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

十二月初的溯北已是天寒地凍,北風呼呼吹來,沒一會兒人就跟冰棍似了。

淩深出帳時忘了外袍,眼下卻也懶得回去拿,只在交代了沈奇去整理營帳後,獨自到了地牢入口。

地牢的守衛都是認得淩深的,當初這位大人便是皇帝指派随軍的,他們不清楚這人究竟什麽身份,卻也看得出他和他們主帥關系匪淺,尤其這幾日,同進同出的都快跟一個人似的。他們主帥做事也從不避諱這人,便是前幾日來審訊敵軍将領時,他也堂而皇之地待在一邊。有了這個先例,兩個守衛倒是識相地沒有阻攔淩深入內。

淩深暢通無阻地踏進地牢,只是一進那甬道,撲面而來一股熱浪,帶着絲絲黴味和潮氣。這是地牢特有的味道,不管聞幾次,淩深都有些無法習慣,沿着甬道走了一會兒,耳邊便傳來熟悉的聲音。

聽到聲音,淩深終于不再往前,只擡眸瞧了眼不遠處,發現自己所處的位置能窺到審訊室內一絲光景,便選了個看起來稍稍幹淨的地方靠了上去。

裏頭的人大約是察覺到外頭有人,站在趙雲洲邊上的人就打算出來,最後卻還是被趙雲洲阻止了。淩深擡眸,似乎是對上了趙雲洲的視線,但是否真對上了,大概……只有趙雲洲自己清楚了。

“侯大人……不,或者該喚你瞿子欽,瞿義之子。”

淩深不知道他們已經審訊到哪裏了,但乍然聽到這聲音還是微微怔了下,有別于往日于他時的溫潤,帶着點清冽,又帶着幾分冷漠和殘酷,不過倒是挺契合目前的情形。

于狁這話落下沒多久,被綁在刑架上的侯月濱輕笑一聲:“沒想到你連這個都查到了,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便是你要強加個罪名給我,也該找個合情合理的,扣個奸細的帽子在我頭上算什麽?”

“的确,最适合你的罪名該是誣陷朝廷命官才對。”于狁此刻坐在椅子上,而他對面的人早已傷痕累累。淩深有幸能看到一角,雖無法判斷這人傷勢如何嚴重,但入目之處滿是嫣紅的鞭痕。

“咳咳~你比我以為的知道得更多。”侯月濱的氣息有些微亂,但話語依舊有條不紊,絲毫不像被鞭打過。

“不,我比你以為的知道得多得多。”于狁反駁他。

“譬如?”難得的,侯月濱的語氣中帶上了一絲諷刺。

“四年前的事。”于狁口氣淡淡的,述說着一件于他而言過分沉重的事,四年前那場混戰,以及緊随而至的流言蜚語,更甚者後來的被貶、劫囚。

侯月濱聽了這話後,卻沉默了。

沒了話語,原本就有些悶熱的空間更有種令人恐慌焦躁的窒息感,奇怪地是刑房內的所有人仿佛都不着急,任由時間一點點流逝。

最後到底是被綁着的人沉不住氣,深吸了口氣問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這種說法,便是已經承認自己四年前所幹的事了,又或者在于狁說出誣陷朝廷命官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那些事都曝光了。

又是一陣沉默。

淩深斜倚着牆壁,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下一刻,就見原先待在裏頭的侍衛都出來了。他愣了下,随即就想問怎麽了,結果出來的侍衛個個對他視若無睹,除了最初看了他一眼,竟是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過去了。

在最初詫異過後,淩深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刑房中,只是說來也怪,自那之後,他竟聽不到裏面任何聲音。

這是在說悄悄話麽?淩深偏頭想了下,又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往前走了兩步。他特意放輕了手腳,走到刑房邊上,剛往裏瞧了一眼,就見于狁轉身走了出來。

“這就完了?”淩深的語氣中透着幾分詫異,臉上則明顯挂着名為“失望”的表情,話說他還什麽都沒聽到呢。

“夠了,剩下的就讓他自己去想吧。”于狁走出刑房的腳步頓了下,片刻諱莫如深地回道。

淩深自認不了解侯月濱,沒資格發表什麽評論,自然沒在這問題上糾結,轉而又問:“那你找到想要的答案了麽?”

“其實早有頭緒了,不過看他方才的樣子,八|九不離十。”于狁頗為肯定地說道。

就在剛才,他将之前預謀算計好的事情全部抖了出來,包括他們故意透露前鋒營的駐紮地點一事。侯月濱并非一個小人,除了曾經陷害他的事外,這個人也算是個深明大義的,更何況他的确為皇帝做了不少大事。所以于狁決定相信他一次,果然在他提起這些事後,原先堅定監軍營內沒有奸細的他突然動搖了,而且看他的神情,那個人一定是他絕對信任且從未懷疑過的。

于狁非常清楚,整個監軍營會讓侯月濱如此信任的,只有一個人,便是一直跟在他身邊那個姓董的老頭了。

聽于狁說有頭緒了,淩深在好奇心驅使下,張嘴就問:“誰?”

卻見于狁被問後,意外遲疑了下,又回看了他一眼:“……你大概沒見過。”

“……”淩深抽了抽嘴角,決定不理會這人。

于狁又問:“要去看看麽?”

“誰?那個奸細?”淩深歪着腦袋,牽起嘴角,只覺得有些好笑,“去看幹嘛,除非你打算讓我幫你問話?怎麽?真要我去嚴刑逼供啊。”

話是這麽說,兩人卻沒停下腳步,徑直走到了地牢出口。一邊的侍衛早在看到他家主帥的身影時就早早取來外袍,等于狁到了身邊,恭敬地将外袍遞了上去。

“便是你想審訊,也得等下次。”于狁自言自語般地落下這句,接過外袍剛準備披上,卻見淩深就這麽踏進風中,眉頭瞬間擰得死緊,上前兩步拽住他的手腕,“怎麽穿這點就出來了?”

眼見面前這人要解下外袍,淩深趕緊反手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往主營走去,邊走邊揶揄道:“這不是怕人給跑了麽?急着追出來就給忘了。”

于狁還是皺着眉,在他看來這不過是敷衍罷了,而事實八成只是這人自己忘了。

這會兒風還挺大的,冷冽的風刮起淩深的衣袖,更襯得他那一身衣袍有多麽單薄。好在主營和地牢相距不遠,繞過兩個營帳,又向南走了點路便到了。

于狁推着淩深讓他先進去,自己則在外交代侍衛再添點炭火進去。

等于狁進了帳內,剛還雜亂不堪的營帳已變得整潔幹淨,就連那些個黑白棋子都分好了放在盒子裏。于狁又環視一圈,不大的營帳內除了坐在火盆邊上的淩深,卻是不見大貓仔的身影。

于狁當然知道這是誰幹的,剛才侍衛向他通報過了,在他離開後,沈奇曾進來過一次,臨走的時候順便還帶走了那只黑虎。

“沈奇把腓腓帶出去了。”于狁說着,走到淩深邊上坐了下去。

“我知道。”淩深把手從火盆邊上收回,可說是無比自然地又将手塞進于狁手中,“捂一下。”

于狁嘴角一抽:“我不覺得我比火盆更有效。”

“別太小看自己,你比火盆厲害多了。”淩深一笑,下一刻趁着于狁沒反應過來,抽手後一把将他扯進懷裏,顯得得意洋洋道,“這樣不就能暖全身了麽。”

于狁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沒去掙脫那還泛着寒氣的懷抱,反而更用力地加深了這個擁抱。

“對了,你什麽時候回京複命?”

悶悶地聲音傳入耳中,于狁愣了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問得是什麽。

“再過幾日就出發了,近日我會先将奸細的事情禀報給皇上。”

“那侯月濱呢?他不是四年前你那事的主犯麽?你打算怎麽處置他?”問到這裏,淩深總算松開了懷抱,按着于狁的肩膀強迫他看自己,“別告訴我也是聽那個皇帝的?”

“不然呢?”于狁微一挑眉,反問。

“宰了他。”淩深絲毫沒有停頓,沒好氣地回道。

于狁勾唇,笑罵道:“別鬧,我可不想改日又去劫囚。”

淩深斜睨着他,雖然覺得這讨論不盡人意,但到底被這話給愉悅了。再說按着于狁的性子,私自解決侯月濱這種事他是絕對幹不出來的,便是将這人連同供詞一同上交上去,關于這人的懲罰,怕是也不會插嘴的,不過這并不影響他對一些事的好奇。

“對了,你之前審問的時候,叫他什麽來着?瞿子欽?”淩深動動手,覺得有點兒回暖了,便毫不客氣地将手塞到某人的脖子上。他的手還有點兒冰,與手下那暖融融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于狁被冰得渾身一激靈,猛地倒抽了口氣,一時沒來得及回答上他的問題。

淩深瞟了他一眼,假裝無賴又急切地用力搓了搓:“快說,瞿子欽和侯月濱……”

于狁用力撥下他的手,指了指另一邊的櫃子:“第二排第三卷。”

雖然不明所以,淩深還是照着于狁的提示,取了第二排第三卷的羊皮紙出來。這卷羊皮紙顯然有點年代了,看起來泛黃不說,邊邊角角都有些磨損,但這并不影響裏面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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