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一百零一

第101章 一百零一

營帳內還有些微涼,淩深偏頭看看右手邊那櫃子,又低頭瞅了兩眼腳邊的火盆,猶豫了會,終于還是不舍地走了過去。

到了櫃前,淩深照着于狁的提示,取了第二排第三卷的羊皮紙出來。這卷羊皮紙顯然有點年代了,看起來泛黃不說,邊邊角角都有些磨損,但這并不影響裏面的內容。

淩深将羊皮紙攤開,光是第一行的字就足夠他猜到裏面的內容了,不過他還是靜下心看了起來。他這一看時間花得時間有點兒長,外頭的侍衛拿着炭火進來又出去了,他還在看。

于狁單腳屈膝盤腿坐在毯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炭火,片刻,對面終于有了點動靜。

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于狁聞聲擡頭,便見淩深垂下手中的羊皮紙,扭頭問他:“侯月濱陷害你,就因為你老頭把他老頭給砍了?”

于狁點點頭,一本正經道:“雖然語言粗俗了點,但大意是對的,不過還要加個理由,他覺得他爹是被冤枉的,而我爹是陷害他的元兇。”

淩深恍然:“所以他的報複手段也是陷害,甚至雙手都不沾血?倒是很會做人麽。”

于狁剛準備點頭贊同淩深的說法,豈料這人又是一怔,挪了身子猛然湊到他眼前,又拉直了羊皮紙展示給他看。

“那這上面白紙黑字寫着證據确鑿,都是唬人的?”

“自然是事實。”于狁順着瞥了眼羊皮紙,卻在瞥見字裏行間那個“董”字時晃了下神。

“嗯?”

“瞿義裏通外敵鐵證如山,怕是侯月濱并不知曉全部事情,後來又被帶他逃走的那‘董’姓老頭騙了,才會誤以為他爹是被冤枉的……”

“還是被你……嗯,爹害死的。”淩深一副了然地下了總結,末了收起羊皮紙,又問,“你說的那‘董’姓老頭便是之前那個奸細?”

于狁點了點頭。

淩深歪着腦袋,在記憶中搜索了半天一直跟在侯月濱身邊的老頭,卻始終沒什麽印象,果然是沒見過的人吧。

“那這人難道也要交給皇帝?”對把侯月濱這人交給皇帝,淩深至今還耿耿于懷,更別提一個素未蒙面的奸細,按他的性子,這種人便該直接宰了。

淩深放好羊皮紙,便斜倚着矮桌坐在一邊,好整以暇地等着于狁的回答。

片刻,于狁終于給了回答,也萬幸這回答并非如淩深所想那般。

于狁并未打算将這人帶回上京,只等錄了口供,便可斬首示衆了。而至于口供的事兒,侯月濱想通了,口供便有兩份,若他執迷不悟,也不過少一分口供罷了,反正他們從未打算拿出份真的。

又過了兩日,于狁公布了兩份口供,一份侯月濱的,一份則是捏造的‘董’姓老頭的。兩份口供一出來,全軍上下一片嘩然,或許他們怎麽都想不通,為什麽本是來監督軍情的人,反倒成了洩漏情報的,更甚者監軍事身邊的老人竟是個埋伏了二十多年奸細。

又過了三日,那‘董’姓老頭被推出去斬了。

行刑時侯月濱在一旁觀刑,這是他自己要求的,于狁也同意了。淩深原以為會看到那個病夫有別樣的表情,但沒想那個人至始至終都表現的極其平靜,絲毫沒有最親近的人被斬首,或可能是害死父親的元兇終于要死了的矛盾感,他只是淡淡地看着,仿佛看着一個全不認識的人行刑。

就在昨日,得知自己即将被行刑的那一刻,這“董”姓老頭終于說出了當年的事。

其實他本是夏國人,一直跟随在翁岩嶙身邊,後來他被派遣到南梁邊關,潛伏于當時的邊關軍中,後機緣巧合,結識了當時還未當上守城将領的瞿義。他在翁岩嶙身邊待得久了,軍中那些彎彎繞繞的他門兒清着呢。于是花了幾年的時間,幫着瞿義爬上守城将領這位置,也因此事,瞿義可謂将他當成了再生父母,就差沒把他供起來了。

到了這時候,他的計劃也算完成了一半。

後夏國與南梁開戰,他旁敲側擊,誘使瞿義主動當了奸細,不斷給夏軍傳遞消息。這也使得後來戰局一邊倒,南梁一直被逼至湘川,才想起要先處理內部問題。

不過戰事都到這地步了,這人也實在想不出南梁還有什麽翻盤的機會。

他當時想得極好,瞿義當了替罪羊,他便可以逍遙法外。事實上他的确躲過了一劫,還帶着瞿義的兒子——當年僅有十二歲的瞿子欽一起逃的,當時他的确沒多想,直到聽聞夏軍戰敗,南梁軍進駐千和城,他這才想起手邊那孩子還有什麽作用。

這麽多年,他時時想着要讓瞿子欽替他複仇,順便在可能發動的戰争中,做當年他父親幹過的事兒。只可惜當年在逃亡中,年幼的瞿子欽得了場重病,久治不愈,致使病根深種,雖習了幾套拳法,卻無力上戰場殺敵。不過這樣并沒有打消他複仇的念頭,便慫恿已經成為中郎将的瞿子欽導演了一出常勝将軍裏通外敵的戲碼,成功将仇敵之子趕出了軍隊,甚至趕出了南梁。

所有的一切都很順利,他唯獨沒算到被趕走的人竟然還會回來。

就在那“董”姓老頭道出這些後,那張滿是褶皺又傷痕累累的臉上露出了慘淡的笑,他道:“我終于還是輸了。”

聽到此話,于狁雖沒什麽反應,淩深站在一邊,卻想替他家不會爆粗口的這位說一句:放屁,打從一開始人家就不認識他,壓根就他一個人在角落裏自娛自樂還開心得要死。

不過這些事于狁并沒有全部公開,挑了其中一些,又将所有過程合理化後,才将之公之于衆。

而知道事實的,除了于狁、淩深,自然還有趙雲洲,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人也聽到了全部,便是當時被帶至刑房外的侯月濱。

聽聞這一切,這本就病怏怏的人變得更是沉默,除了按要求寫了一紙口供,自己要求觀刑,就再無其他反應了。

斬殺了奸細後,所有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了。

溯北冬季嚴寒,一旦下雪極易封道,趁着今年十二月的雪還未下下來,于狁不日便率鎮北軍歸朝,啓程日期就定在兩日後。

于狁跟淩深說了這事兒,奇怪地是卻從這人臉上看出了興奮的神情,他猶自疑惑,甚至還以為這人會跟着他一起去上京。不過面前這人話鋒一轉,竟是決定獨自回青峰寨去。

“那沈奇呢?”于狁擰着眉,努力忽略心底那一抹失落,一本正經地問道。

“我怎麽放心你一個人在軍隊呢?自然是讓他留下來照顧你呗。”淩深沖他眨眨眼,“你看他家政技能滿點,照顧人的事他最拿手了。”

于狁不懂什麽家政什麽技能滿點,不過忽略這些,約莫就是沈奇很能幹,他是特意留給他給他使喚的……嗯,大概就是這意思吧。

因這句,于狁心中方才那抹失落稍稍緩和了點,不過這并不表示他就接受這理由了,一看就是忽悠他來着。

他猛地伸手揪住面前這人的領子,眯起眼睛,倏然變得銳利的眸子死死盯着淩深,企圖在他臉上看出什麽蛛絲馬跡。

“你有什麽陰謀?”

“哈?我能有什麽陰謀?最多就是有個願望。”淩深聳聳肩,極為坦然道,“而我目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跟你一起回山寨,可惜于大将軍貴人事多,總抽不出時間來不是。況你這一去,也不知什麽時候回來,我自然得找個會照顧人的跟去……”

“打住!”于狁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事實上他的确不知道自己這次上京需要多久,盡管心裏是希望盡快回來的,但朝廷方面卻不是他想走就能走得了的。

淩深卻不管他有什麽想法,只曉得自己轉移注意力的目的算是達到了。

“總之,我就是想先回山寨等你回來。”說着,他又從于狁手中拯救出自己的衣領,向後一靠,單手撐着下颚,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有那麽一瞬間,于狁當真要相信他的說辭了,不過眼前這人黑歷史太多了,令他不得不懷疑他別有目的。

“你是不是盤算着偷偷跟來?”

“我覺得天那麽冷,還是寨子裏暖和一點。”淩深輕笑一下,“還是你希望我偷偷跟去?”

于狁怔了下,仿佛被戳穿心事般,尴尬地輕咳了聲,道:“自然是不希望。”

其實就算希望也不能說出來,倒不是面子不面子,只是上京不比溯北,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如果可以還是讓人留在溯北更安全。

“那不就得了,既然你不想我跟去,我就好生等着你呗。”淩深難得表現得特別配合,你讓我不跟去,我也樂得不去蹚渾水。

可于狁瞧着他,不知為何,還是覺得這人不會這麽聽話。他心裏猶自疑惑,不過到底沒将懷疑擺到臉上。

直到第二日,看着這一人一虎離開鎮北關,于狁才終于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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