今笑了:“你還記得我喜歡吃這個。”

昨夜金富源留在這的痕跡已經全然消失了,趙雲今沒有問江易将他帶到了哪裏,那仿佛是兩人間心照不宣的秘密。她慢條斯理吃着面包,江易則進浴室洗澡,他肩膀傷口不能碰水,只能用毛巾擦拭。趙雲今赤腳下了床,輕輕推開浴室的門。

她身上穿的是江易的T恤,寬松地遮到腿根。

江易半邊身子浸在浴室的水汽裏,靜靜看着她。

趙雲今笑笑:“我幫你吧。”

說是幫,幫着幫着卻滾到了床上。

兩堆旱柴,遇點火星就燃燒,想要用好這寂靜夜裏的分分秒秒,一刻都舍不得浪費掉。

趙雲今今晚很不正常,她一直抱着江易,哪怕事畢也不撒手,微微蜷縮倚在他胸口。換成以往,她早嫌汗液粘膩去洗澡了,又或是賢者一般一個人側身躺着。今夜的趙雲今像只需要被人照顧的貓,而江易知道她這樣情緒的源頭,一定是白天在烏玉媚身上見到的那塊翡翠。

“你還記得當年在橋邊那老頭給我們算的命嗎?”趙雲今聲音低低的,“他說我好事多磨,不過最終會得償所願,可我卻覺得自己現在一無所有,沒有父母,沒有哥哥——”

她頓了頓:“——甚至沒有自我。當初去霍璋身邊只是為了弄明白林清執的死因,可越向下查越覺得霍家是一個無底的深淵,它可能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毀掉了我全部的生活。”

相識這些年來,趙雲今從未在人前示弱過,哪怕只有一刻。但此刻的她卻像一個透明易碎的水晶娃娃,流露出江易從沒見過的軟弱模樣,幾乎把他的心都弄碎掉了。

江易說:“你還有我。”

趙雲今沒再說話,過了很久,她又恢複回了從前的模樣,坐起來去拿床頭櫃上放着的藥。藥是昨夜她拎來的,她絕口不提剛才的事了,撕開包裝淡淡地說:“這是我從靜汶姐那拿來的,對你傷口恢複有好處,我幫你上藥。”

“趙雲今。”江易攥住她的手,沒準她躲。

他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說,你還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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