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104
☆、104
暮色垂垂, 江易回到油燈街,賀豐寶站在街角的路燈下等他。
他雖然穿着便衣,但身上那向上拔的氣質在這樣的環境裏太惹眼, 以至于江易一眼就看見了他。
賀豐寶遞來一根煙:“好久不見了。”
江易沒接:“前不久才在警局見過。”
男人拍拍腦袋:“是,瞧我這記性, 忘了之前孫玉鬥的案子你也是嫌疑人。”
江易蹙眉:“也?”
賀豐寶笑笑, 他本就是濃眉大眼的精神長相, 這一笑十分的開朗無害,他問:“為什麽在城南打電話報警,說你有失蹤案的線索?”
“我沒有。”
“可電話號碼是你的。”
“手機丢了。”江易面不改色。
賀豐寶:“趙雲今什麽都跟我說了, 烏玉媚手下有個叫金富源的人, 是失蹤案的重要嫌疑人,她說他的失蹤和你有關。”
“烏玉媚手下是有這個人,但我跟他不熟, 也不知道他失蹤的事。”江易說,“賀警官, 如果你有證據證明是我做的, 那現在想必我該在警局的審訊室裏坐着了,你私下來找我, 說明你也只是猜測,既然話是趙雲今說的, 你去找她吧。”
賀豐寶給嘴裏的煙打上火:“忘了你從小就是警局常客,審犯人那套對你不管用了。”
他吐了口煙圈, 眯着眼看他:“古話兩邊說, 但做這些年警察經手了那麽多案子,我只見過近墨者黑,還沒見過出淤泥而不染的人長什麽樣。江易, 你在于水生身邊待了這麽多年,算他半個兒子,就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他私下裏幹的那些勾當?”
江易說:“我不知道。”
賀豐寶靜了靜,随後将煙碾滅在手旁的路燈杆上:“他走得太早,到底沒能把你拉回正道。”
男人離開了,江易在巷口站了一會,直到遠處天際最後一抹霞光墜落雲間,才轉身回家。
趙雲今到時,晚飯已經布置好了,簡單的四菜一湯,霍璋等在小桌旁。
她懷孕後有些怕冷,不再像從前一樣愛穿單薄的裙子了,哪怕夏日也會随身帶一件薄外套。她坐在霍璋對面的椅子上:“我下午去醫院了,醫生說孩子的發育很好,只要前兩個月要多注意些,後面就不會有大問題了。”
桌上的菜全是她愛吃的,霍璋特意叮囑人做得清淡,她今晚吃了不少。
霍璋沒有表态,他吃飯很講規矩,食時一定不言,那是小時候在薛美辰身邊長大養成的習慣。直到咽下最後一粒米,他才問:“合胃口嗎?”
趙雲今點頭,他又為她盛了一碗湯:“再吃點。”
趙雲今愣住,以往和霍璋吃飯很少坐這樣溫馨的小桌,更別說為她盛飯這樣的動作了,他生性涼薄,不喜歡和別人有過多親密的接觸和情感交集,趙雲今了解他的性子,因此和他相處時都維持着足夠距離,不會輕易逾矩。
他問:“看我做什麽?”
趙雲今笑笑,她将那碗菌湯喝完,放下勺子:“沒什麽,叫我來有事嗎?”
“想看看你而已,推我上樓吧。”趙雲今扶着輪椅進了電梯,霍璋以往飯後總會鍛煉,雖然下.身動不了,但他上身的肌肉很漂亮,這賴于他車禍前就喜歡運動,也和他這些年的堅持複建脫不了關系。趙雲今以為他要去健身房,霍璋卻讓她停在書房門前。
他的書房從來不許外人多待,趙雲今推他進去後剛要離開,霍璋卻叫住她:“陪我一會兒。”
他在電腦前處理事情,趙雲今坐在沙發上看書,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一直坐到深夜。
直到窗外一片星光閃爍,霍璋才關上電腦,趙雲今問:“最近很忙嗎?”
“不忙,但很棘手。”霍璋說,“松川藥廠被警察盯上了。”
雖然早從賀豐寶那裏得到了消息,但趙雲今臉上瞬時出現的驚訝神色依然毫無破綻,她問:“是藥物質檢不達标?”
霍璋搖頭,她又笑着問:“你漏稅了?”
霍璋說:“一直為我提供藥物原料的走.私商被查處了,如果警方順藤摸瓜,接下來查到的就是我了。”
“走.私的藥物原料?”
“你這些年雖然跟着我,但對于松川藥廠還不了解。”霍璋微笑,“如果只是循規蹈矩地做藥,哪一年才能做出讓父親滿意的成績?國外有些組織恰恰需要國內禁止制造流通的禁.藥,那是塊還沒被分割的市場,我管松川這短短幾年将藥廠做到現在這個程度,正是因為這個。”
“走.私的消息很可能是從我這裏洩露的,但我一時想不到在我身邊誰有這樣的嫌疑。”
趙雲今靜默,并不是因為他的話而驚訝,而是在心裏揣測一向謹慎的霍璋為什麽會把這些事告訴她。
霍璋遞來兩個文件袋,趙雲今接過,他說:“你看。”
裏面的內容她從前進書房時就看過,那是林清執的資料。
“這個人叫丁晨凱,五年前我車禍後他跟何通一起應聘成為我的司機,當時我在複建期,醫院藥廠兩頭很難兼顧,許多事都是他幫我處理的。”霍璋想起了什麽,眼鏡後溫潤的眼裏流露出一絲鋒芒,“這個人能力很強,完全不像一個普通司機該有的樣子,倒像是個……”
他頓了頓,緩緩道:“警察。”
“丁晨凱為我辦事的時候我的生意很不順,沒有被警方抓到明确把柄,但那一年來交易失敗了很多次,有幾次我的人只差一點就被警察當場逮到,我懷疑丁晨凱,所以把他派去了小東山,借烏玉媚的手除掉了他。”霍璋淡淡地說,“雖然不知道丁晨凱到底是不是警察,但自那以後,松川一直太平得很。”
“現在警察又盯上了我,可丁晨凱明明已經死了那麽久。”霍璋問,“雲今,你說我身邊是不是又混入了別的人,把我的消息透露給了警察?”
她低着頭思索,沒有回答,他問:“在想什麽?”
趙雲今眼裏充滿困惑:“你生意上的事以前從來不和我說,為什麽突然告訴我這些?”
“只是沒人可以傾訴了。”霍璋說,“以後說不定要幫我打理家業,早些知道對你有好處。”
趙雲今認真地看着他:“霍璋,你應該知道我哥就是警察,雖然他已經過世了,但我從小是他看着長大的,我一直很尊敬他。你是不是除掉了一個警察我不想知道,也不會幫你打理家業,如果早知道這些……”
霍璋問:“你會向警察告發我嗎?”
趙雲今靜了靜,說:“我不會跟你這麽多年。”
霍璋凝視她,忽然笑了:“好好和你說事,你倒是生氣了,知道你和林警官感情很好,所以從前才沒敢告訴你,我現在說了,你要去向警察揭發我嗎?”
趙雲今蹙眉:“你知道我不會。”
霍璋嗯了聲:“我信你。”
“但我不信他。”他遞來另一個文件袋,裏面的資料是江易的。
趙雲今說:“江易是于水生的幹兒子,怎麽可能是警察?”
“于水生的幹兒子可不會幫我除掉韓巴。”霍璋冷笑,“既不是于水生的人,又不是真心為我做事,那他的目的是什麽?怎麽想都很可疑,你覺得呢?”
趙雲今視線又落回書上:“江易只為我開過一段時間的車,除此之外沒什麽聯系,我不了解他。”
“林警官幾年前曾處理過江易的惡性鬥毆案,你也不了解?”
“哥哥還和江易有過這樣的交集嗎?”趙雲今擡頭,眸裏的光自然平淡,“他很少和我說工作,我确實沒聽說過,你怎麽知道的?”
霍璋沒回答,他招手,像喚貓狗:“過來。”
他将手貼在她小腹:“那晚薛美辰做的事我已經告訴父親了,他雖然沒有發火,可言語中對她很不滿,這孩子剛來就幫了我一個大忙。”
“對你而言,這也算大忙嗎?”
“我知道你委屈,但事情要一步一步來。”霍璋說,“薛美辰折磨你,以後我會一一向她讨回來,雲今,我是心疼你的。”
趙雲今笑了笑,可那笑卻只在皮肉,沒有延及到眼睛裏。
他問:“你懷孕了,明澤沒有纏着你嗎?薛美辰到處宣揚這孩子不是我的,他應該懷疑才對。”
趙雲今說:“他這些年成熟了不少,沒有纏我。”
“等父親去世,如果你不想打掉,可以生下來。我給不了你孩子,但以後的日子還長,免不了寂寞,留他陪你也好。”
趙雲今怔了怔,允許讓她留下和別的男人的孩子,眼前這個仿佛不是她所認識的那個霍璋了。
霍璋斯文地笑:“我确實厭惡不幹淨和不能完全掌控的事,但我對喜歡的東西也一向寬容,犯錯也好,背叛也罷,都還有重來的機會,從前的事就當是被風吹散了,過了就過了,只要以後的心還在我這,過往不重要。”
“但僅此一次,你明白嗎?”
他似乎在說孩子,又似乎不是,趙雲今想了想:“我和霍明澤沒什麽,如果不是你有需要,我不會找他。”
“我知道。”霍璋扶了扶眼鏡,溫潤的眼凝望着她,“我知道你沒有背叛我。”
一到深夜,油燈街外宵夜攤總是格外熱鬧,有路人、有住戶、有嫖.客,也有小姐。
雙喜很愛吃宵夜,尤其是在阿盈發廊玩過一圈後總是格外的餓,他叫江易下來吃宵夜,十次裏九次他都不來,所以偶爾江易下來一次他總是很開心,不僅請客吃面,還要了兩盤下酒的小菜。
街上有耍雜技的,雙喜一邊嗦面一邊朝那張望,看得津津有味。
“當年武大東也想送我去學雜耍,結果雜技團老板看我小身板太弱,壓根不要我。”雙喜嘴裏滿是面,含糊不清說,“一想起小時候的事我就來氣,本來我在家裏過得多好啊,說不準還是哪個山溝裏村長的兒子,要不是那老雜種,估計現在老婆都娶上了。”
雙喜心大,提起幼年的事總是嬉皮笑臉的,只有偶爾說起家才會流露出一點傷感的表情,他把碗朝桌上一磕,端起酒杯喝了口酒。
江易問:“你想家?”
“說實話,我對那早沒什麽記憶了。”雙喜笑笑,“但從小沒爸沒媽過了這麽多年,我就想知道自己爸媽長什麽樣,想知道他們這些年有沒有想我。”
“不是所有父母都會對孩子好。”
“你媽是個特殊的意外。”雙喜得意地說,“雖然是很久前的事了,但我記得我爸媽對我很好,每天都小福昌小福昌叫我,還給我錢去買老糖水冰棍。要是有機會我真想回家看看,認祖歸宗,再替他們養養老,可惜武大東壓根不知道我家是哪的,人販子可能知道,但上哪去找啊。”
江易說:“如果以後有機會,我幫你找。”
雙喜笑眯眯的:“那可說好了,阿易,有你在我總是特別有安全感,雖然這事沒譜,但你要陪我一起找,我就覺得能成,肯定能成!”
他那張幹巴的臉上望着江易時總是帶點仰望和崇拜,江易說:“還不一定有機會。”
“就算說說我也開心。”雙喜說,“真好,打從那天你叫我去天臺喝酒以後,我就覺得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就好像多了點人氣兒。”
他端量江易:“你最近總往小東山跑,夜裏才回來,能逮着你一次不容易,咱倆喝點。”
他給江易杯裏倒酒,桌邊突然蹿過一個小女孩,正好碰了下他胳膊,他手一歪,酒全灑外邊了。雙喜氣急了,站起來吼道:“誰家的孩子啊,到處亂跑也不看着點,都給我酒碰灑了,讓我怎麽喝啊!”
那小女孩是宵夜攤老板家的,他連忙過來道歉,又免費送了兩瓶酒,雙喜這才熄火,美滋滋地笑:“這怎麽好意思呢,還因禍得福了。”
江易一晚上心不在焉的,沒注意他,視線盯着桌面的紋路,不知是在想事還是在發呆。
雙喜将他杯裏滿上:“阿易,我先幹了,你随意。”
小女孩先是被雙喜的嗓門吓着了,看他不找麻煩,又慢慢活潑起來,她跑到炒鍋前笑着問:“爸爸,你看這是什麽?”
“離遠點,別被油濺着!”老板忙得熱火朝天,沒空理她。
小女孩撅起嘴:“爸爸,你看一下嘛!就一下!”
稚嫩地童音打亂了江易的思路,他擡頭瞥了眼,見那小女孩伸出兩個手指晃來晃去。
老板說:“這不就是二嗎?”
小女孩咯咯笑了,把手指朝頭上一放:“這才不是二,這是兔耳朵!”
江易平靜的神情忽然凝固住,他腦海裏飛速閃過一串數字。
——451612。
雙喜剛把酒喝完,江易卻猛然起身,拿上車鑰匙離開了。
他問:“阿易,這大半夜的,你去哪啊?”
江易沒有回頭,雙喜連忙付了錢,跟在他身後追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明晚要出門,沒空碼字了,請假一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