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021.1.13

一月十三日,Z市,晴。

謹以約醒來的時候,床邊已經空了。她趿拉上棉拖走出卧室,看到黎星正蹲在陽臺的磨砂門前,手撐着下巴,盯着角落裏的花盆,看得津津有味。

此時晨光淺淡,黎星披散着頭發,穿着睡衣,未施粉黛,整個人看起來軟綿綿的,完全卸下了工作時的女強人氣場。

看她這個樣子,謹以約驀然回想起昨天早上,她被晏晨抱在懷裏的那一幕。

人在最無助情況下的所作所為,往往出于本能反應。

哪怕曾經惡語相向,哪怕曾經分道揚镳,可你知道,你能騙過所有人,就是騙不過自己。

謹以約站在原地,就這麽站了好一會兒。

直到黎星察覺到動靜,回頭看了她一眼,問:“你這種的什麽?”

謹以約這才擡腳朝她走近,“我也不知道。”

走到花盆前,謹以約也蹲了下來,“包裝上沒寫品種,我也辨認不出來,索性種下來看看,看看他送的到底是什麽。”

黎星一時沒反應過來:“他?”

“嗯,”謹以約看向那一抔土的眼神都異常溫柔,跟看一個小生命一樣,“這大冬天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長出來。”

“你等等,”黎星問,“他是誰?”

謹以約這才想起距離收到這包菜籽已經過去了十多天,“你還記得張之年嗎?”

經這麽一提醒,黎星恍然大悟,想到那通電話,她略帶小心地問:“他為什麽要送你菜籽?”

謹以約想了想,說:“可能是因為,我小時候總是去他家吃飯。”

“......”黎星也不知道這背後有什麽邏輯,“那他送的應該就是你愛吃的菜,你想想你那時候愛吃什麽?”

“餓了什麽都愛吃。”雖是笑着說的,但話裏卻帶着澀意。

“對了,我都被醫院的事弄傻了,你前兩天那麽折騰,不也是為了張之年?”黎星撐着膝蓋,從地上站了起來,“說是為他找一幅畫的主人,我都忘了問你,找到了麽?”

“找到了,”謹以約拉着黎星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一個準備參加藝考的女孩,從小就喜歡畫畫,但家庭條件不是很好,想過要放棄,張之年是她的網友,很喜歡她的畫,所以一直鼓勵她堅持下去。”

“你等等,”黎星擡了擡肩,“我記得你說過張之年是你長輩啊?”

謹以約笑了笑:“我認識他的時候就是個四歲的小屁孩,那他對我來說,可不就是長輩麽。”

黎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咂摸道:“照你這麽說,他今年也得六十來歲了吧?這個年紀的人竟然有網友,還挺潮。”

“黎總,你這就見識短淺了啊,”謹以約故意岔她,“他住在敬老院,那裏每周都會有青年志願者過來給他們講課,什麽移動支付、網上購物、微信微博,都會講的,你可別小看老人家,人家玩起來說不定比你玩得還溜。”

黎星依然盯着那個花盆看:“現在的敬老院已經這麽人性化了嗎?”

謹以約拍拍黎星的手,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往廚房走,語氣随意:“人性化點兒好,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人養老送終。”

“放心,”黎星對着她的背影喊,“我到時候給你養老。”

聞言,謹以約轉過身,不服氣地“嘿”了一聲:“合着我老的時候你不老?”

黎星也站了起來,跟着她往廚房走,語氣混不吝:“沒事,我讓我兒子孝順你。”

“......”謹以約真是服了她這信手拈來的本事,“這才走到哪一步,就兒子了?”

黎星倚着廚房門,悠悠道:“萬裏長征第一步。”

謹以約不以為然地笑笑,從櫥櫃裏拿出兩個碗,準備做個簡單的牛奶麥片。她打開冰箱,從裏面先拿了一盒藍莓出來,黎星看到忙說:“我不要加藍莓,我要加香蕉。”

“知道,我先拿藍莓出來洗一下,香蕉不是不用洗麽,”謹以約瞥她一眼,“你的口味我還能不知道,冰箱裏那些香蕉不就是給你屯的,我又不愛吃。”

雖然這話已經聽了不下百遍,但黎星每次都忍不住吐槽:“香蕉這麽好吃的東西你竟然不愛吃。”

“哪好吃了?”謹以約把麥片倒進牛奶,想了想說,“就感覺在吃一坨甜的面。”

黎星輕啧一聲:“大哥,甜的面就甜的面,你能不能不要在前面加‘一坨’這個量詞?”

“......”

謹以約把牛奶麥片放進微波爐叮着,扭頭跟黎星扯着閑篇:“你說口味這東西還真是神奇啊,就沒有任何理由,愛的人愛死,恨的人恨死。”

“要這麽說,愛情這玩意兒......”黎星倏地起了個調。

謹以約:“嗯?”

黎星也不知怎麽就笑出了聲:“也是神了。”

叮的一聲,微波爐停了。

黎星接上後半句:“這怎麽就找不着一個替代品呢?

謹以約端着碗朝餐桌走,瞥了黎星一眼,“你媽要是不松口,你倆就準備這樣耗下去啊?”

黎星美哉美哉地撥着香蕉皮,語氣就跟動作一樣随意:“耗呗,看誰能耗的過誰。”說完,似乎是覺得還不解氣,又狠狠咬了口香蕉:“謹以約,你說愛上別人對我來說怎麽就這麽費勁!”

“......”

“他大爺的,我真是天生癡情種。”

“......”有這麽又罵又誇自己的麽。

謹以約把麥片推到黎星面前:“癡情種,吃飯吧。”

黎星拿勺子攪着麥片,就是不往嘴裏送,畢竟,她意不在此。

她擡眼偷瞄着謹以約,觀察了片刻後,才清了清嗓子,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随意至極地問:“昨晚那男的誰啊?”

聞言,謹以約手一頓,下意識地狠狠咬了下勺子:“嗯?”

黎星放下勺子,背靠上椅背,雙手叉在胸前,一副大爺坐姿:“就昨晚樓下抱你那個。”

謹以約:“......”

好家夥,昨晚黎星上來的那麽晚,謹以約還以為她沒看見。

黎星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怕昨晚就問你你會害羞到睡不着覺,我特地在樓下待了會兒才上的樓。”

謹以約:“......”

黎星輕啧一聲:“這怎麽還搞地下情呢?”

“你少亂用詞,”謹以約瞪她一眼,“我倆不是男女朋友。”

“哦~”黎星挑了挑音調,“暧昧期。”

“......”

“我昨晚聽見他跟你說臨時過來這邊是為了開研讨會,他是搞科研的?”

謹以約真是服了她,攤手道:“你不去當特務真是可惜了。”

“你少往我身上扯,趕緊的!”黎星催促道,“所有情況如實招來。”

謹以約知道自己躲不過,直言道:“我倆是在張之年的吊唁會上認識的,他曾經是張之年的醫生,兩個人一直保持着聯系,可能是聽張之年提過我,所以他認得我。”

“張之年的醫生?”黎星記性不差,“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張之年也是阿茲海默症,所以他是神內的?”

“我本來也是這麽認為的,但後來發現不是,”謹以約回想起她在S大附屬醫院公告欄上看到的援鄂表彰名單,“他是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的醫生。”

“呼吸與危重症?”

“嗯,”謹以約點點頭,“我當時見他第一面的時候,就覺得有種莫名的......”她斟酌着用詞,“似曾相識感,但我當時沒好意思說,畢竟是第一次見面,後來,他陪我去洛城找那幅畫的主人,途中路過了S大附屬醫院,我在援鄂表彰名單上看到了他,才發現他不是神內的,而是呼吸與危重症醫學科的,所以......”

黎星接過她的猜測:“所以你覺得你倆可能是在疫情時見過?”

“嗯,雖然當時我們所有人都穿着防護服,不可能看到對方的臉,但是,為了方便溝通,我們都在防護服背後寫有自己的名字,”謹以約推斷着,“我覺得他可能是看到過我的名字,所以對我産生了印象。畢竟我倆的名字,就很......”

“你倆的名字?”黎星重音放在“你倆”兩個字上。

“嗯,”謹以約微擡起頭,“你猜他叫什麽?”

“這我哪兒猜得出來?”

“向鴻箋。”

黎星:“............”

“‘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的向鴻箋?”黎星表情震驚得跟發現新大陸一樣,“這世上他媽的能有這麽巧的事?”

謹以約:“事實證明,确實沒有。”

“嗯?”

“因為随後我就發現了,他援助的醫院跟我拍攝的醫院,根本不是一個醫院,所以我倆不可能在疫情中見過。”

“......”

信息量太大,黎星消沉了會兒。

“聊偏了聊偏了啊,這聊感情問題呢,怎麽就開始破案了?”黎星敲了敲桌面,“謹以約,感情的事,你不能用邏輯去解讀。用邏輯去解讀感情,那他媽叫‘到火神廟求雨——’”

“嗯?”

“找錯了門。”

“......”

“那不談邏輯,談感覺,”在黎星面前,謹以約也不拐彎抹角,“你覺得他喜歡我嗎?”

“這還用問?人家大冷天的等在你家樓下,不是喜歡你,難道是閑的?不過,我現在倒不太關心這個,”黎星身子湊近,“我關心的是,既然你都這麽問了,那你肯定也喜歡他,是不是?”

謹以約沒否定。

“喲,鋼鐵直女終于開花了,”黎星一下子來了勁兒,就差拍桌而起了,“看你倆這認識的天數,怎麽着,你還是一見鐘情?”

謹以約擡起頭,目光誠摯:“我說是你信嗎?”

“當初是誰說的一見鐘情都是見色起意,”黎星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揶揄道,“還說這種事兒絕對不會發生在她自己身上。”

謹以約很坦誠:“我應該就是見色起意。”

黎星:“......”

吃過早飯,謹以約和黎星本來打算接上晏榮再一起去醫院,結果剛開出小區門,就接到電話說晏榮已經做着早班車到了。

于是,兩個人徑直開向了醫院。

停好車,上了樓,快走到病房的時候,就聽到了晏榮帶着些微愠氣的聲音:“你這老婆子,沒事往外跑什麽跑,我給你留的便利貼你沒看見?”

兩個人腳步加快,推開門的同時也聽到了劉瑜芬的聲音:“我看見了。”

晏榮語調揚高:“看見你還亂跑?你都知道我出去買東西等會兒就回來,你還亂跑什麽?你這老婆子,怎麽這麽不讓人省心。”

劉瑜芬正靠着枕頭坐在床上,喝晏榮給她做的粥,語速很慢:“我去找你,是為了讓你給阿星也買一個。老頭子,你忘了,阿星最愛吃東街的煎餅果子了,別的東西她吃兩口就飽,唯獨那兒的煎餅果子,她一次能吃一大個兒。”說着說着,她還在手中比劃了一下煎餅的大小。

謹以約扭頭一看,一向以強硬示人的黎星,眼眶瞬間就紅了。

原來,這才是她跑出去的真正原因。

黎星走到床沿邊坐下,握着劉瑜芬的手,聲音哽咽地叫了一聲:“奶奶。”

劉瑜芬擡眸,看着黎星,端詳了好大一會兒,才問:“這誰家的姑娘啊?長得真俊。”

病房裏倏地一聲歸于寂靜。

沒有任何人說話。

黎星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慢慢的說:“奶奶,您剛才說要給誰買煎餅果子來着?”

聽到這兒,劉瑜芬一下子就笑開了,拍了拍黎星的手,說:“給阿星,我鄰居家的一個小姑娘,她可喜歡吃那家的煎餅果子呢。”

黎星眼底晦澀難明,但她還是笑着問:“那您猜猜,我叫什麽名字?”

“這我哪猜的出來?”劉瑜芬擺了擺手,跟晏榮說笑,“老頭子,你瞧瞧這誰家的姑娘,怎麽一來就讓我猜她的名字?”

晏榮沒說話,嘆了口氣背過身去,擡起胳膊揉了揉眼睛。

“那我告訴您,我叫黎星,黎明的黎,星空的星。”她說的很慢,一字一句,發音清楚,帶着力。

“黎星啊,這名字好聽。”

“我以前住在平巷路59號,您還記得您隔壁家那個姑娘叫什麽嗎?”

“叫阿星,大名叫黎星,”說完,劉瑜芬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目光怔了瞬,随之驚喜地笑了出聲,“欸,這麽說,你跟她名字竟然一樣啊。”

一股酸澀從心間托舉至眼眶,黎星重重眨了一下眼。

晏榮實在是看不下去了:“阿星......”

“爺爺,我沒事,”黎星看了眼晏榮,重新把目光投向劉瑜芬,依然笑着問,“那您看看,我跟她長得像不像?”

劉瑜芬笑得慈祥,對着黎星端詳了好一陣兒。

片刻後,她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黎星的肩:“嗨!你不就是阿星麽!”後面又緊跟着兩句對自家孩子才會有的奚落,“老頭子,你說這孩子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淘氣,明明就坐在我眼跟前兒,還跟我玩捉迷藏。”

謹以約口袋裏的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見縫插針地響了起來。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出了病房,來到樓梯間接電話。

按下接通鍵前,她努力收了收眼淚,确保控制好情緒之後才開口問好:“周老師好。”

她口中的周老師名叫周永,是國內知名的紀錄片導演,也是C大紀錄片專業的教授。一年前,謹以約回國,用自己在非洲三年的所見所聞,拍攝成了紀錄片《非》,因為視角獨特、記錄詳實、極具人文關懷,這部紀錄片在社交媒體上引起不小反響,周永作為紀錄片專業的教授,自然也注意到了。

周永是出了名的愛惜人才,看出謹以約是可塑之才,于是想要把她收入麾下,後來一問才知道她本科就是C大的學生,只不過讀的是新聞專業。

就這樣,兩人輕而易舉就碰上了面。

當時謹以約剛回國,給自己未來的發展定了幾項選擇,其中有一項便是在紀錄片領域深耕。兩個人一拍即合,周永建議她報考自己的研究生。

因為非應屆生身份,謹以約沒有辦法走保研或直研的路,只能參加全國統考,于是她在去年十二月參加了研究生初試。

因此只要謹以約過了初試,被錄取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是謹以約吧,”周永語氣平和,“最近臨期末學校事情太多,我都忘了問問你考研考的怎麽樣,進複試沒問題吧?”

“沒問題。”謹以約篤定道。

“那就行,我今天給你打電話是想給你說個事。我今年呢,有一個拍攝紀錄片的計劃,你有時間的話可以想想主題,然後到時候我們碰一碰。”

“周老師,”她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有個想拍的主題。”

“你說。”

“阿茲海默症。”

謹以約回去的時候,病房裏只剩下兩個人,劉瑜芬輕合着眼,好像是又睡着了,晏榮正坐在床邊,收拾拿過來的衣服。

她輕輕走過去,問了句:“爺爺,黎星呢?”

“剛剛跑出去了,”晏榮放低音量,有些擔憂地說,“紅着眼睛跑出去的,她沒穿外套,我怕她跑遠,要不你去找找她?”

“行。”謹以約應下,從衣架上取下黎星的外套。

正準備往出走,聽到晏榮叫她:“阿約。”

謹以約回過頭:“嗯?”

晏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想了想,說:“你也勸勸她吧。”

謹以約想起剛才的那一幕,會心地點了點頭,安撫道:“爺爺您不要多想,黎星她跑出去應該就是太感動了,不想在奶奶面前太失态,她沒事兒。不過您放心,我會好好勸......”

“我不是讓你勸這個。”晏榮嘆了口氣,眉間添了幾許無奈。

“那您是?”

空氣靜默了幾秒。

晏榮才說:“勸勸她,放棄小晨吧。”

謹以約:“......”

謹以約不知道自己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走出的病房門。

她腳步躊躇又躊躇,話語醞釀又醞釀,最終還是落了句:“我先去找找她。”

說完,謹以約把黎星的大衣搭在胳膊上,出去找她。

有默契在,尋找肯定不至于漫無目的。直覺告訴她,黎星一定在一個能抽煙的地方。

謹以約想了想,徑直上了頂樓。

走出電梯,先直走再右拐,推開一扇門,便是醫院的天臺。

此時門半開着,一股冷風灌進來,謹以約正想把門推得更大一些,眼神卻在無意間瞥見了一個透明包裝袋。

看到上面印着的早餐店名稱,她眉頭微蹙。

再稍微靠近一些,可以明顯地看出來裏面的飯盒裏裝着的早飯,皮蛋瘦肉粥、蒸餃、還有炸的金黃的糯米團。

黎星最愛的早餐店、最愛吃的幾樣早餐。

以及,從早上開始就沒看到人影的晏晨。

一切細節瞬間在她腦海中連成線。

想到這兒,謹以約吸了口氣,推門的動作輕了輕。

醫院的天臺,春秋天是寶地,夏日傍晚也是寶地,唯獨冬天,這裏全天候都像是一個備受冷落的冷宮,鮮少有人光顧。

原因很簡單,太冷了。

謹以約推開門,一股冷風瞬間灌了進來,她緊了緊衣服,擡頭一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疾步走着的高大身影。

果然,如她所料,是晏晨。

她再往遠處看,黎星穿着一件單薄的黑色羊毛衫,正站在天臺邊緣點煙。

天臺風大,為了那點腥紅火光,黎星點了好幾次才點上。結果,正要往嘴邊送,就突然伸進來一張大手,一把奪過她的煙,扔地上,擡腳,踩滅。

“不是戒了嗎?”他聲音低沉。

黎星看着她費了那麽大勁兒才點燃的煙,此刻正茍延殘喘地躺在濕濘的雪水裏,額頭青筋都緊了,她目光擡都沒擡,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樣,對着冷空氣發問,語氣譏诮:“你哪位?”

晏晨沒搭理她,三下五除二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裹了上去。

一股暖流瞬間席卷全身,黎星感受着帶着晏晨體溫的外套,仍沒擡眼看他。

從天而降的溫暖,她求之不得呢。

至于他。

呵。

凍着吧,凍凍腦子才會清醒。

黎星被他虛抱着,沒任何反抗的動作,把他完全當成空氣,當着他的面,點燃打火機,又開始點煙。

晏晨知道,她這是鐵了心要氣他。

索性,他也不動了,既不攔着,也不幫她擋風。

就站在那兒,一臉平靜地看着她點。

黎星點了三次才把煙點着,然後把煙送到嘴邊,心滿意足地吸了一口。

淡青色煙霧掩着她半張臉,性感又妖豔。

她悠悠地吐出幾口煙圈,看晏晨沒動作,心裏生出一種得意。

那得意是說——你管不了我。

這樣想着,她手臂一擡,準備在他生氣的邊緣繼續大鵬展翅。

結果,這次,煙還沒送到嘴邊,晏晨直接一個跨步邁到她身前,捧起她的臉,低頭就吻了下去。

他當過兵,是消防員,勤于健身,身材高大有力。

論力氣,黎星顯然不是他的對手。

于是,這場夾雜着煙草味的親吻,何時停止,全由他一個人說了算。

剛才沒點燃煙的一簇簇火焰,此刻悉數聚攏在他眼中,所經處皆成燎原烈火。他與她糾纏着,抵着她額頭,低沉嗓音混着情.欲:“這煙就這麽好吸?我也試試。”

黎星擡腳踢了他一下,“晏晨,你是不是有病!”

“我就是有病,你給我治。”說完,低頭,繼續吻她。他撬開她牙關,深入她唇齒,吻得用力又投入,像是壓抑太久的枯草,在春風愛撫下瞬間得以瘋長。

這一吻,便吻到了暮夏火連天。

寒風中,兩人眸中皆是滾燙。

晏晨擡手擦着她的唇角,眼裏都是寵:“要不是怕煙把你嗆着,你吸進去的第一口就親你了,信不信?”

黎星擡眼瞪着他:“你個王八蛋,當初是誰當着我媽的面說放棄我的,現在又跑來招惹我,你沒種!”

晏晨趁勢,攥住她的手,一把把她撈入懷裏,承認說:“嗯,我沒種。”

“黎星,”他抱着她,嗓音沉過歲月,“我還有這個資格,對你的人生負責嗎?”

“我的人生你負個屁的責,”黎星媚眼一挑,“除了我,沒人能對我的人生負責。”

謹以約終究還是沒把衣服送出去。

她轉過身,下了樓。

為了不露餡,她站在四樓的電梯口等着,沒直接回病房。

電梯門在她眼前開了又合,有人被推進去做手術,有人剛做完手術被推出來;有人面色沉重,有人面帶紅光;有人埋首前行,有人昂首着,一身的光鮮亮麗。

她看着這一幕,仿佛是在看一場電影。

只不過,這場電影,沒有導演。

情節随機,演員随機,觀衆也随機。

并且,這場電影,現場直播,再也無法重現。

一間幾平方米的電梯,每天接納着無數個不同面孔的陌生人,看着他們擦肩而過。

這便是最終的結局,不會再有後續。

因為,沒人肯為電梯裏的短暫同乘投以注視。

這一刻,謹以約恍然悟得——

人生再長,你也不可能對每次遇見都穩操勝券。

有些人,有些遇見,錯過了,就是真的錯過了。

想到這兒,一道光影劃過她腦海,她下意識地拿出手機,打開了微信。

謹以約:【向醫生,研讨會要開幾天啊?】

——結束的話,我去找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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